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概要:火
巧的是從醫院回去的時候載我們的司機還是晚上那個。
黎凱的狀态已經趨于穩定,局部麻藥的勁兒還沒過,他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我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玩我的手指,過了會兒又捏着我的下巴過來接吻。
我知道這是他平複情緒的小動作,于是也沒管司機三番五次從車內後視鏡裏看向我們的眼神。
昨天太混亂沒注意,今天回家一看才被滿地狼藉驚呆了。
客廳要稍微好一點,除了一行從卧室延伸到門邊的血跡之外,其餘家具都還幸存。而兩間卧室的情況就沒那麽樂觀了,主卧的床上淩亂散着幾個造型奇特的情趣用品,有顆跳蛋的電源沒關,堅強地嗡嗡嗡震動個不停。
地上的臺燈碎片,倒地的三腳架和攝像機,翻倒的床頭櫃……我像走在地雷裏,黑着臉小心翼翼躲過那些障礙,把沾滿精液的床單扔到陽臺上的洗衣機裏。
黎凱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把我堵在陽臺的角落,黏糊地蹭我:“別弄了,我讓銘子找人收拾。”
“……這床單你也好意思讓人來收拾?”我瞪他,他就不知好歹地笑,企圖用他那張帥臉蒙混過關。
另一間卧室的慘狀堪比兇殺現場,我還在門口發現一堆煙蒂——在黎凱用掃把消滅罪證時——那些煙蒂小山似的堆着,焦褐色煙絲的灰燼明目張膽地鋪陳在地板上。
我用掃把戳他的腳:“你抽這麽兇?!!肺管子都他媽給你熏黑了!以後少,不對,不準抽!”
他勾着唇角笑,過來牽我的手,說好。
十多分鐘之後黎凱叫的人就來了,還是那個眼熟的黑西裝,叫魏銘,身後領着兩個保潔阿姨,處變不驚地開始收拾一屋子的狼藉。
我覺得特不好意思,悄悄把飯桌上那束黑玫瑰抱去藏起來之後就跑到陽臺,在吊椅上窩着裝烏龜,順便補覺,黎凱在客廳給魏銘交代了兩句話,他在外人面前很少笑,側臉冷峻,眉弓深長,冷得像一尊白玉雕像。
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魏銘的表情先驚後喜,接着低頭恭敬地應下來。
這個小吊椅很快迎來椅生承重的巅峰,黎凱把我拉起來自己坐進去,又把我團巴團巴放在他腿上抱好,也開始閉目養神。
我盡量不碰到他的左臂,盤腿坐着,問他剛才在外面說什麽了。
“我讓他聯系之前我爸給我找的心理醫生。”他用右手揉着我酸痛的腰:“……你陪我。”
我點了點頭,把他的手掌抓握在手裏,我們現在都累得不想講話,眼下青黑,靠在吊椅的一側互相倚着睡着了。
房間收拾好的那天下午,我去銀飾店打了個耳洞,和黎凱的是同一邊。
很輕的一下,像被蜂蜇,然後我耳朵上就多了一根小銀棒,店老板說讓我每天用酒精消毒,過幾天才能換上自己的耳釘。
回去的路上我順便買了兩根豬大骨,用來熬湯,補補身體。
黎凱看見我的耳洞并沒有多說什麽,但他眼裏分明是快要漫溢出來的開心。
那束黑玫瑰的包裝紙被我拆下來,剩下的花找了個高頸玻璃瓶插着,取代了臺燈的位置被我放在床頭櫃上。
我們在玫瑰的甜香中入睡,交換溫柔的濕吻,黎凱抱着我,有時不确定地問:“一切會好嗎?”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怕再次傷害到我以至于不敢抱我。
生活裏那些插曲就像他手上逐漸愈合的傷口一樣,就算拆了線,但留下的瘡疤卻一直在。可疤痕本來就是身體的一部分,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我主動抱住他,他像個體型過大的玩偶熊,這姿勢有點怪,我想了想又把幹脆把自己塞進他懷裏:“一切會好的。”
我這麽告訴他,他遲疑幾秒之後,才用力回抱我。
第二天我去學校,把校服拉鏈拉到最頂,領子豎起來,遮住了還有些痕跡的脖子。
出門前黎凱給我收拾書包,把亂糟糟的卷子分門別類整理好,有些錯題上還有他給我訂正的字跡。
他從我起床開始就一直蹙着眉,但一直極力忍耐,直到我拉開門,他忽然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回去,抵在鞋櫃上密不透風地抱住,然後熱烈地和我接吻,舌頭伸進來舔舐我的,啞聲說要我快點回家。
我抹了把濕潤的嘴巴,心滿意足出門上學去。
高三越到後期,人就越容易疲,我們班上的位置已經空了好些出來,有些是被大專提前要走了,有些則是像周昆那樣的少爺上不上課都無所謂的。
我從後門溜進去的時候滅絕師太正在講數學卷,我們班這次周測成績不理想,她唾沫橫飛十分激動地拿着卷子講錯題,噴濺的口水毒害前排祖國的花朵。
我一時不察,坐下的時候把桌子弄出來一點動靜,她立馬把目光投向我,板着臉:“程洹!你又遲到,別以為這次考得不差就掉以輕心了,我給你說你這種狀态非常危險……”
在以前我聽來十分厭煩的念叨,如今竟然變得親切。
連爹媽都不管的人,也只有老師願意惦念他了。所以我這次沒頂嘴,一副深受教誨的樣子:“老師說得是,說得是!”
坐我後面那哥們噗一下笑出來,我瞪了他一眼,笑個屁!
“……那你來講講這道題。”滅絕推了推眼鏡,給了我一個臺階。
剛好這題黎凱作為睡前讀物給我講過一遍,我照搬他的思路,竟然也講得頭頭是道,滅絕很滿意,看我的眼神都變為“孺子可教也”。
下午是自習,我和黎凱約好了一起去市區,便給班長打了個招呼就提前開溜。
是魏銘開車送我們,我拉開車門一坐上去,黎凱就立馬牽住了我的手。
我用手指撓了撓他帶有一層薄汗的掌心,示意他別緊張。
那個心理診所在市郊,紅磚砌成的五層小洋樓,外圍攀爬着葳蕤的爬山虎,初春時節的風把花香吹得打轉。
接待我們的心理醫生并不是我刻板印象中那種穿着白大褂笑得和藹僞善的模樣。
他姓許,名鶴年,穿着一套整潔中山裝,頭上生了些白發,看着上了年紀卻還很精神。他好像和黎凱是老熟人了,見面親切地問好:“多久沒來我這兒了?陪老頭子下下棋也吝啬時間嗎?”
黎凱一直緊握我的手,他對外界有防備,但在努力放松自己:“許老,別打趣我了。”
許鶴年看了眼我們倆交握的雙手,并沒露出那種驚訝或者刻意掩飾驚訝的神情,就因為這個,我決定不讨厭他。
老頭目光從容地打量我倆,然後輕松和我聊起天:“還在上學?”
“高三,下午自習,我就陪他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好意思,向被家長盤問的差生,總怕自己露出馬腳。
老頭說:“成績怎麽樣?現在高三可辛苦了。”
“很好。”黎凱搶了一句,替我回答:“努力一把一本沒問題。”
我徹底囧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一般一般……”
老頭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肩:“是個好孩子,漂漂亮亮的,就是身子板有點弱,老黎看見你應該舍不得打。”
“許老,別吓他。”黎凱不悅地皺眉。
“哈哈哈,這就護上了。”老頭沖我擠眉弄眼:“他家倆父子一個賽一個小氣。”
他把我們領到內室去,指了個小茶幾給我:“後生仔,你在這裏做作業,把人交給我吧,一小時後來再來領他。”
我覺得這個說法有點新奇——“領”,說得黎凱好像一件等待認領的失物,又好像他是被父母放在幼稚園等人領回家的大班小朋友,但不管怎麽樣,我願意“領”他。
治療的過程我不得而知,但想必不會輕松到哪裏去。
黎凱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鬓角被冷汗浸濕,他看着我疲憊地笑了一下,走過來我抱住我把頭埋在我肩窩,嘆了口氣:“好累啊。”
許鶴年站在雕花木門外,負手看了半響,才轉身離去。
我讓他坐在我剛才的位子上休息,喂他喝了半杯水,緊張地站着問:“怎麽樣?還好嗎?”
黎凱把我拉到他雙腿間站好,順勢抱着我把頭埋在我肚子上:“還好……讓我抱一會兒,就好了。”
他緩了一陣,緊繃的背脊才漸漸松懈下來,讓我坐在他腿上:“作業寫完了?”
我說快了,他點點頭,忽然湊近嗅我,用鼻尖蹭我的臉頰:“吃蛋糕了嗎?聞起來好甜。”
“剛才老頭的助理給我拿了甜點,梨花酥,好吃……你他媽注意點,外面還有人!”我紅着臉推他,心虛地朝門外看。
“老婆,親一個。”他扣着我的腰不讓我躲,涼涼的嘴唇貼上來,舌頭舔掉我唇邊的一點甜,又鑽進來索取更多。
我本來就沒什麽定力,很快被他高超的吻技親得忘乎所以,他咬着我的舌尖吸吮,小心收起牙齒,喉間發出滿足喟嘆。
因為我耽于美色,出門的時候全程不敢擡頭,把那一看就幹過什麽龌龊勾當的紅嘴唇藏起來,對許鶴年的打趣只當聽不見,他叮囑黎凱以後每隔幾天就過來找他,黎凱回答看心情,被我擰了一下之後又改口說行。
床頭的玫瑰萎謝之後掉落的骨骸被我小心拾起來夾進書裏當書簽,學不進去的時候就看一眼,我把它當成是一份無聲的可貴的期待。
黎凱也戒煙了,犯煙瘾的時候他就走過來摸摸我的耳垂,那枚黑色耳釘被他指腹捂暖,成為他新的瘾。
二模前夕,他的治療穩定進行到第四次。
我們從市郊坐車回家,擠地鐵,難得的體驗,在擁擠潮熱的車廂裏占據一隅,他用肩背身軀為我擋住人群,世人都匆忙,也沒人注意我們。
我看着他形狀漂亮的眼睛,覺得他像邪神,蠱惑我去吻他,抱他。
他在我耳邊低聲唱一首粵語歌——
沿途與他在車廂中私奔般戀愛/再擠逼都不放開/祈求在路上沒任何的阻礙/令愉快旅程變悲哀
淡啞的聲線,把這首歌唱得有點難過。
我伸手摸他的眼睛,如鴉羽般黑密的睫毛掃過我掌心,他唱最後一句。
祈求天地放過一雙戀人,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
禁忌,熱烈,不留餘力的愛——黎凱給我這些。
他有時候有些悲觀主義,但沒關系,因為我會堅定地告訴他——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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