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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武大會由來已久,起因是前人發現太白山結界十年自行開啓一次,內裏自成一方天地,平日絕不可能出現其中的珍寶異獸橫空而來,危險重重的同時機遇萬千。
這一消息剛傳出的那年,天下修者蜂擁而至,但誰也沒料到這結界竟不是個死物,而是個脾氣大的。進入其中的人越多,它召來的蟲蛇鼠蟻越是無孔不入,飲水霧障越是毒不可解,兇禽猛獸越是暴戾嗜血,山崩地裂越是傾天覆地……那年擠破頭沖進結界的修者幾乎盡殁,逃出來的也命不久矣,自太白山峪口流出來的河水被染成了紅褐色。
盡管太白兇險昭彰如此,世人皆知,可裏面的奇寶卻又實實在在。據說自那采到的靈草只在傳說圖鑒中才有記載,凡塵俗世千金難求,能活死人肉白骨也未定,更別提其他叫不出名字來的寶貝價值幾何。無數人都惦記着它,一到結界開啓時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前赴後繼。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沒人能得到好處不說,于修仙界更是一場損失慘痛。又過了許多年,當世的一位強者出來說話,征天下仙門百家意見,集衆人之力,聯手在太白結界之上布了一重與之相仿的結界。
這一結界與太白結界同開同閉,但只有一個入口,每逢太白開啓之時由各門派掌門或長老鎮守山頂,除通過初選手持玉牌者不得入內。自此,進入太白山才有了人數限制。
世有能工巧匠制作出了機甲木鳥,使它在結界上空借風力盤旋,所見所聞可同時投于外山山腰的數面金輝玉璧上。這樣一來,入太白結界便不再是哪一個人的事,而成了一樁仙門盛會,即便是沒有資格進入的修者也以能一睹盛況和金輝玉璧上的精彩場面為談資。
“太白”一名易使人聯想到往昔血海滔天的慘況,聞之不詳,各門派派出的又都是傑出弟子,一出手正正代表了自家派宗路數,陣中百花齊放好不精彩,世人遂漸以“論武”之名稱之。
這名字聽起來和煮茶論道相仿,然而只有親臨過太白山的人才知道,人從入陣時起根本片刻不能得閑,要麽戰到最後一刻破關出場,要麽自己捏碎玉牌認栽,受外層結界保護,被傳送陣法扔出來。
這麽看起來,祁長順的運氣還挺好。無量山派肯定早在入山時就給他備齊了法寶、護命符,遇到土甲、旋龜、火元等等并非全無破解之法,甚至未必要拔劍相向。而陸晨霜就沒那麽輕松了,當時正是他命裏最苦的幾年。
他苦到了何種地步?
論武大會前先行初選,通過初選者可得入陣玉牌。那時距陸晨霜被宋衍河封劍一年有餘,流光還是廢鐵一塊,要不是他日日操練,恐怕劍身上已能生出鏽來。師父知他心有餘力不足,故派了陸晨霜的小師叔代昆侖山派前去參加。
陸晨霜陪同小師叔前往子午道,那裏人山人海,看熱鬧的好事者占了多半,見人來也不自覺散開。
莫說參與初選了,陸晨霜兩人根本連榜單在哪個方向都未瞧見。四下皆是仙門百家中人,不乏前輩長者,陸晨霜總不好“嗒嗒嗒”踩着別人的頭飛進去看。在人群中耐着性子擠了半日,還是他遇到了個從前面擠回來的熟人,才知當屆玉牌已盡數沉于子午峪底,先撈出者等于通過初選。
這題目并不難,旨在篩選掉一部分渾水摸魚想進去尋寶的,攔住一部分學藝不精進去送死的,對于曾經的陸晨霜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他對小師叔道:“這樣,你只需縱劍入水,劍鋒觸底将整個河道掀起。他們既說玉牌是分開灑進去的,你攪它幾次,總能混着水攪上來一兩個。到時我也幫你看着,免得被砂石蓋住漏了過去。”
陸晨霜和小師叔年紀相仿,他們昆侖山派也沒那麽多條條框框,小師叔直接對他道:“子午峪水深幾十丈,我縱劍入水連劍都召不回了,哪來的力氣還把整條河從底攪起來?此計不通,不通不通。”
“怎的不通!”陸晨霜氣結。
參與論武大會的弟子排名如何,多多少少會影響到門派在修仙界的地位。他來時隐約看到一群碧藍水波紋衣角在前面人群中晃蕩,想來無量山派的弟子比他們先到。難道這次又要被無量那群小子搶去風頭不成?修仙界都快姓宋了!
陸晨霜絕不相信昆侖劍訣會遜于無量劍法!
“你試一試,未試怎知不行?”陸晨霜不能參加本就夠煩的,現下見小師叔還未出師就瞻前顧後,更是抓心撓肺地浮躁。他步步緊跟在四處找東西當魚竿使,想把玉牌勾上來的小師叔身後,恨聲道:“別找了,哪來那麽長的繩子給你撈它!若是流光仍在,莫說區區玉牌,哪怕叫我大海撈針,我也能手到擒來!”
他心中火大,語氣不免重了些,此言一出,原本熙攘嘈雜的周圍霎時安靜,十幾道目光唰唰投向他。
陸晨霜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失言尴尬不已,仿佛已聽到別人在心底笑他大言不慚。然就在這令人窘迫得想投井的寂靜之中,他忽聞一聲熟悉的出鞘铮鳴,負劍的肩上頓時一輕。
一道奪目光華沖天而起,旋風割日,氣流帶起纓帶無數,如蛟龍出海,疾射馳向子午峪。
小師叔歪頭看看他背後劍鞘:“剛飛過去那個,莫不是流光?”
說話間,遠處子午峪一聲地動炸響,水花直濺到兩崖之上,正如陸晨霜方才所言,劍鋒觸底掀整條河道翻個個兒。片刻後,流光沖破水幕飛回,劍柄上赫然挂了一塊太白玉牌,于衆人前方偌大“入山榜”石壁上镂刻了七個潦草大字——昆侖山派陸晨霜。
衆人嘩然。
有斥此舉無禮的,有嫌字刻太大影響旁人登名的,有撫掌贊嘆“好劍好身手”的,有問那劍寫的是誰名號的……陸晨霜望着插在石壁上的流光恍若未聞,眼中只有玉牌流蘇随風蕩漾。
流光替他寫了七字,他也想還流光七字:守得雲開見月明。
身邊小師叔長舒一口氣道:“恭喜賢侄,既然流光劍靈已歸,今次之事就全看你的了,昆侖與你榮辱與共,師叔在外山為你掠陣。賢侄快把流光收回來罷,這裏人多,我們回客棧歇歇。哎,我這幾日真是快叫我師兄逼死了……”
陸晨霜心下正嘆終于否極泰來,卻沒想到好景不長,他很快發現……自己收不回流光。
方才流光許是被他那蕩氣回腸的豪言壯語喚醒,如遭野狗咬過一般沖出去串了塊玉牌回來,現下劍身沒入石壁過半,仿佛決心就此長在那石頭上了,任陸晨霜明裏暗裏怎麽掐劍訣也紋絲不動。
陸晨霜總不能任由流光在那插着!
小師叔期盼了半晌,見他是真的召不回劍,只好在前帶着他開道:“讓一讓,讓一讓哇這位大俠!那登名冊的人可是在最後方,我們已登記完了,您也請速去罷!當心誤了時辰!”
“入山榜”旁的管事人見多識廣,考慮到有些少年英雄脾性就是如此張揚,生來不甘寂寞,專喜歡鬧大動靜,而那佩劍又是件私物,有人的是長輩賜的,有人的是祖上傳的,磕着一下可說不清價值,所以他也不好攀上去把劍拔下來。
任由流光就那麽如同示衆一般,串着玉牌,在石壁上插了一整個下午。
天黑之前,陸晨霜和小師叔好擠歹擠,總算擠到了前頭,繃着臉咬牙将劍拔了回來。
時距論武大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各門各派不乏能人,在陸晨霜之後陸續又有幾名優秀的年輕人尋得了玉牌,“入山榜”上的名字漸多。一入太白生死攸關,拿到玉牌的人得要先看看天氣,熟悉熟悉周遭地形,尚未想到法子取得玉牌的人更是要抓緊時間從長計議,所以前來參加初選的修者紛紛在太白山附近駐紮了下來。
過了一兩日,哪門哪派落腳在哪兒,大家心中就都有數了,可竟無人能打探得到昆侖山派的駐地。
談及初選第一日之事和昆侖山派的詭秘行蹤,衆人不禁面面相觑,深深覺得這一屆論武大會昆侖山派怕是要搞出大事來,卻沒人想到,千裏之外,陸晨霜和小師叔又抱着流光回了昆侖。
陶重寒重重一甩衣袖:“你瘋了!入太白結界豈是兒戲?”
小師叔拿着乾坤鏡照桌上的流光劍,示意他師兄稍安勿躁:“別急別急,容我觀之。我看那日流光威力比從前更勝一籌,說不定它劍靈從來未散,只是哪裏不靈光了呢?針尖兒大小的毛病,敲打敲打便好。”
陶重寒聽了更生氣:“胡鬧!你為何還在此處?你不去初選嗎?他不能入太白,你去!”
流光插在石壁上那天下午,途經子午道以及前來參選的人沒有兩千也有一千八,大夥兒口口相傳不說,連論武羽箋都把此事誇大其詞地記錄了下來,傳于仙門百家,使得沒能親眼目睹的人也知道了個大概。陸晨霜回山看了小九遞上來的羽箋,當時便聯想起當日廣下戰書卻又盡數失約之事,兩眼一陣發黑。
他道:“師父,兩年前我靈力受損,流光被封,不能如約赴戰乃是無可奈何,如今衆人皆目睹流光入水奪玉,我若再尋借口托詞,即便能保全性命茍活于世,與死又有何異!我便是死,也不能再負畏戰之名!”
他心意堅決,可惜流光劍仍是時靈時不靈的,毫無規律可循,頂多能證明劍靈确實未散。又過幾日,自太白山傳來消息,說是因“某位”初選者擊水出手過重,将水底玉牌擊碎了許多,現統計完畢,補足了破損玉牌,又重新出了一道題,敬請天下俠士前往初選。
陶重寒指着陸晨霜小師叔道:“正好,他非要入山,你這個當師叔的也一同去!”
陸晨霜的小師叔并非沒點兒真才實學,只是在陶重寒的庇佑下慣了,懶得與人争鋒。他看了一眼關門都關不住也要往外沖的耿直師侄,搖頭道:“罷了,那我便去吧。倘若你真遇險境,我也……”
陸晨霜提劍在手,一抱拳道:“師叔!”
小師叔道:“我也好幫你擊碎玉牌送你出來,然後我再擊碎我自己的,也同你一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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