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恩辱難抵滿腔恨（1）

“駕——”風衍再次抽了一馬鞭，座下大黑馬撒開蹄子一路疾馳。

左護法遙望了眼一馬當先的教主，眸色微黯，側首瞥見不緊不慢趕路的鳳歸，嘆了口氣，狀似無意地感慨道：“回去就得領罰，鳳公子你說這路要是能再長些，多好？”

眼尾略一掃過四下，鳳歸冷笑回道：“左護法說笑了，過了初一，不還有十五嗎？”馬蹄聲陣陣，十數人的隊伍看似松散，內裏卻暗藏玄機。側前，斜後，侍衛們驅馬始終與鳳歸保持着同一距離，形成一個隐性的困陣，叫人無處逃匿。

“哈哈，鳳公子說的是，倒是在下想岔了。”左護法朗聲一笑，揚起馬鞭，高聲一喝，“全體有令：速！慢悠悠瞎晃蕩個什麽勁！騎馬要是都不會，就全格老子的滾刑堂去回爐重造！”

“諾！”

所有侍從聞令立時精神一振，狠抽馬鞭。清冷官道，十數駿馬奔騰，揚起滾滾煙塵。

一路急行抵達五靈山腳下的一處小鎮，莫約一日首尾。衆人行至雲栖鎮時已近黃昏。田陌農夫扛着鋤頭歸家，泥牆屋的茅草頂蓋上升起袅袅炊煙。

風衍等人只遠遠瞧了眼雲栖鎮，并不入內。改道至雲栖鎮外的一座山神廟。此廟紅漆剝落，瓦礫有缺，門前冷落破敗，雜草叢生。

一高個黑皮侍從下馬，前去扣門，“道長，天欲将晚，可否行個方便？”

三短三長，間或敲了九次。

少許，木門打開一條小縫隙，白胡子老道往外張望了一眼，詢問：“小哥兒打哪兒來的？”

“紅塵得悟，欲登仙門，故來借道。”高個黑皮侍衛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衆人皆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唯鳳歸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對暗號不稀奇，可這暗語設的如此無恥他卻是頭一回見。教名謂之天神本就輕狂，今又暗喻仙門，實乃厚顏如城牆。然，思及教主為人，又覺無甚意料之外，上梁不正下梁歪，無恥厚皮可不正是魔教一脈相承的傳統。

“原是貴客臨門，貧道招待不周，萬望衆尊者見諒。”白胡子老道退開一步，将木門完全打開。

小小山神廟，內裏卻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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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傍山而建，後門緊貼着山壁，拆木門開後又是一道門。玄鐵大門，雕刻盤龍騰雲圖，龍頭躍門而出，龇牙怒目，兇悍威猛。龍口處，放入天神教令牌，玄鐵大門緩緩上升，露出黑魆魆一洞。

山洞莫約一人高，馬匹不便進入，故暫寄養在白胡子老道那兒。衆人自取了馬背上的物件，逐個進山洞。

初時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待眼睛适應黑暗後，鳳歸方才看到洞裏并非完全黑暗，石牆兩側每隔十步放置着一顆夜視珠。熒熒微光，依稀可見前後道路。

夜視珠乃北冥深海鲛魚所産，常伴鲛魚幼子而誕。傳說鲛魚是上古神話中的鲛人有感天地之靈氣而孕育所得。鲛魚獅首魚身，利爪尖牙，喜食藍鯨。不好動，常年深居海底，獵食或産子時方出，飽食一餐可抵三年。

鲛魚骨可入藥，皮可禦水火，血肉可延年益壽，效用堪比百年野人參。然，捕獲一頭鲛魚實非易事，經年不過捉得五百餘尾。北冥之境，唯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夜視珠。天晉與北冥宿有邦交，每年晉帝壽辰，北冥都會獻上夜視珠一捧作為壽禮之一。故而夜視珠在天晉王朝乃聖主禦用之物，臣民得聖主恩賜才能享用。

魔教不可能得聖主賜珠，然，僅這山洞幽道中便有百來顆夜視珠！

不知這些珠子是魔教私渡的，還是魔教與北冥勾結……

鳳歸心思百轉，倏忽，一只手拍在他肩頭，驚得他身體一震，猛然回頭。

“可是喜歡？”見他目光流連，風衍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摘下石牆上挂的一顆夜視珠，“這叫夜視珠，是個稀罕玩意，尋常人家裏可見不到這個。阿鳳若是喜歡，本座叫玉匠人給你鑲到發冠上。”

“珍寶美玉，自當配予貴人，怎可使它堕于鄙人之手。”鳳歸錯開一步，拒人于千裏之外。

收回掌下空了的手，風衍把玩着手裏的夜視珠，“阿鳳過謙了，是這珠配不上阿鳳。”

随手一捏，千金難求的夜視珠化作齑粉。

圍觀者諱莫如深，幽道寂靜，初夏之夜竟也覺天寒背涼。

五百步的幽道卻似走了三秋，洞口漏進一束金光，恰如登仙，只覺身心頓輕，血氣回暖。然則，山洞這頭出來，已是夕陽墜落之時，那束金光不過是最後的餘輝。

複行百步，一座高山聳入雲霄，山峰與天幕相接，難分彼此。山腳石階前立着一塊碑，上書“通天階”。三字在夜色中散發着熒熒紅光，字跡遒勁有力，筆鋒如出鞘寶劍，字碑透出股淩然威壓，形成一勢，仿佛耳邊一陣虎嘯龍吟。從字跡中能窺見當年執筆之人是何等狂傲不羁！

趁夜色登山，九千九百九十九節臺階，喻九九極數。若是白日裏登此天階，可見山峰處雲霞霧繞，但見山腰不見頂，仿若仙氣渺渺。附近百姓向來将這五靈山奉為仙山福地。然，若是知曉天神教赫赫威名的江湖中人，只會蔑稱其為魔鬼山。

臺階一節高過半膝，不便于攀登。但，對風衍等習武之人而言，不過區區耳。莫約一個時辰，衆人登上山頂。山腰樹木茂盛非常，而這山頂卻盡是赤色岩石，縫隙中間或長了少許雜草。

然，登上了山頂卻非終點。

較真講來，此山實為五靈山的影山，真正的五靈山，即天神教的老窩，是在此山對面的那座山。那山屹立在茫茫東海之濱。三面峭壁嶙峋，要想前往五靈山，唯有從此山過一道天塹。

兩山相隔百裏，九條碗口粗的鐵索，連接着彼此。

鐵索之下，深淵萬丈，有雲霧缭繞，肉眼不可見底。投擲一石，數息不聞其聲。

無月之夜，衆人點起火折子，縱使輕功一流也不敢稍有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