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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病重,急召太子進宮。蕭景琰去的時候就知道要發生什麽事情,他近些天總是這樣,明知道要發生什麽,他攔不住,也不能攔,只能看着。

皇後被關在冷宮,越貴妃又瘋瘋癫癫,到最後陪在皇帝身邊的,還是靜貴妃。餘下不受寵的嫔妃們在殿外候着,哭哭啼啼。

蕭景琰進了宮就直接被請進了皇帝的寝宮,皇帝在龍床上躺着,艱難地呼吸,靜貴妃端着藥碗,面色沉靜,地上丢着只摔碎的勺子。

“陛下若不想服藥,那稍後再服便是。”靜貴妃把藥碗放在候着的小太監手裏的托盤上,轉頭看了看:“景琰來了。”

“來,來了。”皇帝撐着要起身,試了幾次之後脫力地摔在床上:“你們母子倆,來看朕的笑話了。”

“陛下這是哪裏話。”靜貴妃理了理袖子:“臣妾是陛下的妃嫔,景琰是陛下的兒子,怎麽會看陛下的笑話呢。”

“你出去。”皇帝費力地擡起手指,指着靜貴妃:“滾,滾出去。”

“臣妾告退。”靜貴妃行了禮退出去,臨走看了蕭景琰一眼。

“父皇。”蕭景琰知道母親想跟他說什麽,又或許是什麽也不想說。後面的路,他得自己走了。

“你來了。”皇帝看着蕭景琰苦笑:“朕怎麽也想不到,是你。”

“兒臣也想不到。”蕭景琰低頭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那是他的父親,一手把他推到今天這一步的人。不管他曾經怎麽聽信讒言,不管他做過什麽,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瀕死的老人。

“你的目的達到了。”梁帝挪開眼,幾十年來他從未認真關心過這個兒子,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生的不受寵的兒子,如今,竟然連他也不敢直視蕭景琰的眼睛,那雙眼睛,未免有些太幹淨了。

“你的目的達到了。”皇帝喃喃道:“這天下,是你的了。”

蕭景琰只覺得心下悲涼,哪怕到最後,這個人也不念一點父子之情,又很快釋然了,若是他真的念舊情,皇長兄也不至于冤死獄中。

“父皇的心願也了了。”蕭景琰有些憐憫地看着他:“他回不來了,他死了。”

“你!你!”梁帝胸膛劇烈起伏着:“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不是都被父皇殺盡了麽。”蕭景琰可憐他,又痛恨他:“他們十三年前就死絕了,都死在梅嶺了。”

“你!你!”皇帝喘息一會兒,又啞着嗓子叫他:“景琰,蕭景琰,蕭景琰啊。”

“父皇。”蕭景琰跪下磕頭,眼眶發紅:“父皇,保重龍體。”

“蕭景琰,景琰。”皇帝眼角滑下一滴淚來,落在鬓角花白的頭發裏:“你是朕的兒子啊。”

蕭景琰牙關咬得死緊,伏在地上不擡頭。他想問問他的父親,十三年來他可曾拿他當過兒子,又可曾拿他的皇長兄當過兒子。他也想哭,就算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這個人,他也從未用哪怕一絲一毫的惡毒想法想過他的父親,而到了最後,他卻只是父親眼裏想奪權篡位的亂臣賊子。

皇帝急促地喘息,呼氣聲慢慢變小,逐漸消失,布滿皺紋的手從龍床上垂下來,垂在蕭景琰眼前。

蕭景琰一頭磕在地上:“父皇!”

皇帝薨逝,舉國服喪三月。太子并諸位皇子在跪靈前守靈。

蕭景琰筆直地跪在靈前,不吃不喝。

“景琰,歇歇吧。”有兄弟來勸他:“今後這大梁的政務,還要靠你撐着。”

“禮不可廢。”蕭景琰依舊跪得筆直:“皇兄身子弱,先回去歇息吧。”

到了夜裏,偌大的靈堂裏只剩蕭景琰一個,紅着眼睛看着靈堂中央的那口棺材。

舉國服喪,連沒人住的蘇宅也挂了條白布。服喪期間全國不準飲酒,不準舞樂,藺晨不忌諱這個,躲在蘇宅的梅林裏喝酒。

倒一杯酒灑在一株梅花樹邊上,自己又斟滿酒杯慢慢的抿,眯着眼睛看那棵樹:“也好,也好,也算全金陵的人都給你祭奠。”

藺晨喝了一壺酒,懶洋洋地倚着樹躺下:“你說你們圖什麽呢,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你那個表哥蕭,蕭什麽來着,蕭景琰。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沒腦子,還真的跪了這些天水米不進。”

蕭景琰啊蕭景琰。自古以來當皇帝的,就沒見過這麽一根筋的。藺晨抱着酒壺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

這天大概是十五,還是十六,月亮很圓。藺晨枕着手臂看月亮,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蕭景琰。大概那月亮圓得像蕭景琰那雙眼睛。藺晨想起梅長蘇給他講這個人,心思單純,哪怕是不像父親的父親,他也是要盡孝的。

藺晨忽然想去看看那個已經躺在棺材裏的大梁皇帝,生性再涼薄再苛刻,死後還有這麽個兒子勤勤懇懇地守着靈。

大概是夜深了,宮裏的侍衛也在打瞌睡。藺晨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到內宮去,雖然就算侍衛不打瞌睡也攔不住他。靈堂裏點着長明燈,只有一個人還跪在靈前。

“殿下不累麽。”藺晨揣着手走到蕭景琰身後。

“先生。”蕭景琰轉身看了看,跪久了膝蓋一軟晃了一下,緩緩站起來,皺着眉頭正色道:“先生可知擅闖皇宮是死罪。”

“我來看看哪個皇子傻乎乎的跪到現在。”藺晨靠在門框上:“跪了幾天了?”

“謝先生關心。”蕭景琰給靈前的香爐裏續上三柱香:“景琰為人子,自當為父親守靈。”

“他值嗎?”藺晨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他看着蕭景琰,幾天不見,顯得眼睛更大了:“你明知道,他怎麽對你的。”

蕭景琰在靈前跪下,依然跪得筆直:“那又如何,他始終是我父親。他可以不慈,我卻不能不孝。”

藺晨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趕在下一班侍衛巡夜之前離開了,蕭景琰看着皇帝的靈柩,肩膀塌下去,閉了閉眼睛,一滴淚順着眼角流下來。蕭景琰終于問出他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父親,你可曾當我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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