10

嚴老夫人這般想着,将心中嬌嬌柳如眉哄出去,呷了一口茶桌上的茶,對嚴睿道:“我已經查明了,這件事是眉兒身邊的丫鬟紅杏做的,跟眉兒沒有任何關系。”

“眉兒前幾日打罵了紅杏幾句,紅杏便懷恨在心,想出這般毒辣的計謀來,加害未央與眉兒。”

說到未央兩字,嚴老夫人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極度厭惡一個人時,連提她的名字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嘴。

蕭衡早早去世,嚴睿心中有愧,便将未央寵上了天,半點禮儀尊卑也不懂。

未央仗着自己是嚴家的嫡長女,便處處瞧不上她的眉兒,逮着機會,便要譏諷眉兒兩句。

眉兒是她女兒唯一的骨血,她看不過去,便說未央兩句,然而她的話音剛落,未央便說什麽嚴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親留下來的,莫說她只是脾氣任性些,嗆了眉兒幾句,就算她脾氣上來了,将眉兒趕出嚴府,旁人也說不得什麽。

這都是什麽話?

開口是她娘的家産,閉口是她娘死了,這裏的一切便該是她的,這等胡攪蠻纏之人,哪裏像個世家知書識禮的大小姐?

也就嚴睿心軟,覺得蕭衡去的早,未央沒了娘分外可憐,才對未央處處偏寵。

嚴睿護短的行為将她氣個仰倒。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嚴睿的外室謝氏肚子裏懷了男胎,她雖瞧不上那外室舉止輕浮,但到底不願見長孫也成為世人瞧不上眼的外室子,便做主将謝氏接了來。

那謝氏許是知道自己品行不端,入府之後,處處對她讨好奉承,哄得她極為開心,又因謝氏是她長孫的母親,她為着乖孫,又見謝氏老是乖順,這才給了謝氏三分臉面。

謝氏之前生了女兒,名喚嚴夢雅,性子與謝氏一般柔順,又頗有孝心,她亦是喜歡得緊。

嚴睿因謝氏與嚴夢雅在外面生活多年,備受世人冷眼與嘲諷,心中對二人十分愧疚,待謝氏與嚴夢雅入府之後,他便對二人極其親厚,想彌補二人這些年來受的委屈。

嚴睿的行為本無錯處,偏未央是個多事又心眼極小的,為此事鬧得很不像樣子。

若只是一次,嚴睿哄一哄未央,也就過去了,可未央得寸進尺,處處欺淩嚴夢雅母女,嚴睿看不過去,待未央的心一日一日地淡了下去。

年久日深,竟也被未央消磨得沒了待未央當初的偏寵之心。

想到這,嚴老夫人越發覺得此事可成,便對嚴睿道:“買□□下毒之事,與眉兒沒有任何關系,是她丫鬟紅杏所為。似這等心思毒辣的下人,你只管将她交給宗正丞,再将我與你說的這些話告知宗正丞,莫讓他信了紅杏的胡言亂語,冤枉了我的眉兒。”

嚴老夫人話裏話外偏袒柳如眉,嚴睿撚着胡須,面上閃過一抹不喜。

若是尋常事情也就罷了,柳如眉是他妹妹的獨女,縱然老夫人不說,他也會護着柳如眉,但這件事不同,此事關系嚴家的名聲與他的未來,他怎能任由老夫人繼續胡來?

嚴睿道:“母親,非是兒子不願護着眉兒,而是宗正府已經插手,此事怕是不好了結。”

“為着嚴家的名聲——”

“我這般行事,便是為着嚴家。”

不等嚴睿說完,嚴老夫人便打斷了他的話,語重心長道:“你想想嚴府的未來,與我那個兩個進學的乖孫,此事若是落在眉兒身上,對他們嚴家有甚好處?對我的乖孫有甚好處?”

“縱然是你,也難逃一個縱親行兇謀害生母的罪名。雖說你只是少府門下的一個考工右丞,沒有上朝聽政之權,可難保不會有多事言官,為此事在朝上參你幾本。咱們嚴家族中無高官,有誰會在殿上替你說情?”

嚴睿手指微緊,面上有些不好看。

嚴睿略顯緊張的表情落在嚴老夫人眼底,嚴老夫人眼底浮現一抹喜色,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繼續道:“倒不如就此打住,讓此事落在紅杏身上,這樣縱然傳出去,咱們嚴家也不過是禦下不嚴,只需将紅杏交給宗正府,明面上再待未央好幾分,旁人縱然說上兩句閑話,也傷及不到嚴家的根本。”

“左右咱們嚴家本就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又無世家們的嚴苛家規,主子們心慈手軟,縱得奴仆們膽大欺主,也不甚麽值得言官上書天子的罪過。”

嚴老夫人循循善誘,将嚴睿本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心說得活泛起來。

“可,宗正丞一心要替未央出頭,怕是不會輕易将此事放下。”

思及半日來護着未央的李季安,嚴睿猶豫着說道。

“這有何難?”

嚴老夫人笑了笑,絲毫未将李季安放在心上,道:“如今未央能夠依仗的,不過一個宗正丞罷了。”

“咱們只需設計,讓宗正丞不再護着她也就是了。”

嚴睿連忙道:“母親教我。”

嚴老夫人道:“我記得未央當初嫁到榮恩侯府,是陛下的意思。”

嚴睿颔首:“不錯。”

嚴老夫人細長的眼縫裏閃過一縷精光,道:“我昨夜聽婆子們說了幾嘴,說是未央極為不滿這門婚事的。”

嚴睿眉頭微動。

天子的意思傳到嚴府時,未央心裏只有顧明軒,得知自己要嫁何晏後,她還在家中哭了好幾場,甚至就連出嫁那日,眼睛也是腫得如核桃一般——何晏再怎麽受天子恩寵,可說破天也不過是一個商戶,哪裏及得上顧家百年世家,門風清正,顧明軒又是郎官入仕,在晉王賬下為官呢?

要知道,天子年邁,太子體弱,且子嗣不豐,而今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晉王殿下。

顧明軒是晉王面前的紅人,一朝晉王登基,他便是從龍之功,風頭無兩,比之商戶出身的何晏好上百倍千倍。

莫說未央意難平,縱然他為女子,心中也是不甘的。

但偏偏,未央與何晏的婚事是天子的意思,未央心中縱有百般委屈,也只能眼角微紅上了花轎,在外面,還要做出一副與何晏分外恩愛的模樣來——畢竟是天子賜婚,不滿意婚事,便是打天子的臉。

嚴睿捋着胡須,斟酌片刻,道:“未央之前不曾與榮恩侯接觸過,一時生疏也是有的,婆子們怕是看錯了眼。她與榮恩侯是天子賜婚,她怎敢不滿?”

“你那位女兒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嚴老夫人撇了撇嘴,道:“這世上哪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婆子們告訴我的,可不止她不滿婚事,而是她婚後在侯府大鬧不休,甚至向榮恩侯要了一紙休書。”

“你以為你派去侯府的小厮為何連榮恩侯的面尚未見到,便被打發出來是什麽原因?并不是榮恩侯庶務繁忙不在侯府,而是未央主動與榮恩侯和離,榮恩侯恨極了未央,才不願見咱們嚴家的小厮。”

“母親這些話是從何處聽來的?”

嚴睿微微一驚,險些失手打翻了手邊的茶杯,道:“與榮恩侯和離?她簡直是翻了天!”

這事若是為外人得知,未央私自與榮恩侯和離,便是藐視皇權,不敬天子,形同謀逆,他作為未央的父親,更是讨不到好——子不教,父之過,未央做出這等醜事,他亦有一半的責任。

嚴睿心中惶恐不已,起身焦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嚴老夫人上了年齡,臨近正午,腹中有些饑餓,便随手從矮桌上雙耳陶碟中撿了一塊點心,喂到口中。

點心入口即化,嚴老夫人又飲了一杯茶,瞥了嚴睿一眼,道:“慌什麽?”

“男主外,女主內,她本就是個沒母親的人,我又上了年齡,我說什麽,她素來不聽,而今做出今日的事情來,委實讓人不奇怪。”

嚴老夫人道:“大夏雖然優待列侯,宗正府更是處處袒護列侯,但若是未央不敬天子的事情被宗正府們知曉……”

嚴老夫人輕哼一聲,放下手中茶杯,道:“我倒是想看看,宗正府是站在天子那一邊,還是護着藐視皇權的未央。”

嚴睿擦着額角上的汗,猶豫道:“可,可未央到底是嚴家的女兒——”

“你認她當女兒,她未必認你這個父親。”

嚴老夫人不屑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若她心裏還有你這個父親,怎會請來宗正府的人,将這件醜事鬧得人盡皆知?”

“更何況,兩日前,咱們便開了祠堂,請了族中耆老來做見證,将她逐出了嚴家。”

蕭衡誤了她女兒的一生,更斷送了她女兒的性命,是她生平最恨之人,她看見未央那張與蕭衡頗為相似的臉,心裏便堵得不行。

若未央如嚴夢雅那般是個乖順的,她或許會看在未央是她孫女的份上,對未央有幾分憐惜,但偏偏,未央張揚跋扈,處處與她作對,硬生生将她原本便不多的祖孫情,消磨得一幹二淨。

嚴老夫人厭惡道:“她既然不是咱們嚴家女兒,她做出的事情,又與咱們有甚麽關系?”

嚴睿聽了,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還是母親思慮周到。”

未央雖然不曾對老夫人下毒,但她往日針對雅兒做的事情,委實讓他難以再将她留在身邊,今日她又夥同宗正丞,在府上大鬧不止。

若未央只是給他沒臉,那也就罷了,她偏生還去招惹了顧明軒,讓顧明軒向她磕頭道歉,顧明軒可是晉王身邊的紅人!

未央此舉,與尋死有甚麽區別?

顧明軒雖為世家子弟,但受此奇恥大辱,必然會報複回去,他若護着未央,只怕會惹得顧明軒心中不悅,既是如此,他何必替未央出頭?

說到底,都怪他以前太寵着未央了,把未央慣得不知天高地厚,才做出許多惡毒的事情來。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由着未央胡來了,鄉下的莊子,才是未央該去的地方。

想到這,嚴睿道:“兒子這便讓人再向榮恩侯府下帖子,請榮恩侯過府商議未央一事。”

未央私自與何晏和離的事情一旦被李季安知曉,李季安必然不會再護着未央,到那時,未央還是得聽他的話,老老實實去莊子裏靜思己過。

未央離了府,他們家才能過上安生日子。

只是何晏厭極了未央,會接了帖子過來嗎?

若何晏不過來,他們又不曾見到二人的和離書,未央與何晏和離的事情,到底是婆子們之間說的閑話,做不得真,縱然說到李季安那裏,李季安也只會覺得他們處處針對未央,從而更加維護未央。

這樣一想,嚴睿又道:“不,兒子親自過去,一定要将榮恩侯請過來。”

何晏可以不給嚴府小厮的面,但他的面子,何晏總要給幾分的吧?

只要何晏親口承認了與未央和離,他眼前所有的難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至于何晏會不會因怕受天子責罰,而替未央隐瞞和離之事,他則完全不擔心,何晏雖是商戶,但極得天子之心,更何況,是未央大婚之後不斷需何晏的麻煩,與何晏大吵大鬧要了和離書,而不是何晏主動休棄了未央。

這種事情傳出來,天子心疼何晏尚且來不及,怎會責備于他?

何晏不僅不會替未央遮掩和離之事,反而會趁機落井下石——那位少年便撐起敗落的承恩侯門楣的何晏,才不是一位心慈手軟的主兒。

他性格陰郁,手段毒辣,除卻一張好皮囊還能讓人稱贊三分外,再無任何優點。

睚眦必報如何晏,怎會輕易放棄這麽好的報複未央的機會?

只怕他剛剛踏入承恩侯府,何晏便會迫不及待與他商議處理未央之事了。

想到這,嚴睿有些急不可耐,起身便對嚴老夫人道:“母親不必給兒子留飯了,兒子這便去找榮恩侯。”

嚴老夫人點點頭,道:“快去快去。”

一想到那張與蕭衡分外相似的臉現在仍在府中,她便渾身不自在。

嚴老夫人撇撇嘴,道:“只打發她去莊子,委實便宜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何晏:……你想得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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