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1

男子靠坐在窗邊, 不時朝外望去,眼見日頭将西,他越來越坐不住了。

他手裏攥着根細繩, 繩子一端系在一只皺巴的粗布口袋上, 袋子裏裝的是一塊圓圓的烤餅。若能打開來看的話,會發現袋子底下其實還有另外半塊吃剩下的餅子。

這樣的年頭, 這樣的地方,一個人, 尤其是正在竄個頭兒的孩子, 得下多大的狠心才能把餅從嘴邊拿開, 笑笑着說,這一半我吃不下了,你留着吃?

天氣漸熱, 蟲蟻比人還精,循着味兒或飛、或順凳子腿爬了上來。他還沒舍得吃呢,怎麽能便宜這些小東西?男子瘦得像是痨病鬼,揮着蒼白羸弱的手, 将觊觎袋子裏吃食的小蟲一個個趕走。

雲浮鎮這破地方,熱起來要命,日頭大得像是想把人活活烤幹。附近并非完全沒有水源, 但地裏種了糧食它就是不長,山腳的雜草沒有幾根是能吃的,見野兔一面可能比見神仙還難。已經是這般窮山惡水了,鎮子周圍的山裏還有一群悍匪, 時不時在附近村落掃蕩,搶奪食物、錢財,發飙起來連人也敢殺。

鎮裏的人也是一樣,又窮、又兇,今天看着或許還是個好人,明天就有可能為了一點兒吃食舉起屠刀。但凡是能走的、能跑的,無不舉家遷徙離開這塊地方,任他天王老子定了什麽規矩也攔不住人們想活的念頭。

外人乍一看以為是老天不給此地的人飯吃,但男子知道,這附近定是有個不得了的東西,甚至不止一個。它在無聲地吸着此處的靈氣,沒有一口吸光算它會過日子。

此地不可久留。上次他們手裏有點錢的時候,男子原本打算好好休息攢點力氣,然後帶着小瓜子一起離開這地方,誰知第二天小瓜子起了個大早,去二十多裏地外的藥鋪給他買了幾副藥回來,賺來的銀子就全花完了。喝下藥,他身子确實是好了一些,但看着空空的荷包,肉又開始疼了。有錢人往往精明,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有錢又好哄的傻子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他和小瓜子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搬走。

若不是他身子這麽虛,他就、他就……罷了,他有什麽用?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精怪該會的本事他一點兒也沒有,即便不是身子骨這麽虛弱,他也抓不住地裏有肉會跑的那些東西,即便他認得天下所有的藥草,他也沒本事走太遠的路去采。從體力上來說,他甚至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硯臺裏的墨錠還剩不到一根手指頭的大小,研了也不夠再寫一本冊子的,何況他已想不起還有什麽可寫的了。當今最受世人矚目的仙門應當還是無量、昆侖、栖霞三家吧?如果連這幾家的心法秘籍都賣不掉的話,其他東西寫了也是浪費紙墨……

“吱扭——”三邊漏風的木門被人緩緩推開。

想着可能是小瓜子從屋後繞回來了,男子艱難地轉過身,剛思量着腳步聲似乎不太像,就見到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從容走了進來,站在屋中央。

他們住的地方是荒僻了些,茅屋看起來也是破敗了些,有路過的人會把它當成荒宅想進來歇腳情有可原,但一走進來還是能看得出此地是有人居住的啊!何況他還坐在這兒呢,來人站着卻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男子道:“你這個人,進了別人的家,怎連話都不說一句?”

來人好似沒聽見一般,眼皮也沒擡一下,幾根手指撚灰似的搓了搓,搓下一片金粉。粉末在未着地的半空組成了兩個字,而後消失不見。

“墨韻。你起的這個名字,還真是省事。”那人音色清冽,說的話卻教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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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驚愕地睜大了眼——世上應當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才對,而他竟然想不出此人方才使的是個什麽招式。

這人身上穿得層層疊疊,絕對不是普通人在驕陽烈日底下能穿得住的衣裳,想來多半是出身仙門,還修成了寒氣靈氣罡氣或是什麽氣的護體,而那些仙門之中的規矩何其之多,若非位高權重,誰也不敢憑心情作這般超凡的打扮。軀殼深處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墨韻盡可能遠離危險,他奮力扶着牆欲起身逃開,一手還緊攥着那只布口袋。

來人倒也不出手阻攔,只是幽幽地說:“走不動了吧。”

墨韻毛骨悚然,哪怕走不動,他也不能坐以待斃!可他好沒用,攀着窗框的手臂直打顫,試了幾次依舊未能站起身,口袋裏的那一塊餅對他而言猶如千斤重負。

來人将手裏的劍橫放在桌上,仿佛自言自語:“就算走得動,難道還能快得過我?”

墨韻這一輩子只拿過筆,沒拿過劍,他對劍的理解僅限于書裏的前人所述。雖然他不懂劍,但他看得出這人劍鞘上飾有炫目剔透的寶石,劍柄上的玉墜也像是寒水凝玉——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象征。而他,家徒四壁,窮得馬上就要上吊了,這麽有錢的仙門之人何必浪費寶貴的時間來和他過不去?他身無至寶,更無靈力,就連這副身子骨也不及一撮嚼碎的藥渣值錢。

來人一理衣擺,穩穩當當地坐在瘸了腿的凳子上,揚袂之間,紗氅的袖擺邊緣赫然繡着一方如水似波的圖案。

按理來說,水波紋并不是一個适合繡在外袍上的紋路。繡它還不如繡一枝寒梅,有迎風傲霜雪的高風亮節之意,也不如繡一截翠竹,寓意君子不屈,寧折不彎。最要命的是,世人皆知“水”還有一層“利萬物而不争”的意思——試問誰敢走到哪兒都自稱一句我“利萬物”?

如此托大,還不被人活活打死?

但普天之下偏偏有一個門派真敢繡水……這個紋路,墨韻永遠也忘不了!

屋外是三伏天,他卻如墜冰窟,脫口而出:“你是無量山派的人?”話一出口,他懊惱自己問了一句實打實的廢話,簡直是親手将自己推進深淵——眼前人的這身衣裳,還有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看起來像極了當年“那個人”!

來人未置可否,仍不正眼瞧他,伸手從硯臺裏取出僅剩的一小塊墨錠專心把玩着:“用這樣的油煙墨,豈不是委屈你了?”

若說提到名字時這人的感慨還是個巧合,眼下這話則等于道破了墨韻的身世。他心驚肉跳:“你……你想幹什麽?”

那人依然答非所問:“替你賣書的孩子就快回來了。”

小瓜子!

墨韻從頭皮麻到後背:“你想幹什麽!”

“我不止是無量山派的人,我還是宋掌門的徒弟。”來的這人正是與陸晨霜驿道一別後又去而複返的邵北。

從客棧中購得的幾本秘籍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匆匆一試,靈力在體內皆行得通,可見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究竟是什麽妖能通曉三派心法?他布陣測算,卦象剛一落成,引狂風大作呼嘯不止。

“啪——”墨韻手一松,布袋落在了地上。這些日子被歡樂沖淡的那些憔悴突然之間一齊聚了起來,他跌坐在牆根,心中絕望地想着:逃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命中一切早有定數。

不用對方出手,他已然潰不成軍,哀聲乞求道:“我求求您了,放過我們吧!小瓜子只是個孩子,他是好人,他什麽也不知道,求您不要為難他!”

“一本書賣六錢銀子,刨去紙墨能得五錢多。五錢銀子,在此地應當買不着什麽東西吧。”邵北耐心地算着,“況且你身體虛弱,需要的是靈氣供養,藥草對你效用不大。你如此賣力賺錢……不如讓我猜一猜,你是怎麽想的。”

墨韻不在乎他猜什麽,只希望這人能多說一會兒,起碼他話沒說完的時候不會對自己下手。可他又怕這人待得久了,等會兒小瓜子回來正正跟他撞上。如何是好?

那人指尖沾了一滴清水,點在桌上:“補天石有七色,其中,墨石于百年之前掉了一個角,墜入凡間。你的法力說強也強,能望穿天地之間所有紙張有載的典籍,可說低又低,除了這一樣本事之外你什麽都不會,就連化成個人形也只能這般孱弱無力。你深谙‘懷才其罪’的道理,為免遭劫難而安心當一塊石頭,躺在路邊。這麽躺了幾十載都沒事,可那日,一位修士打你身邊路過,你正望着他時他也低下頭來看你,說了一句‘非人’,接着就将你封印了起來。”

墨韻震驚,他甚至忘了自己還在鬼門關前:“你……你是如何……”

他确實曾安心當一塊石頭,但當被封印的石頭和沒被封的石頭還是有區別的。不能感知風霜雨露,不能聆聽蟲鳴莺啼,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從封印中解脫出來,何其寂寞?

世間文字無論是寫在紙張、竹簡還是刻在碑銘上的,他都能通過靈識看到,被封印之後的數年間他一直留心着那修士的手書,企圖從中尋找破解之法,可那個人偏偏從未在紙上寫過關于此事的只言片語,仿佛對那個人來說封印路邊的一塊石頭根本是一件不值深究、無需解釋的事。

“幾年之後的一天,鎮壓你的法陣突然自己松動,你便趁機逃了出來。本形是一塊不能移動的石頭,為了遠離殘陣你不得不化成人的模樣,可你被法陣壓制了許久,這要化出人形還要逃跑,就太吃力了。”

邵北說罷,又沾一滴水,點在桌面另一邊,道:“你方才說,那個孩子叫什麽?他孤苦伶仃,自己都吃不上飯,卻把昏倒在地上的你救回了家,像對待親人一樣照料。你的壽命無極,怎麽都能過,哪怕沉進海裏或是埋進深山,千年萬年之後總有一天能休養得過來,可是自從有他為伴,你就不想再當一塊石頭了。你不甘心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與世隔絕,你也想嘗嘗人間的苦與樂。見他吃不飽,你便默了幾本能賣大錢的書冊出來,叫他拿去賣。怕被仙門中人追究,你開篇特地寫錯了幾處不起眼的地方,讓這些書看似有理,拿着它的人卻怎麽也練不成。”

墨韻驚問:“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就連小瓜子也一直當他是個走投無路的落魄書生,與他同病相憐。即便是當年把他封起來的那個人,也未必會知道這麽多事!

邵北拿桌上的抹布擦去水跡,反問:“我怎麽不能知道?”

他把臉轉向墨韻看不到的一側,無聲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昨夜他一宿未眠。

那人就在離他不過數尺的榻上睡着,連喘氣兒的聲音都比別人好聽許多,這叫他如何忍得住不上前多看幾眼?若不是怕燭火拿得近了發熱,可能會把那人引醒,他真恨不得搬張椅子坐在旁邊看一整夜。

陸晨霜。

如同可遇不可求的美夢,那位陸大俠每每踏風而來,明明一言未發卻教整個凡塵俗世随他一并飛舞。天老了地也滄桑了,唯有他一如十年前風流。他負劍立于何處,那裏的一花一木連同他腳下的土地便立刻變得光彩照人起來,若他馬蹄踏花,揚塵而去,則見者皆伫立良久不能挪動腳步。待經過了一根羽毛從九層寶塔緩緩飄落到地面那麽長的時間之後,留在原地的人終于明白:此處最盛之景已随他去了。只能心有遺憾地擡腳走人。

未轉身,一低頭,驀然發現整片心田都已為他變了模樣,不可逆轉。

眼下邵北打哈欠倒不是因為困倦,而是心裏有個強烈的念頭在不住地喊,叫他立即回去插上門睡一覺。他的夢裏有那麽多個“陸晨霜”,在南澗禦劍的、立于丹陽峰頂逆光遮日的,在星辰與月色下行俠仗義的、從除魔衛道錄中手提長鋒徐徐走出的……如今趁着閉上眼那人的模樣近在眼前、聲音清晰地萦在耳邊,他又可以做一場好夢,為他的夢境添了一件藏品了。

十年前初入無量山派時,曾有師叔、師兄好奇問邵北是怎麽誤闖進結界的。那會兒他處處謹小慎微,唯恐給別人帶來麻煩或惹了人家厭煩,于是恭敬地回答自己是沿什麽路往東西南北走了多久才進了山,一遍一遍,說過不知多少次。可自從某日習劍時目睹了那人将南澗攪了個天翻地覆,然後揚長而去之後,他擡頭朝罪魁禍首逃離的方向望了一會兒,接着便突然之間幾乎忘卻了從前的所有事。

他記不清自己為何會在此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誰,過往的一切變得模糊混沌,似乎那些都不再重要,他真正的生命從這一瞬間才正式開始。記憶中清晰的部分,只有無量、師父,和大搖大擺禦劍破空而去的陸晨霜。

當晚,他夢到了那個人。夢中的陸晨霜天地不服,神采飛揚,出現在他夢中只約一炷香的時間,就讓他望着夢裏的天空直到天亮。

人沒有了窘迫和艱辛的瑣碎回憶,也就沒有了疑慮、雜念和退路。邵北天資過人,又師從聲振寰宇的宋衍河,師徒二人一個才華橫溢,一個一點就通。他潛下心來朝乾夕惕,修為一日千裏,不過短短三四年的時間,數不清的師兄甚至師叔都被他甩在了身後。

閑暇時光,他常從書閣裏翻出舊時的除魔衛道錄,耐心地一頁一頁查看,尋找着那人在自己這個年紀時的蹤跡。少年即英雄,英雄少年時,陸晨霜十三四歲就已頗有名氣,身影時不時在書中出現。邵北看得津津有味,那幾頁紙被他翻來覆去搓卷了邊。

萬事風生水起,他離那個人越來越近,假以時日必将有機會與之比肩。誰知就在他修行勢頭正好、劍法陣法突飛猛進的那一年,師父卻毫無預兆地飛升了。

那一年的飛升大典上,前來觀禮的人中有幾個對他暗中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猜測沒有了師父他還能否如當年昭告所言。那種輕蔑又篤定的口氣如一把軟刀子,偏偏邵北無法用實力反駁,深受打擊。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将自己關在屋中與世隔絕,連除魔衛道錄也沒有心情再收集新的了——同樣的年紀,他比當年的陸晨霜差得遠,還有何顏面以那人的驕績為标榜?

舊夢成為他唯一的慰藉,他反複夢到曾經的片段。在許多個夢醒的清晨,邵北覺得自己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喝水,不需要靈脈、靈氣、藥草,也不需要錦衣華服和仙器寶劍,光是靠反複地做這些夢,他就能活下去。

直到昨日意外地再見到那人。

掌風來時他第一眼就認出那人了。他怎麽可能認不出呢?可他當時受了傷,狼狽不堪,沒臉大聲相認。陸晨霜無愧俠義之名,一再出手相助,二人并行了一小段,交談了三言兩語,他心中就像被萬丈霞光照進的深淵,剎那之間,不甘平庸的念頭混着沸騰的熱血一起湧上他心頭。

只可惜他心涼太久,有點兒虛不受補的意思,熱血一下上湧得有些多了,叫他更不體面地直接昏了過去。阖眼之前他記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近,誰知再一睜眼他非但未躺在驿道上,反而正正看到了那個人!

總之,墨韻的心情他不但能猜到幾分,而且深有同感。

想活!想好好地活!

“墨韻。”這墨精法力無幾,骨頭卻是一根根挺硬的,或許是涉世未深尚不知柴米油鹽可怖的文人風骨?好容易瓦解了一點兒,邵北知絕不能留給他時間細思重築,說道:“我此來不要你的命,也不為難那孩子。”

墨韻心防重重,立刻警惕:“你想叫我默什麽不道義的東西出來?絕對不行!各門各派自有命數,我不能将別人家的東西默出來給你!”

“呵。”邵北輕笑了一聲,繼而心平氣和地對他道,“你有空時可以看一看無量山派的賬簿,算一算我究竟有多少錢,然後再瞧一瞧我師叔每日光是喂那座只進不出的爐子又要花多少。有一句話你該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等你看明白無量的賬面上有多少錢了,你就會懂,我根本不需要求着任何人或是任何妖來為我找一本什麽秘籍。凡是我想要的,只需貼出一張榜,不日便有人蜂擁而至,争着搶着為我奉上。”

這人說得嚣張,但此話也不完全是假的。無量山派的賬簿,早在墨韻留意宋衍河舉動的那些年裏他就偷看過了,只是剛才一時情急把這事忘了。他隐藏身世甘心當一塊石頭,就是不想被人利用,頭一回遇到知道他秘密的人難免緊張了些。

他雖能默出天下文章,可在計較人心、城府上卻是初學乍練,似懂非懂。他摸不清邵北的心思,只得問道:“那你……來這裏是……”

“你什麽都明白,我也不與你多費口舌啦。”邵北從懷中掏出一冊書,手一揚,“嘩啦啦”扔在桌上,“那孩子賣書賣到我跟前來了,我覺得他很是機靈,想收歸無量門下。正好算出你這裏新鮮,我又閑得無聊,就順道過來逛逛。”

自己提心吊膽的秘密對此人來說只不過是無聊時的消遣,墨韻面紅耳赤:“小瓜子他……”

一個孩子是不是修仙的料,自己家親人看是看不準的,必須得帶過很多徒弟的老師父才能有這樣的眼光。時人能入無量修仙者皆非富即貴,要麽就是真有仙緣,小瓜子這兩樣似乎都不沾邊。

墨韻過去從未想過小瓜子能入仙門,現下被這人一提起,他懵了,将信将疑又怕耽誤了小瓜子的前程:“他有仙根嗎?”

那孩子……邵北留意過,他确實是個機靈孩子不假,但煙火氣息太重,看不出,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仙根。

“還要再看看。”邵北說得模棱兩可,“你應當知道,即便是我開口收人入門,也不可逾矩,門生需得從外門一點點勤學晉升,這就看他自己了。不過,入了無量,我可保證無論春夏秋冬,一切的吃喝用度他這一輩子都不用再發愁。若是他能在山裏安心修行,沒事少下山逛集,過得省一點兒的話,月俸興許還有剩餘來孝敬你。”

墨韻心底将小瓜子當成親人,幾錢銀子哪裏抵得過一個活生生的小瓜子?他道:“你是要帶他走?”

“以我的身份,帶他入門反而會給他招來麻煩,等我回去之後便叫人來接他。”邵北似不經意地瞥了墨韻一眼,神情中滿是“別不識擡舉”的意味,“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墨韻默然。他們在這裏連吃喝都成問題,去了無量就好比有了靠山,挨着頂天大的糧倉,哪怕倉裏漏個縫兒下來也能喂飽幾百個人。小瓜子若去了,從此以後就能好吃好穿,對一個凡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他躊躇道:“等小瓜子回來……我和他商量商量。”

邵北不耐煩皺着一點眉頭,語氣強硬幾分:“你和他商量,我卻不能在這裏等你。到底是要我派人來接,還是不要我派人來接?”

要不要?要不要?

眼下快入夏了,天氣日漸炎熱,但真要說冷也就是幾個月後的事。天熱還能湊合着捱一捱,要是冷了可真躲都沒處躲……

能入無量應當是天大的運氣,可墨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就是道不出來。

來人在無量山中地位不低,沒必要拐騙一個小瓜子吧?

他心裏不踏實,又問一次:“你真的是要把小瓜子收做弟子?”

邵北似不屑與他解釋:“無量每月都有新進門生的名榜,到時你隔空自己看便是了。”

“是……我知道有那個。”對方說得理直氣壯,墨韻懷疑是自己多心了。

邵北又放輕了聲調,安慰他:“外門弟子有探親的假,他可以回來看你。”

墨韻在絕望中抓住了一絲希冀的光:“他還能回來?”

“可以。”邵北權當此事已定,起身欲走,到了門口又回頭叮囑,“容我提醒一句,你雖是神石,可墜入凡間就是一塊墨精而已。你絕對不能靠近無量,否則結界會将你挫骨揚灰,連魂都不剩下。”

為免夜長夢多,邵北回派立即遣人去雲浮接那孩子入山。

數日之後的歸林殿,他捧一盞茶偎到嘴邊,從熱放到涼都沒喝下一滴。看似品茗,其實他心中已跌宕起伏了無數回合,将派中事務羅列開來,如何說、如何做,一一想了個通透。

過去他對這些事情興致缺缺,充其量是維持派中秩序而已,可如今一想到那個人,他突發奇想,忽然不想與之比肩了。反正是要搏一搏的,若能幹脆與那人身份、門戶相匹配,豈不是更好?

一定更好。

正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師兄。”邵北起身相迎,“人接來了?”

來的這位師兄入門雖比邵北早,但旁支不及嫡脈弟子的地位高,也得聽候這位小師弟的差遣。他長得粗犷,還有些兇相,可性格卻淳樸和善:“接來了,已經在門房安頓下了。”

“好。”邵北請他入座,斟上茶道,“師兄辛苦。”

師兄接過一口喝下:“不辛苦。那小娃子才是苦,個頭那麽丁點兒,腿還沒有我手脖粗,一看就是苦命的孩子,看得人心疼。”

邵北笑道:“以後就不苦了。”

“唉,但願吧。”師兄嘆道,“我看他叔也是個苦命人,渾身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住的地方四面牆都漏風,屋裏連個瓢也沒有。”

“對了。”邵北想起一事,“你可跟他要銀子了?”

“哎!你、你真是難為我!”師兄是個老實人,這樣勒索錢財的活計從沒做過,“小瓜子沒看到時我按你說的問他要了,他說眼下沒有,還說将來有了一定親自奉上。他哪裏能有錢?他要有本事掙錢還會窮成那個樣?千萬別因為這事兒造了什麽孽才好。”

邵北安撫他:“你放心,此事我有分寸,絕不會叫他出了差錯。”

師兄:“那小娃子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臨走的時候我拉着他,他一邊哭一邊喊他叔,問他什麽時候來。”

邵北點頭:“是。那人是怎麽說的?”

師兄:“他說過些日子就來呗。小瓜子也問我,他叔能不能來,我說能,他能來看你。”

“那人身子不好,怎麽能叫他上山呢?”邵北悠然又為師兄斟上一杯茶,道,“這樣,每隔十天,你就抽個空當帶他回去一趟,叫他們叔侄見上一面就行了。若小瓜子不肯跟你走,你抱也要把他抱回來。另外,務必記得,每回去都要跟那人要錢,他不給也無妨,你随便吓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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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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