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因為是你

靈生正低着頭,把從鳳娘身上拿到的那塊羊皮,撲在桌面上,仔細的看着。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咳,吓得魂兒都快飛了。

她拍拍胸口,趕緊把羊皮裝了起來。

“誰?”靈生跳起來,看看四下。

除了外面的雨聲,再沒有別的聲音,就仿佛剛才是自己聽錯了。

靈生從來自恃膽子大,不過也有裝的成分,畢竟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而且,她身邊的蛇也不在。

“火兒,到底去哪兒了?”她嘀咕着,手便搭上竹筒,一下一下的敲着。

突然,輕微的聲音傳來,靈生皺了眉,她轉身看去床上。

兩步走到床前,心道,莫不是那條傻蛇跑到這賊子的床上了?

正想着,靈生幹脆動手攥上了洛倪召的被角,想掀起來找找火兒。

誰知,剛想輕輕扯開,她的手就被人給一把抓住……

“你……要做什麽?”那是沙啞的聲音,仿佛幹澀了許久。

靈生一怔,對上那雙剛剛睜開的雙眸,眼睛眨巴了兩下,“要你管,你給我閉嘴,別出聲!”

“咳……你上我床,掀我被子,還不讓我出聲?”洛倪召手抓得更緊,“你到底要做什麽?”

靈生拽手拽不開,當即就摸向自己的腰間,“不松手?信不信我讓你再躺一個月!”

洛倪召盯着近在咫尺的臉,心中發笑,他這麽躺着幾日,還不是這丫頭不出手?小小年紀,學人家說狠話!

“那你試試!”他不在意,慢慢坐了起來,手不松。

然後他看見靈生真的掏出一根銀針。他這才從被子裏抽出另一只手,一條比筷子長上一些的紅色小蛇,赫然被他捏在手裏。

洛倪召掃了眼靈生,“你敢下針,我就敢捏死你的蛇!”

“你……”靈生舉着銀針,眼睛瞪得圓圓的,“姓洛的,我至少算你的救命恩人……”

“仙姑,你是不是知道我雖然表面是睡着,但其實,你們說的話,我都能聽見?”洛倪召道。

這些日子,這個丫頭就是拿他當做魚餌!早讓他醒過來,那鳳娘早抓住了,還繞這麽大的圈子!

“是嗎?”靈生看着火兒,看它扭着身子,就是逃不掉,心疼的很。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商量?她嘴角翹起,對着洛倪召露出笑容。

“有事可以商量嘛,你剛剛醒,就殺生,不好!”

“商量啊?”洛倪召兩只手都不放松,“好啊,先自報家門吧!”

聞言,靈生臉色一變,笑容瞬間消失,“我自幼就沒有父親,很小的時候就跟着老師,靈生就是老師給起的名字。”

洛倪召眼中有些不忍,這是問着人家的傷心事了?

就見靈生繼續道,“我家不在大越,我其實來京城,只是想找父親的……有時候對付人,只是為了自保!”

說着,她低頭嘆氣,抽泣兩聲,雙肩開始發抖。

“京城那麽大,你怎麽找?”洛倪召問。

靈生擡眼,看了看洛倪召,“那個……”

電光火石之間,她直接将藏在指縫裏的另一根銀針紮進眼前人的肩頭。

洛倪召捏着蛇的手臂瞬間麻痹,眼見着那條小蛇就從他的指縫中掉下,落在錦被上。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靈生拽着自己的手,還是被人緊緊抓住。

她皺起眉頭,“不松啊?我給你這邊,也紮上一針?不過等等也行,反正一會兒,你就動不了了!”

洛倪召松了手,心中很是不甘。他想着剛才的一幕,知道自己是被騙了……

靈生慢悠悠的将蛇裝進竹筒,收好了,便往門外走。

“站住!”洛倪召現在的身子,半邊已經麻了,視線中,那纖瘦的人影很快就會消失。“你真叫靈生?”

靈生回頭,對着斜倚在床上的人,咧嘴一笑,“當然!”

說完,她便歡快的跳出了門檻。

天上雨絲淅淅瀝瀝,慶陽侯府依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中中。

東方,只有隐約的一絲發白,似乎在努力的沖破束縛。

靈生并不在意掉在自己身上的雨滴,她的收獲太大了,找到了當年鳳娘偷走的南疆聖物。

“火兒,咱們可以回南疆了。”她站在一棵樹下,搓了搓自己的雙手。

兩三下,她便爬到了樹上,然後沿着粗壯的樹枝仔細的前行,最後跳上了侯府的院牆,身子輕盈的一躍,便下了牆頭。

“只要把羊皮交回去,我就有可能做國師了!”靈生甩甩手上的水。

她沿着空蕩的街道一直往前,直到徹底消失在雨夜裏……

清晨,洛旎旎早早的到了洛倪召院裏。發現,人已經醒來,正獨自坐在屋裏,不知在想什麽。

“二哥?”洛旎旎叫了聲,眼淚嘩嘩的掉下來。

“旎旎!”洛倪召站起來,他的身子現在還有些發麻。

洛旎旎跑過去,眼圈發紅,“你終于舍得醒了?”

“傻妹妹,別哭了,是二哥不好,讓你擔心了!”洛倪召眼睛發酸,他知道這個妹妹時常過來和他說話,喂他喝水……

可是他一動也動不了,就好像身體已經不是他的了。

“你怎麽了?是不是鳳娘幹的?”洛旎旎問。

“就是我給你送信的那日,之前夜裏我睡不着,便在府裏走走。發現了鬼鬼祟祟的鳳娘,她在牆角挖東西。”洛倪召回想着當日。

“我等她走了之後,便去了牆邊,挖開那片土,取出一個瓷壇子。你猜裏面裝着什麽?”

“什麽?”洛旎旎擦幹眼角。

“裏面是一包包的東西,其中有你最愛吃的甜豆粥,裏面的紅豆子。”洛倪召道。“我當時很是吃驚,怕驚動她,便把壇子重新埋了回去。不知怎麽了,卻是被她發現了。”

“後面她就對你下手了?”洛旎旎看着瘦了一圈的洛倪召,很是心疼。

想想這樣心腸歹毒的人就在府中,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被抓住了!”洛旎旎道,“帶去了王府。”

“就是你,受罪了。”洛倪召同樣心疼小妹,這樣可愛的妹妹,怎麽會有人想傷害她。

洛旎旎笑笑,“現在好了,我們以後都會好好地。咦,靈生不在這兒嗎?”

“她……”洛倪召手攥成拳,“她不是住在采玉軒?”

“今早上就沒見到她,還以為一直在這邊呢?”洛旎旎四下裏看看,沒有人,“難不成是走了?”

“走了?”洛倪召看看外面的朦胧,“我記得城門這時候還沒開!”

“什麽意思?”洛旎旎不解,“你是說靈生要離開京城?”

“小騙子!”洛倪召咬牙切齒,低聲道:“什麽找父親之類……”

說完,他便想跑出門去,被洛旎旎攔住了。

“二哥,你剛好,別亂跑,母親會擔心的。再說,你去追靈生幹嘛?”

洛倪召看着沒有收拾的自己,只能放棄。突然,他想到了什麽,看着身旁的小妹。

那仙姑的事,洛旎旎不就知道很多嗎?

洛倪召已經醒過來,洛旎旎也去了心事,便匆匆的趕回了王府。

昨日一天陰雨,地上落了一層樹葉,人一走過,便将葉子踩進泥裏。

這個時辰,邵予璟已經去上朝了。洛旎旎直接到了地室的入口處,她知道鳳娘一定關在這裏面。

卓陽站在門外守着,那扇不起眼的鐵門半開着,裏面出來的依舊是森森的涼氣。

自從洛旎旎嫁進王府,邵予璟已經很少開地室的門,就算有些要處理的人,他也一般在皇宮的地牢。

拉開那扇門,洛旎旎擡步走了進去。

“王妃,要不要屬下跟着您一道?”卓陽在身後問道。

“不必了!”洛旎旎随手将門關上,回頭,面前便是通往地室的通道。

兩邊的牆壁上,點着油燈,映着冷硬的石壁,偶爾晃動兩下。

周遭十分安靜,只有洛旎旎的腳步聲,她一步步走進那間布置成書房一樣的石室。

書架後面,有一道鐵欄,加上一道厚厚的鐵門。

“咳咳!”空蕩的室內,是女子虛弱的哼唧……

洛旎旎拉開了鐵欄,看清了刑室內。

鳳娘被掉在半空,繩索将她纏繞得緊緊地,勒着滿身的傷口,血肉模糊。

昨晚被狗撕咬,鳳娘手臂和臉上,露出的傷口猙獰可怕,血還在往外滲着。

刑室內,魁梧的看守對着洛旎旎恭敬的行禮,體格竟是像熊一樣強壯。

看他臉上的戾氣,昨晚審訊鳳娘,應該是将人折磨得不輕。這一點,看鳳娘的奄奄一息已經明了。

“鳳娘。”洛旎旎叫了聲。

披散着頭發,已經看不出樣貌的女人擡頭。見到來人,嘴裏咕嚕着,卻聽不出她的說什麽。

“噗!”鳳娘的嘴裏吐出一口血,直直的濺到地面上。

“跟你說件事,我二哥醒了。”洛旎旎走到鳳娘面前,擡臉看着。

鳳娘的臉上唯一能分辨出來的,是那雙眼睛。她好像已經沒有力氣了,眼睛慢慢閉上了。

“對了,應該稱呼您為索羽王妃!”洛旎旎道,她恨得咬牙!

就是這個女人,兩世想害死她!可笑的是自己和她根本沒有冤仇,只是鳳娘心中扭曲的仇恨!

鳳娘身子一抖,對于洛旎旎口中的那聲稱呼有了反應。

“我對不起他!”她有氣無力,像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

洛旎旎雙手成拳,嘴上一笑,“對不起誰?寧安王?你當然對不起人家,害人家整個部族滅亡!”

“不……是你們害得!”鳳娘怒目圓瞪,面色可怖,“邵家和喬家!”

“明明是你自己野心太大,蠱惑了寧安王。現在心安理得的把所有責任推給別人!”洛旎旎幾乎是吼得,她很少這麽激動,她差點兒掉下眼淚!

她做錯了什麽,鳳娘給她下毒,給劉氏下毒,理由只是和喬家是親人嗎?

鳳娘垂下頭去,好似是想起了自己與寧安王的事情,“這世上也只有他對我好。”

可是洛旎旎不想讓鳳娘安寧,她道:“你心腸歹毒,害死寧安王的妻女,自己取而代之。說什麽他對你好,那他死之後,為何全身發黑?”

“我沒有!”鳳娘搖頭,癫狂的喊着,“他待我是真心的,願意把什麽都給我!”

“呵!”洛旎旎冷笑,“你是不是騙人騙久了,最後連你自己都相信了?”

這一句話似乎戳中了鳳娘,竟是發出嗚嗚的抽泣聲。

“所以,你自己不如意,就想着別人和你一樣?”洛旎旎道。

“我什麽都沒有了,有什麽好怕的!”鳳娘的臉被淚水沖出兩道痕跡,想地獄裏爬出的惡鬼!“我就是想看邵家和喬家的人,一個個的死去,卻無法找到死去的原因,受盡苦楚,死不瞑目!”

嘩啦一聲,看守毫不猶豫的将一瓢冷水潑到鳳娘身上。

鳳娘忍不住全身抽搐,痛苦萬分,像是在被千萬的螞蟻啃噬。嘴裏更是忍不住的發出顫抖的聲音。

外面的通道,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繼而是鐵欄拉開的刺耳聲音.

洛旎旎回身看去,見到一身朝服的邵予璟,正邁着步子走進來。

他的手裏提着一個不起眼的壇子,順手便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嘩啦啦的鐵鏈聲,身子已經無法動彈的鳳娘,無神的眼睛看着架子上的壇子,一絲絕望滑過。

洛旎旎走去邵予璟身邊,“這麽早回來?”

“找到了有趣的東西啊!”邵予璟在瓷壇上拍了拍。

壇子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洛旎旎看着壇子,上面還沾着泥水。

“這是從侯府裏挖出來的?”她問,難怪她按着洛倪召說的地方去找,什麽都沒找到。

“對!”邵予璟的手落上壇子的封口,掃了一眼鳳娘,“看看這裏面都有什麽?”

壇子打開了,被牢牢鎖住的鳳娘毫無辦法,只能再度低下頭去。

邵予璟将壇子裏的東西一樣樣的取出,然後擺在桌子上。和靈生一樣的銀針,還有一個個小布袋,裏面不知道裝着什麽,散發着怪味兒的蟲子……

忽然,邵予璟伸進壇中的手一頓,他看着洛旎旎,表情有些猶豫。

“怎麽了?”洛旎旎去拉邵予璟的手,她以為他的手傷到了,一臉關切!

她把他的手從壇子裏拽了出來,卻被他手中之物驚住……

洛旎旎松開了邵予璟的手,身子慢慢退後,止不住的就開始發抖,一雙杏眼全是恐懼。

從她的樣子,邵予璟已經猜到了手裏的什麽?

他低頭看着,眉頭一蹙。

手中之物,長而尖利,黑鐵制成。當初就是這個釘進了她的額頭……

“旎旎,我們出去。”邵予璟将魂針扔回壇子,伸手拉上洛旎旎。

兩人出了刑室,到了書桌那邊。

洛旎旎這才深深喘了一口氣,但是身子依舊抖個不停。

“以後不會有事了。”邵予璟把洛旎旎摁在椅子上,手摸上她的腦袋。“你看,你把她抓到了。”

洛旎旎揉着自己的眉心,“所以,我不會再死去,會好好地活着?”

“當然了,你要一直跟着我啊!”邵予璟道,眼中全是心疼。

那根魂針當初就是活活釘進她的額頭,該多疼,她該多無助,多害怕?

洛旎旎攥着邵予璟的手,眼中含淚,“真的?”

“真的!”邵予璟點頭。“我不會讓她好過,還有紀玉檀!”

“你要做什麽?”洛旎旎發現了邵予璟嘴角的殘忍。

“旎旎累了,回去睡一覺,等醒了,夫君帶你去街上吃面,好不好?”邵予璟笑着問,至于他想做什麽,并沒有說出來。

洛旎旎嗯了聲,她知道過後邵予璟一定會跟她說的。

出去前,她聽見了刑室傳來的兩聲對話。

鳳娘:“你……不能這麽做!”

邵予璟:“不,本王可以!”

……

出了地室,外面的日頭已經升了起來,暖暖的照着大地。

一天一夜的雨,将世間萬物徹底洗了幹淨。綠葉被陽光照得發亮,石板路上的灰塵也被沖刷幹淨。

洛旎旎站在門邊,身後是陰涼的地下,而眼前是一片暖陽。

她豁然開朗,一切都過去了,她不必再走上一世的路。她該好好地過以後的日子。

她有很多,親人,朋友,還有一個把她捧在手心的男人。

洛旎旎打了一個哈欠,也許她就不适合整日擔心事,睡覺最适合她。

“璟郎!”她站在門口,手把着鐵門把手,對着石室喊了一聲,“我現在就想去外面吃面!”

須臾,石室底下傳出好聽的男子聲音,“好,等我!”

洛旎旎走到陽光下面,她的眼皮有些發澀,昨晚睡得并不好,但是不妨礙她現在心底的明朗。

沒過多久,一雙手臂從身後纏上她的腰,她整個人跌去身後人的懷中。

銀鈴一樣的笑聲,“別掐我的腰!”

“說,娘子想吃什麽?”邵予璟問,下颌輕輕擱上瘦巧的肩頭。

“嗯!”洛旎旎抿着嘴唇,仔細思考着,“都想吃!”

“好,那就一家一家的來,咱們有一整天的時間。”邵予璟道。

洛旎旎轉過身,正對這那張好看的俊臉,“你這是縱容我?”

“夫君心甘情願。”邵予璟點了洛旎旎的鼻尖。

兩人誰也沒有再提鳳娘的事,當年的事,乃至洛旎旎前生的事……

“我昨晚沒睡好,覺得沒什麽力氣。”洛旎旎被前面的人牽着走,自然而然的撒着嬌。

邵予璟停住,身子微微一彎,拉住洛旎旎的手,直接将人拉倒自己背上。

“沒力氣,夫君背你。”

洛旎旎伏在有力的脊背上,雙手圈着邵予璟的脖頸,臉貼上他的肩頭。

她喃喃着:“你對我真好!”

邵予璟嘴角一翹,眼神溫柔,“因為你是我的旎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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