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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捷報傳進金陵的時候,蕭景琰還是監國太子。
皇帝病重,軍報呈到東宮去,蕭景琰看見那折子,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抖着手翻開封皮,最前頭頭寫着邊關大捷,中間說了些漂亮話,最後頭寫着,骁騎将軍蘇哲,戰死。
戰死,戰死。蕭景琰心口一陣抽痛,喉頭一陣陣發甜,抖着手撐住書案,還是碰倒了一旁的香爐。
香爐的響動驚動了外頭,門口候着的随侍小跑着進來,垂着腦袋驚恐道:“殿下!”
蕭景琰扶了扶額頭,又好像早就料到了,自嘲地笑了笑,合上軍報的折子,揮了揮手:“前線的軍報,呈給皇上看看吧。”
“諾。”随侍雙手捧了折子,倒着退出去。蕭景琰擡頭看了看,那顆十三年前就備好了的珍珠還放在門口的多寶閣上,坐塌邊上林殊的弓也還好好地架着,門外頭的天氣很好,雲彩不多,輕飄飄地鑲在碧藍的天上,跟幾個月之前出征的時候一模一樣。
蕭景琰突然想出去走走。他起身的時候晃了晃,又站穩,緊緊攥着拳頭,走出書房外頭去。
列戰英見他出來,照例跟過去:“殿下。”
“不用跟過來,我自己走走。”蕭景琰揮了揮袖子,一切看起來都跟幾個月前出征那天一樣,又一切都不一樣了。
林殊沒了,梅長蘇也沒了,終究,他蕭景琰就剩下自己了。蕭景琰自己回了空着的靖王府,進了書房,那條暗道的門長久沒有開過,推開的時候帶起一層灰塵,那條暗道連着一條街外的蘇宅,蕭景琰想了想,這門,以後想必也沒有開的必要了。
這樣想着,蕭景琰還是點了支蠟燭走進去,牆上的鈴铛還好好的栓着,蕭景琰屈起手指,撣了撣上面落的灰,繼續往前走。靴底踏在石板上,踩出輕微的腳步聲,往常沒覺得,這下聽來,卻響得有些吵。
暗道連着蘇宅的一間書房,蕭景琰推開門出去,蘇宅沒什麽人住了,只留了兩個灑掃的婆子和看門的老人,見他衣着華麗,也不敢擡頭,垂着頭快步走開。蕭景琰一路轉到後院裏去,蘇宅的後園子有一小片梅林,是梅長蘇搬過來的時候讓人移栽的,說是飛流那孩子喜歡。
結果啊,他自己也沒能看見開花。蕭景琰遠遠看着那片梅林,一樣沒有開花,濃密的樹葉蓬勃地反着陽光。再有幾個月,這裏就會開滿梅花。蕭景琰想着,小殊還說,待他回來,等梅花開的時候,一起來喝個痛快。
現如今,那酒,恐怕也沒人同他喝了。蕭景琰手掌撫着樹幹,笑林殊又诳他,笑着笑着落下淚來,哪怕诳他也好啊,只要他回來。
“殿下哭什麽呢。”恍惚間聽見有人叫他,蕭景琰模糊着眼睛,擡起頭茫然地看看四周,翠綠的葉子當中藏着個白影子。
蕭景琰指甲在掌心掐出印子來,眨了眨眼,眼眶裏那一層模糊的水霧化成一滴淚珠,順着眼角滾下來,方才看清那個白影子,似乎是見過又似乎是沒見過,那人沒有束發,鬓發垂在頰側,挑着一雙桃花眼看他。
“太子殿下也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才哭麽?”那人摸了摸鼻子,笑出聲來。
“你是誰?”蕭景琰呆呆地看着他:“先生為什麽在這裏?”
“殿下又為什麽在這裏?”那人斂了笑,從樹上跳下來,背着手站在蕭景琰對面,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殿下來做什麽,草民就來做什麽。”
“我來,”蕭景琰低頭苦笑:“祭奠一位故人。”
“不巧。”那人抽出腰間的折扇,在手心裏敲了敲:“殿下那位故人,也是草民的故人。”
蕭景琰大概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了,拱手行禮:“方才不知是藺閣主,是景琰失禮了。”
“殿下不必多禮。”藺晨收好折扇,也對着蕭景琰拜了一拜:“草民當初應承下的,他死不了,如今是草民食言了。”
“都是天命。”蕭景琰苦笑道:“我該清楚的,先生不必自責。這于他,未必是個壞結果。”
藺晨剛想說些什麽,就聽遠處有人喊:“殿下!殿下!”
蕭景琰抹了把臉,清了清嗓子,轉過身去看着來人,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勢:“何事?”
來人是列戰英,見了他忙低頭行禮:“殿下,皇上病重,太醫說,怕是大限将至,娘娘着人請殿下趕緊進宮去。”
蕭景琰擡腳要走,又停下看了藺晨一眼,朝着他深深一拜:“先生自便。”
蕭景琰走遠,腳步穩健。藺晨看着那一抹紅影漸漸縮小消失,擡頭看了看天。
從今往後,這九州四海,這日月悠長,真的只剩下他蕭景琰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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