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1.

夜色将至,薄暮冥冥,天空一團烏黑雲層中雷鳴交加,自遠處漸漸聚攏襲來。不稍多時,空中霹靂一聲驟響,街頭巷道狗吠四起、雞鴨走跳。落葉于地面盤旋飛轉,很快便被啪嗒打下的雨滴打濕打落。雨勢又急又大,斷線似的雨珠自檐上垂簾而下,嗒嗒打在青石板間,濺開朵朵雨花。

一男子正執傘站在門前檐下,此時風大雨急,一陣斜雨打進屋來,立即打濕了他的衣擺鞋襪。他卻擡眸遠眺,甚至幾番将身體探出檐去,朝着遠處大路張望不停。

過了不久,待門前雨水彙成溪流,一頂小轎被四人擡着,自道上急趕而來。那男子當即面露喜色,撐開傘走下檐去。等那轎子停下,轎身往前一斜,那男子正要伸手掀簾,一個身影卻忽然自轎中撲了出來。

幸是那男子眼疾手快,微微屈身,大手一伸,扶住轎中人的腰身,同時大傘一揚,以免那雨水落在對方身上。雨水甩出一道順暢的弧線,盡數打在這男子腳邊。

他聽一陣粗重喘息,低眉一看,便見那人唇色發白發皺,渾身上下汗漬涔涔,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結住他額前根根發絲,甚至有幾顆水珠正垂在那發梢飽滿欲墜。又忽然見他伸手托腹,發出一聲低嗚,身子在男子懷中發顫得厲害。

那男子便在他耳邊輕聲道:“走罷。”

那人有氣無力地嗯了聲,擡腳慢慢邁了一步,又忽呃地一聲,背上霎時冒出一身冷汗,股間更是紅腫刺痛,還隐約感覺那硬物夾在道中。

男子聽他的聲音又急又喘,似是一步也走不得了,他執傘的關節漸漸握得發白,卻聽那人喘聲道:“阿曦……扶一扶我……”

這男子眉間的痕跡這才稍稍松開些許,應了聲好,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對方粗壯的腰身,稍稍用力地向上托了托,好使對方直起腰來。那人卻嗯地一聲,緊緊皺起眉來,碩大臨産的肚腹向前一挺一墜,腹中胎兒滾滾一動,似乎順利地墜入盆中。

“呃--!阿曦、我不成了、快、嗯--!”

他話不曾完,頸邊汗水已然滾下,托着霎時變形下墜的胎腹,口中已染上哭音。那個被喚作阿曦的男子一摸他的腹部,發覺已是一陣堅硬收縮,立即臉色大變,丢了紙傘大手一撈将這人抱起。這時風雨一掃,吹起那人的下擺,露出一雙雪白細長的腿來。便有狎昵的低笑聲自轎夫中響起。

阿曦抱着這人一步跨上臺階,回眸一掃,目光狠厲地掃過四人。這笑聲當即一停,四人便擡起轎子落荒而逃。阿曦轉眸過來,目光又瞬時平靜下來,見懷中人面色緋紅,正微張着嘴一吐一吸,呼吸急促得有些異樣。他又見這人赤着下身,鞋襪更不知何處去了,不由心中又急又氣,怒氣十足地朝着院中大喊一聲:“來人啊!”

這才有奴仆自屋內撐起傘跑上前來,可又怕打濕鞋襪,慢慢地才挪了上來。

阿曦咬了咬牙,借着傘走到廳內,便一腳踹翻這奴才,雙目怒睜,喝道:“去!準備浴室,伺候少爺沐浴!”

幾個奴仆便跪拜了慌張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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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曦心知他們伺候不周,只不過是那沈公公派來随意應付,更多是監視義子一舉一動的。他便将懷中人放在椅上,輕輕拍拍他的臉頰,趁着四下無人,低聲喚道:“沈煥?沈煥?”

沈煥目光游離,腹痛已漸漸緩和下去,可是肚腹仍沉沉墜去,抵在大腿上才稍有輕松。股間更是灼辣一片,迷糊之中總覺還有何物夾在狹窄道中,教他不由叉開大腿,才能坐得平和。

那阿曦見了,伸手将他的下擺遮好,不由低聲道:“大人,這樣不雅。”

沈煥輕輕搖首,喘息一陣加快,腹頂一起一伏,肚皮還陣陣發顫着。阿曦見他目光失色,肌膚又一陣血紅滾熱,顯然是藥勁還在發作。他摸過沈煥腕脈,切了一陣,又把手托在沈煥沉墜的腹底,稍稍用力地托了托。便聽沈煥的呼吸頓時加大加急,恍惚之中還知道伸手來推他的手。

阿曦心中又痛又喜,握住沈煥的手,摩挲着他的指尖,安慰道:“別怕,是孩子入盆了。”

沈煥也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只覺這聲音若有若無、忽遠忽近。他通體發熱,手心又被人握住,微微睜眼,便見眼前有一個模糊的身影。他便伸出手去,雙手環住那人的脖頸。阿曦順勢而下,由他摟住,便覺沈煥滾熱的臉龐貼在他耳邊,聽他低聲喃喃着:“謝翀、謝翀……”随即聽他一聲抽噎,便有熱淚滴在阿曦頸上,流入他的衣襟之中。

阿曦回抱住沈煥肩頭,小心避開他臨産的肚腹,大手摸了摸對方濕透的烏發,低着眼沒有作聲。

等到浴室備好,阿曦徑直抱着沈煥進了浴室,憑着他是沈煥的貼身奴仆,也不會有人異議。他放下沈煥,想要褪去他的衣物,沈煥卻站也站不住,一雙大腿不停發顫,幾次都要跌進池裏。

阿曦見池邊濕滑,便将沈煥放下,将他和衣放入池中,自己坐在池邊,層層扯出沈煥早已黏在身上的衣物。他用巾帕擦了擦沈煥的臉,沈煥這才清醒了些許,目光游離了一陣,又疲倦地阖上眼眸,低低叫了聲阿曦。

阿曦應着他,扶正沈煥的身體,拿了木槿葉揉出汁液,抹在沈煥發上輕輕洗濯。沈煥也累得說不出話來,兩人相顧無言,阿曦又在他頭上輕撚慢揉,沈煥點了幾下腦袋,幾次就要睡過去。

阿曦舀着水沖掉沈煥發上的泡沫,見沈煥的面色已漸漸褪去紅潤,變得蒼白無力。他知這藥勁過去,沈煥這時已經興奮不起來了,只剩滿身疲憊。他便輕聲昵道:“大人,你睡吧。睡着了,天就亮了。”

沈煥卻霎時睜開眼睛,又慢慢阖起眼來,低聲道:“不敢睡……”

阿曦便道:“我會把大人抱到房裏去的。”

沈煥的臉微微一紅,垂着眸沒有答話。阿曦眼眸一轉,道:“那就是背,也把你背回去。”

沈煥低聲嗔道:“油嘴滑舌。”

阿曦本笑不出來,看到沈煥頸邊的紅痕,一雙手又緊緊攥住,可終究還是道:“大人明天,可以不去了吧?”

沈煥便阖着眼不說話,過了一陣,他又伸手揉腹,在水面上蕩出層層水漾。阿曦見他揉腹,面色蒼白不安,便道:“大人,孩子入盆了。”

沈煥一聽,頓時臉色一陣雪白,眼中有淚,嘴唇又在發顫,說不出是悲是喜。阿曦眼眸微轉,湊到他面前,看了看沈煥在水面下若隐若現的腹部,便壓低聲音,道:“大人,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為這孩子好好考慮一下?這可是謝大哥唯一的血脈啊。”

沈煥聞言,咬了咬唇,眼中溢滿淚水,又轉眸擦去,道:“這些事情,不用你來講,我自己會考慮。”

阿曦忽然面色一冷,停下濯發的動作,眼中含怒地盯着沈煥。忽地,他壓着聲音怒氣沖沖道:“難不成你要把這孩子生在那老賊床上,你才得高興嗎!”

沈煥也頓時發作起來,冷冷瞪着阿曦,怒聲道:“你說得什麽混帳話!我的事情,我心裏自有打算,輪不到你來說話!”

阿曦握緊雙拳,狠狠咬了咬牙,忽地眸中一亮,道:“我今日,去看了謝大哥。”

沈煥頓時變了臉色,急聲道:“他怎麽樣?”

阿曦略一停頓,道:“他與朝廷做對,便是與你義父做對,現在又在監牢大獄之中,自然不怎麽樣。我去的時候,他正在被人嚴刑拷打,身上盡是鞭傷,打昏過去,就被一桶涼水潑醒過來,醒來再打。”

沈煥聽了,當即伸手捂腹,心緒大亂之下,腹中絞痛不已,不由低聲嗚咽起來。阿曦卻不管他,激他氣他,又道:“打得血淋淋的,再拖回牢中。我與他說話,他也說不出什麽。清醒過來看見我,便對我大吼大叫,大罵了你一陣。罵得什麽?”

他不等沈煥來問,就兀自說了起來:“罵你貪戀權貴,膽小怕事。平日對他真情假意,如今露出真面目,可見他從前對你掏心掏肺,也都是喂了狗了。”

阿曦這話說得極為難聽,按着平日他對沈煥的依從體貼,要是當真聽到這話,怎麽也要加工幾句。今日卻是揀了最最難聽的話,故意說給沈煥來聽,激得沈煥臨産的身子陣陣發顫起來,大手撐在池邊不停喘氣。

“他、他當真這樣說?”沈煥連連喘息,勉強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阿曦見他已是強弩之末,再說幾句便要淹到池子裏去一般,他便抓住沈煥的肩,道:“大人,謝大哥現在不懂你沒有幹系。你若是有心,逃出你義父的爪牙,屆時再去找那些個武林同道回來救他。我想謝大哥也不會有所異議。這嫌隙只是一時,大人要真放在心上,就得想出主意來救他。而如今看來,也只有逃跑一計可行。”

沈煥卻托住沉墜無比的肚腹,咬唇低嗚了幾聲,又搖起頭來,眼中滿是絕望。

“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阿曦沉下臉來盯着他,便見他捂住肚腹,慢慢直起身來,臉上是一陣一陣的冷汗。

沈煥緊緊咬了咬唇,忽地嗚了一聲,只覺肚腹沉沉向下墜去,他不禁低下頭去,發出一聲綿長的用力聲,同時肚腹發硬緊縮,卻有何物忽然沖出他的身體,腿間也霎時一熱。阿曦扶住他的身子,便見一陣血霧自池中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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