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小心翼翼
剛過中午,陽光直曬,長長的游廊蜿蜒,在青翠的庭院中,好像一條黛色的緞帶。
洛旎旎退後兩步,淚痕未幹。她不敢再問,邵予璟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塑。
既然他說了,那現在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她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腿。
邵予璟的嘴角微微抿了下,眼神沒有太大的波動。他察覺到洛旎旎的舉動,突然拿不準她是否會離開!
而下一瞬,他攥緊了背在身後的手。
洛旎旎轉身,腳步慌張得有些沒有章法。她擡手拭着落下的淚珠,心中一股難言的憋悶。
“咳咳!”她用手捂住嘴,狠命的憋着那湧到喉嚨間的咳嗽。她擡起步子跑了起來,她要快些離開這裏。
淺粉色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最後一抹裙角消失,空有淡淡的餘香殘留。可那是虛無飄渺的,用手根本就抓不住。
邵予璟的手扶上廊柱,眼睛沒有絲毫波瀾,嘴角恢複了以往的冷硬。最終,一聲嗤笑,卻不知實在笑別人,還是在笑自己。
“走了!”
洛旎旎跑到無人處,大口的呼吸着。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她的帕子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她一直乖巧順從,她有時也小心翼翼,所以她第一次忤逆了邵予璟的意思。竟是這般可安怕,那樣不說話的他。
明明太陽熱烈,她的身子卻抖個不停。洛旎旎生生的壓回了咳嗽,她想回去侯府,那裏有劉夫人陪她說話,有兩個哥哥護着她,她才不要留在這裏哭。
想到這裏,洛旎旎趕緊往住處跑去。她了解邵予璟,她怕他反悔,繼而再也不準自己離開。
她慌慌張張的跑回屋子,想要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她站在屋裏,卻發現所有的東西都是邵予璟給的。
“王妃,你怎麽了?”翠容發現不對勁,趕緊跟進屋來。
“翠容,咱們回侯府。”洛旎旎拽上翠容,便往外走。
翠容拉住洛旎旎,看到她哭紅的眼眶,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我去讓人準備馬車。”
雖然不曾問,可是能讓洛旎旎哭成這樣,全王府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我和你一起。”洛旎旎道,她不想留在這裏,她害怕,她怕邵予璟回來。
“好。”翠容并沒有多問。
洛旎旎一刻不停,什麽東西也沒帶走,只是帶着翠容,坐上了回慶陽侯府的馬車。
只是她不知道,她前腳走了後,邵予璟後腳便追回了屋裏,只是已經人去屋空。他那樣呆呆的站在屋中,良久!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個點正是熱的時候,路上沒什麽人,車夫的鬥笠遮住了半張臉,時不時嘴裏吆喝一聲,控制着拉車的馬兒。
“王妃,就這麽回侯府,夫人問起來該怎麽說?”翠容道。
洛旎旎靠在車壁上,眼睛透過竹簾,看着外面。現在她冷靜了一些,自然知道,就這麽回去侯府需要理由。
不能說是自己惹怒了邵予璟,那樣家人會擔心;也不能說出趙家的事,那樣更是天下大亂……
“回去看看二哥吧。”她嘆了口氣,心口堵得慌,“還有,太廟的仙姑那邊,也該過去了,訂好了兩三日的。”
翠容嗯了聲,“其實,紅依還有幾日就出嫁了,您可以在侯府多住些日子。”
洛旎旎看去翠容,點了點頭。這個婢子雖然嘴快,但是卻很會識人心思。等紅依出嫁是個理由,可是以後呢?自己一直住在侯府嗎?
馬車停在慶陽侯府門前,洛旎旎主仆二人下了車。
高高的門上,挂着大大的門匾,朱紅色的“慶陽侯府”四個大字。
門裏跑出看門的小厮,遠遠地就對着洛旎旎行禮。
“晉王妃回來了?”小厮彎腰恭敬道。
洛旎旎看看那瘦瘦的小厮,對他口中的“晉王妃”,覺得有些諷刺。
進到侯府,洛旎旎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般樣子,先是回到了采玉軒,想着收拾一下。
紅依欣喜的迎了出來,待看到洛旎旎的臉色,也随即收回了臉上的笑,偷偷地看去翠容,想知道這是怎麽了。
洛旎旎沒管兩個婢子,自己回去屋裏。
她的房間,紅依一直打掃收拾着,和以前一模一樣,所有東西都擺在原來的位置。
洛旎旎坐去妝臺前,菱花鏡裏面一張皺眉的小臉,滿是憂愁。她一把過去,鏡子便扣到桌上。
心中煩悶,看着什麽也不順眼,哪怕是她自己。
“可算回來了,以後再不用伺候祖宗一樣的伺候他!”她抓着木梳,拍在桌上,好似在發洩着心中不滿。
翠容小心翼翼的端着銅盆進來,裏面是剛打上來的井水。
“王妃,洗把臉先。”
洛旎旎轉身,她張了張嘴,想讓翠容不要在這樣稱呼自己。可是又不能這樣做,家人問起該如何說?到底牽扯的太多。
她站起來,有氣無力的走到盆架旁,柔嫩的雙手浸去水中。清涼瞬間便傳至全身,也讓她靜了下來。
洛旎旎清洗幹淨,坐回床上,透過窗口,看着外面發呆。
趙丞相現在還沒有提出告老還鄉,而趙明雯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後的八月底。那也就是說,這段期間,邵予璟是不會做什麽。
再算算,蕭墨是在八月走的,這樣看來,趙丞相其實是蕭案登基以後,才會離京……
“哎!”洛旎旎長嘆一聲,這些東西她根本理不清啊!就算能理清,她又能做什麽?
不過有一點她深知,并且确定:她這次的确惹到了邵予璟。
那個人從來不讓別人看出他的心思,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他要做什麽。現在可好,知道了他的秘密!
洛旎旎苦笑,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
邵予璟注定是高高在上的人,這樣的人怎能容許她來幹涉?而她還真就不知死活的說出來了,但是奇怪的是,她并不後悔。
正想着,劉夫人進了采玉軒,後面跟着柳葉,手中端着托盤。
洛旎旎起身迎了出去。
“母親。”她叫了聲,心中的委屈湧起,只能扯着嘴角,勉強笑着。
“聽說你回來了,怎麽先回采玉軒了?”劉夫人進到屋裏,問道。
“想你們了,就回來看看。”洛旎旎道,有家人關懷的感覺真好,“還想看着紅依出嫁。”
劉夫人坐去椅子上,又問,“那可還要再等上幾日的,晉王同意了?”
洛旎旎別開臉,點了下頭。她看去桌子上,柳葉正把托盤上的湯盅端下。
“給你帶了甜粥過來。”劉夫人道,接着問起前日的事情,“你和倪召那日去太廟做什麽了?他怎的捂着肩膀就回來了?”
聽這說法,洛倪召應該是沒說出自己的事。
洛旎旎不想讓劉夫人擔心,便道:“找了孫二娘子,問她紅依成親的一些事,結果二哥不小心沖撞了那邊的人。倒是沒什麽大事。”
劉夫人哦了聲,“現在你和倪昶的大事都定下了,以後就該張羅倪召的了。”
洛旎旎看看劉夫人,自己湊到她的身邊坐下,“母親似乎很喜歡做這種事情?”
“這話說的,你們是姐姐的孩子,我不該好好照顧着?”劉夫人戳着洛旎旎的額頭。
“我們也是您的孩子啊。”洛旎旎抱上劉夫人的手臂,靠上她的肩頭,那裏溫暖,讓她覺得安定。
“你和倪昶,都是好商量的性子,可是倪召不一樣啊。他總有自己的想法,我怕事情就會難辦些。”劉夫人道,對于三個孩子的脾氣,她是十分了解的。
洛旎旎嗯了聲,“二哥的确是,自己的事從來不讓別人插手。還說什麽一定考上狀元郎,以後成為一代大儒。我看他就是想成為一代孤家寡人!”
這話可把劉夫人給逗笑了,“倪召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也反感那些世俗禮節。這給他相看姑娘,可得費上一番功夫,還要稱了他的心意才行。”
洛旎旎也在想,自己二哥那樣的人,将來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嫂嫂?或許脾氣厲害一點兒,能管得住他的?
“等你們三個都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劉夫人摸着洛旎旎的腦袋,“到時候府裏的事兒,就交給明雯。我嘛,只管着帶小孫子和外孫。”
心中微微一嘆,邵予璟也與她說過,想要孩子。可是,現在兩人已經鬧成這樣,想必他心中十分惱火吧。
洛旎旎搖搖頭,這才出了王府,怎麽還想着他?
“母親,明日我要去太廟那邊一趟。”洛旎旎道。
劉夫人頭微微一低,視線中是洛旎旎恬靜的臉龐,小巧的鼻尖,精巧的嬌嫩。
“還是為紅依的事?還沒弄利索嗎?”
“你知道王府很悶的,我就想出去走走,也順便去看看給明雯買點什麽。快成親了,想給她送點特別的。”洛旎旎編了個借口。
“你倆從小關系就好,去吧!”劉夫人點頭同意了,“過去慈安堂看看吧,老夫人這幾日身子也不爽利。”
洛旎旎站起來,點頭嗯了聲。老夫人是她的祖母,但是她心裏并沒有多少親熱感,今生前世老夫人對她都是那樣,只當是侯府的一枚棋子,有用的時候供着,沒用的時候扔了。
“你過去的話,就單純問個好就行了,別的都不用管。”劉夫人叮囑了聲,指着桌上的湯盅,“先喝了,再過去。”
“母親呢?不一道過去嗎?”洛旎旎問。
“你大哥成親的事,我還要去和你那幾位伯母嬸嬸商量,晚上才能回來。”劉夫人說着,也站了起來。
喝了甜粥之後,洛旎旎便去了慈安堂。這條路她以前是天天都要走的。
進到屋裏,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彌漫。看來正如劉夫人所說,老夫人是病了。
洛旎旎去到裏屋,見着老夫人正坐在榻上,手裏端着一杯茶,看樣子是剛剛睡醒午覺。
“祖母。”她叫了聲。
老夫人忙從榻上站起來,“晉王妃!”
“母親說您身子不爽,我過來看看。”洛旎旎走到榻旁,拉着老夫人一起坐下。
老夫人臉色一變,可是她又不能發火。雖說她是洛旎旎的長輩,可是人家現在是王妃,能夠和她平起平坐。只是她沒想到,以往那個膽小愛哭的孫女,此刻真能做出這樣的事。
“咳咳!”老夫人坐下,視線故意別開,拿起一旁的佛珠,慢慢轉動着,心中多少有些不悅,“回來的正好,明日玉檀就要去忠王府了,正好熱鬧一下。”
“是嗎?”洛旎旎問,可方才并沒聽劉夫人說起。
“剛才忠王府那邊派人過來說了,就定在明日。”老夫人道,話中是些許的遺憾。
明日?沒有媒人上門,沒有三書六禮,随便就撿了個日子,還是讓下人過來說的……也難怪老夫人會失望,人家忠王府根本就沒把和紀玉檀的婚事當一回事。
洛旎旎的手指捏着帕子,心道紀玉檀這機關算盡,竟是這樣的結果?
正想着,珠簾被一把撩開,紀玉檀進到屋裏。當她看到坐在榻上的洛旎旎時,先是一怔,随後很快收拾好了表情。
“玉檀見過晉王妃,老夫人。”她屈身作福,一身光鮮亮麗,頭上的珠串輕晃,一條陰影落在她的臉上。
“表妹好像瘦了。”洛旎旎伸手端起婆子送回來的茶水,淡淡的說了聲。
紀玉檀攥了攥手心,“謝王妃關心,這兩天沒什麽胃口。”
洛旎旎雙手握着暖茶,掃了一眼紀玉檀。看來老夫人還真是挺看重和蕭霖的這樁親事,把紀玉檀收拾的不錯嘛!
老夫人半眯着眼睛,看着紀玉檀,心中有些煩躁。她花了大把力氣,找人專門過去教,好吃的,好穿的往那邊送……浪費了這麽多,誰知到頭來還是個不争氣的!
頓時也沒什麽好心情來應付,加上原本身體就不舒服,連看都懶得看紀玉檀。
而紀玉檀心中也有些氣悶,自己會嫁去忠王府,憑什麽老夫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但是她不敢說,只能低聲下氣,然後察言觀色。她想忍過了這一時,以後就沒人敢再低看她一眼。
陳媽媽走過去,道:“表姑娘,老夫人和晉王妃幾日沒見了,還有些話要說,你晚些時候再過來。”
紀玉檀忍不住眉頭一蹙,心中升起一股氣憤,滿滿的是對洛旎旎的恨意。
再看看洛旎旎和老夫人平座在榻上,屋裏的人全部對她恭恭敬敬……不就是嫁了晉王嗎?她也可以嫁忠王的,真正的皇族!
可是這些人現在卻想把她趕出去,不讓她留下來!
“祖母!”紀玉檀擡頭,看着嘴裏念着經文老夫人。
這下全屋的婆子婢子,都偷偷拿眼看着紀玉檀。大家心知肚明,這位表小姐是侯爺的私生女,但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認回來的。她現在當衆叫了老夫人祖母,是要做什麽?
就連喝着茶的洛旎旎,也不由放下茶碗,一雙眼睛看去紀玉檀。這就有趣了,表姑娘是想掙身份了?
老夫人手中佛珠停止了轉動,臉色又暗沉了幾分,渾濁的雙眼瞅去紀玉檀。
紀玉檀被那眼神看得發慌,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後的身份,心中重新硬氣起來。
“我就是姓洛,祖母為何不認?”她道,接着擺出了所謂的一道道理由,“我以後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侯府,而且我換回洛姓,別人也會知道我是洛家的姑娘。”
“所以呢?”老夫人吐出三個字,不鹹不淡。
“我有了身份,才可以名正言順的幫助侯府。”紀玉檀道,“祖母說對不對?”
她剛才就聽莺兒說了,忠王府的人過來了,那肯定是想商讨親事的。所以,現在說這些,自己有足夠的籌碼,洛家不會只出洛旎旎一個王妃,況且邵予璟只是異姓王,而蕭霖則是不折不扣的皇族。
一旁的陳媽媽輕輕搖頭,又勸了句,“表姑娘,這事兒先擱一會兒,老夫人剛睡醒。”
“不用勸她!”老夫人扔掉手中的佛珠,看着紀玉檀,“說吧,你還想要什麽?看看我老婆子能不能一并給你辦到!”
洛旎旎就坐在老夫人身邊,這是知道人真的發火了,也就是說紀玉檀要倒黴了。
方才陳媽媽相勸,紀玉檀就不仔細想想?這是她的好事,誰還敢上前攔着!
紀玉檀似乎也覺察到不對勁兒,嘴中支支吾吾,“我也是為了侯府,為了父親……”
“閉嘴!”老夫人拍了桌子,“你的父親姓紀,是湯州人氏。你也別說為了侯府,我洛家還不需要紀家來救。”
紀玉檀身子一晃,明明莺兒回去說,忠王派人過來了。難道不是商量提親?
“表妹好算計。”洛旎旎放下茶碗,“你是不是以為,可以借着忠王,讓你恢複洛家姑娘的身份?”
“你……”紀玉檀嘴唇一抖,臉色瞬間蒼白。
“恢複洛家姑娘身份,就可以在忠王府得到好的待遇,或者可能是一個正妃呢?是不是?”洛旎旎又問。
紀玉檀身子發抖,她就是這麽算計的。與忠王有了關系,洛家就會重新看重她,然後給她洛家女兒的身份。而有了這個身份,忠王也不會随便給個妾侍什麽的作為敷衍,她想過自己最起碼是個側妃,而忠王府是沒有正妃的……
“口口聲聲的為了侯府好,那你為何要跑去做那種傷風敗俗之事?這難道不是丢侯府的臉?”洛旎旎道,當日紀玉檀這般誣賴過她,她現在這也算原樣奉還。“先前的秦尚臨,你還嫌鬧得不夠?還是說表妹就喜歡做這種事?”
屋裏的婆子婢子,看去紀玉檀的眼神全是鄙視,不過這件事是老夫人壓着,真傳出去,說侯府表姑娘爬了忠王的床……那還真是精彩了!怕不是被說書的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你少在這裏胡說,你當初做的什麽心裏清楚!”紀玉檀沖着洛旎旎大聲道,“就在昭陽觀……”
“陳媽媽,這就是你教的規矩?”老夫人打斷紀玉檀的話,以前的事再怎麽樣那也是晉王,現在自己的孫女婿,豈容人在此诋毀?
陳媽媽招呼了兩個婆子,“把表姑娘送回院兒去。”
紀玉檀哪裏肯依,她來到這裏連自己想要的答案都沒聽到。她雙手推開上前的婆子,極力反抗……
“等等!”洛旎旎道了聲,視線在紀玉檀臉上掃過。既然人家這般迫不及待,自己就好心幫上一把。
屋裏的人停止了動作,等着洛旎旎的吩咐。一旁的老夫人皺了下眉,果然那膽小的孫女現在已經在自己之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21點二更哦,我要加油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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