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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武羽箋日日傳來, 記錄天下仙門傑出弟子在太白山中如何各顯神通,內容精彩紛呈。小九留守昆侖,每拿到一份新傳來的羽箋就忍不住興奮:“哇!”

小六在旁提醒他:“噓!噓!”

幾位師兄在臨行前承諾, 他們去太白山只看個十多天就回來替換他倆, 讓他倆也能去太白觀戰幾日。這使得兩人終于不再那麽悶悶不樂,且無比聽話, 謹遵師兄們的叮囑,互相提醒對方少咋咋呼呼地喧嘩吵鬧, 好叫大師兄安靜地休息調養。這些日子兩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反反複複細讀論武羽箋, 免得到時自己去了太白山兩眼一抹黑, 連誰是誰都分辨不出來。

他們讀羽箋的時候确實是輕聲細語,但……人在山中作何舉動,山外的人在半山玉璧前看得非常清楚, 論武羽箋也是據實而錄的,包括誰搶了誰的獵物,誰故意出手使絆。別管嘴上說得多麽冠冕堂皇,揣了什麽心思大家一看就明白, 只要是有人對二位師兄無禮,小九能氣呼呼地罵足一日。

由此,陸晨霜也算知道了兩個師弟在山中的情況。

他的五感之中僅剩下支離破碎的“耳力”。其實他不能确定這是否還算是“耳力”, 也不确定這是否算是恢複、轉好的表現,只能說是他漸漸習慣了這種沒有軀體的狀态。明知兩位師弟應當坐在他的床旁或者是屋中央的桌旁說話,但在他感覺,二人的聲音時近時遠, 飄忽不定,他就像身處一間漆黑的四方屋中,一會兒聲音從南窗飄過來,一會兒聲音從西窗透進來。

小六,尤其是小九從小就有點兒“懶骨頭”,不可能閑得沒事兒這樣瞎晃着說話,那麽瞎晃的便只能是他自己的魂兒了。

他知道二位師弟再過幾日就将要離開,但他不知自己還能否等得到他們再回來。當了十多年的大師兄,于理,論武大會這樣的場合他該叫他們去多看一看,長長見識,長長心眼兒,但于情,他又有幾分不舍。

“嚯!好激烈好激烈,這樣居然還不退出?”小九常常低聲快讀一段,然後誇張地突發感慨,“不要命啦!”

在太白結界中,人人争先恐後互不相讓,提防、摩擦、碰撞等等歷屆都是免不了的,且時常摻雜了說不清捋不明的門派私怨,外人也不便置喙。聽這語氣,陸晨霜心知小九多半是看到了哪兩家兵戈相見的熱鬧,而且與他二三師兄無關,所以臭小子才能這樣唯恐天下不亂。

“哇!”小六湊過去看看,也感嘆一聲,“不知半山玉璧前,無量山派的人有沒有和這家人打起來?”

無量山派?

陸晨霜飄蕩着的魂兒突然之間重重墜了下去,穿透地面,穿透冰雪,穿透泥層,他懷疑自己可能已經墜到了昆侖山岩的最中心。

離體生魂,若是吸了過多的貪、怒、嗔、癡之氣就會變成魍,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殼子裏。他不想讓自己的身子就此斷氣兒,這些日子故意什麽事情都不想得太久、太深,想不起來的不想,想不明白地也放到一邊,小六和小九偶爾話說一半叫他聽不清楚的他更不會細究,就是怕中了貪嗔癡的毒。但這時,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極想張開口問一句:是誰?

他們在說誰!

“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嘛。”小六道,“這人叫什麽來着?哦,這個誰誰誰,就他這樣的,怎麽敢惹無量山派?那不是自讨苦吃麽!別說一劍下去結仇了将來出山之後怎麽辦,就說他一劍刺過去,能不能戳透人都是兩說!難道他不知道無量山派的人一進山必揣滿身的零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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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笑得跺腳:“我知道我知道,胸前、袖子、腰上別的全是法器!這人一劍戳了邵北左胸,想來應當是被什麽東西擋回去了吧?難怪邵北沒退出結界。”

邵北!

二字落入陸晨霜心中,陡然發出錐心刺骨的裂帛碎玉之聲,如一把鑰匙,打開了霧名山朦胧薄霧中的記憶,邵北說過的話剎那間襲上他心頭。陸晨霜無法開口,但他在自己的那一方天地中無聲怒吼:邵北不是沒有中劍,而是變得和丁鴻一樣了!

沒有人比他再清楚當日他一劍刺下去的感受,流光分明穿透了丁鴻的背,手中的感覺卻像是紮在了松松垮垮的草堆上——引妖氣入體,但妖氣不能像靈氣一樣在人的四肢百骸中流淌,它總得為自己籌謀三分地,于是只好噬空了人的軀殼。

陸晨霜此時方悔:他為什麽要領罰?他當初就不該領罰的!

他那時分明還能說、能走,憑甚麽邵北丢他回了昆侖,他就要在這裏老實躺着?他那日完全是叫邵北氣昏了頭!他醒來時就應當騎馬也好、叫人拉車也罷,即便是再去半條命也要上無量,緊緊抓住邵北,質問他現在收手還來不來得及!

莫說邵北僅是修了幾日來路不明的妖道,即便他真的意外得了什麽真傳秘籍,陸晨霜也不信他能無師自通直達巅峰,更不信這妖道修了就能一手遮天!不管在他心裏自己有多少分量,至少流光還有十七斤五兩重,難道真刀真槍地打一場,他還鎮不住一個小子?

反了他了!

邵北中劍的事在小六小九看來不痛不癢,閑聊兩句就又接着往後看。“楚世青為了追趕二師兄的進度,夜裏不眠不休地又進了一關。”小九咂咂嘴道,“這楚世青也是不要命的,他師父沒在山頂坐鎮他還這麽勇猛,不怕別人對他不利,到時候連個替他說話的都沒有?”

小六嗑了粒長果仁:“說起來,丁掌門去哪了?”

“聽說是在栖霞閉關呢。”小九道,“你說,他會不會跟宋衍河一樣,也飛升了?萬一‘仙門三奇俠’只剩下咱們師父了,可有點尴尬啊。”

小六不以為然:“啥閉關啊,我看丁掌門八成是懶得去太白而已,他不本就是那個樣子麽?”說着,他學了幾下丁鴻式的意味不明的冷哼,兩師弟笑作一團。

丁鴻!

陸晨霜覺得自己魂兒吸的怒氣更重了,再吸下去恐怕将要凝出實體來落到兩師弟桌上。

虧他自诩見過大風大浪,竟在這樣要緊的事情面前昏了頭,一念之差做了縮頭烏龜。他當日醒來已猜到丁鴻回了栖霞,但怕牽連出邵北修妖道一事而對師叔與衆師弟緘口不言。現在想來,就算他不說,他也該背上兩百斤的霹靂炮,先将整座栖霞山炸沉,炸碎了丁鴻,再上無量捉了邵北,把他帶到遠離塵世處慢慢教他改邪歸正!

生魂只是一縷微弱的生氣兒,根本支撐不住他這麽大的驚怒怨憤交加,陸晨霜還沒想完想通透便又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再一次醒來,他真的不知到了何年何月了。

身邊也有人說話,但不是小六和小九,也已無人談論論武大會的事宜。聽完仔細想想才明白,是大夫在一邊給他針灸,一邊查驗着他的身子。

只可惜針紮下來,陸晨霜卻什麽感覺也沒有。

“你看,這樣……哎,對了!這就說明他這根手指還是好好兒的,經脈暢通,血運無阻,等他醒過來依舊能夠使劍。幸虧他底子好,躺了這麽久靈力還未散,你也可以安心了。”大夫道,“莫慌,我再看看下一根手指。”

小師叔道:“好好,那就勞煩您今日細查一遍,也給我這幾個小徒弟講講如何看顧他。”

“你們幾個近前些來,看着。”大夫招呼道,“平時要常常替他翻身,最好能半個到一個時辰翻一次,免得他躺久了經脈被壓得阻滞不通。翻身時一個人把他的雙臂擺在胸前,再抱住、屈起他的腿來,另一個人托着他的頭和背。兩人說好朝一個方向一起翻,切莫你往外我往裏,就把你們大師兄擰壞了。”

師叔門下的小徒弟們陸晨霜也很熟悉,但他卻聽不出來這會兒忍不住竊笑又趕忙連連稱是的是誰的聲音。小師叔上回收過一個皮猴兒徒弟,難收拾得很,累得他曾說過至少要兩年三年才能緩得過勁兒來再收新徒。

自己究竟躺了多久?

“再有就是被褥常常拿到外面曬一曬,擦浴之後一定注意防寒。”大夫耐心道,“這擦浴的水溫呢,不宜太涼也不宜太熱,以你手伸進水裏能放得住為宜……”

大夫正講着,師叔門下的一衆小徒弟唯唯諾諾地聽着。忽然來了一個外門弟子,篤篤篤跑過來道:“師叔,您有客到。”

小師叔心系師侄,正認真聆聽大夫講解,不太耐煩:“誰啊?”

門外的弟子回答道:“回師叔,是無量山派邵掌門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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