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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晉看着自家徒兒把下唇隐隐要咬出血痕來,眼睫上長羽扇動,輕聲應他:“嗯。”

師父言出必行,秦逐知道他不會也舍不得讓他再去想那些勞麽子煩心事,又捧着一張笑臉走在雲晉側方替他領路,“師父我們去吃茶吧。”

日頭西斜,不過早些年就已經沒了宵禁,朝廷這些年已經慢慢撤手對百姓的拘束了。朝廷與江湖少來往,甚至上面當做無視了武林中還有那麽一些人。

雲晉擡頭看了眼天色,被落日熏染成淡紅的薄雲随風而動,他面上仍不叫人瞧出神色,秦逐看着他仿佛好像是看着座入世不久還沒沾染上俗世煙火氣的無欲神佛。

秦逐跟在雲晉身邊十年,不用看神色,單從他師父簡單的一舉一動裏就能揣摩出**分意思來。雲晉不喜時會眉毛微皺,但只一下就舒展開來,快得讓人看不出來。雲晉歡喜時亦會唇角上揚,手會微微握拳,同樣也只一下。

秦逐這次帶路去的是一家名叫“客來芳”的店鋪,離縣衙走上一刻鐘就到,但無論是這個小鎮還是店鋪都離青峰派略遠了些,不過秦逐但凡有空時都會下山帶上幾份糕點回去。

旁人也許不知道,但秦逐心裏清楚,他家師父嗜好甜、蜜、香一類味道,就月桂小院裏種的那幾棵樹也是挑了味道好聞香氣撲鼻的來種,從門口走一圈都能帶上一身的香。不似掌門方九儀,守着棵寶貝石榴樹誰人也不許靠近。

街上人來人往,秦逐怕和師父走失了只能緊緊跟在師父身邊不到七寸遠的地方,雲晉看他神情緊張走兩步一回頭,幹脆直接伸了劍過去,讓秦逐牽着他那把碧晴劍的劍身。

秦逐被自己師父突然把碧晴探過來還有些茫然無措,雲晉看他一臉懵懂的樣子笑了下,心情略好地勾了勾唇角,把劍收了回去,換做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他這個傻徒兒。

秦逐猛地一下被握住手,心神共顫,呆了半刻懵了似得任由着雲晉牽着他往前走。

雲晉雖不識路,但這總共就一條向前的大道,等走到十字拐角,他才停了下來,像是有些無奈地說:“左右?”

秦逐被師父握着手,臉上喜色難掩,師父不喜和人貼身相觸,他平時向來也避免着觸碰師父免得惹來師父不喜。早前他還不知師父把碧晴劍遞出來是何意思,雲晉不僅不喜和人相觸,同樣也不喜他人無故來碰他那把碧晴劍。但他現在被師父那雙暖手握着,怎麽還會不知道師父之前的意思呢。

等終于到了客來芳,秦逐放下佩劍說:“兩疊花糕,一壺蜜茶,有勞了。”

小二擦幹淨桌子,“您客氣了,兩疊花糕、一壺蜜茶,客官您稍等。”

不一會兒小二肩上搭着毛巾又來走了一趟,把一壺蜜茶端上擺好放在桌上。

“師父。”秦逐把小二剛端上來的蜜茶倒在茶杯裏,送到雲晉面前,“你嘗嘗這家的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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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泡好的茶還冒着騰騰熱氣,雲晉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給出評語,“尚可。”

秦逐一雙眼睛閃着亮光,叫雲晉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師父喜歡就好。這家的花糕是時令花做的夾心,裹着豆沙和面皮也好吃的,師父你多吃點。”

就這說話的空閑,店小二也把兩碟花糕端了上來。花糕是圓形的小小一個,每碟四個,個個小巧精致,面皮上還印了陽刻的花兒。

秦逐伺候雲晉慣了,他就喜歡看着師父高興的模樣。師父舒心,他就順心。店小二一把糕點端上來他就把碟子往雲晉面前推。雲晉看那盤子被推過來一個,也不和徒兒生分,用筷子夾起一塊就忘嘴裏送。

花餡兒是蒸的半幹的花瓣,再夾上甜豆沙,面皮酥軟還印着花,總歸一句糕點的味道和模樣都不錯。雲晉甚至還嘗出了幾分熟悉的味道,他擡頭看着正傻笑着的秦逐,說:“這糕點我曾嘗過。”

秦逐笑的見牙不見眼,眼睛彎彎,把他眼皮上的那顆小痣都蓋的看不見了。“早前我下山時帶過這家糕點,師父你是嘗過的。”

雲晉得出一句準話,微微點了點頭,對秦逐說:“你有心了。”

統共兩碟花糕,一碟擺在木桌中間,一碟在雲晉面前擺着已經空了一半。雲晉看秦逐飄散着目光摸着個茶杯看木窗之外的風景瞧了半天。屈指敲了敲木桌,等秦逐回了神,雲晉又把另外未動的那碟花糕往他面前推,話也不多說,只一個字:“嘗。”

秦逐回了神,看自家師父眉頭半擰的模樣,連忙從碟子裏撿了一塊花糕往嘴塞,囫囵吞套一口吃下。他嘴裏被花糕塞滿,還要去安慰被他忽視了的師父,“師父,我就看看剛飛過一只鳥。”

雲晉看不過他邊吃東西邊說話的含糊模樣,給他倒了杯茶滿上,“喝茶,別說話了。”

秦逐嘴裏的花糕咽下一半,接了師父倒的一杯蜜茶喝下,等嗓子清了才吐吐舌頭,“是。”

雲晉聽他又說了句話,再想起剛才自己不許他說話,撇撇頭輕笑了聲。

秦逐聽他笑出聲來,知道師父心情又被哄好了,自己拿着花糕也又笑了起來。

糕點不夠飽腹,又點了些其他不太油膩的菜肴用上。待吃完以後秦逐向雲晉請示趕着在書畫鋪子關門以前去買了幾張帖子和幾刀熟宣揣上。

雲晉還在客來芳喝茶,看他回來時揣着的那幾本字帖随意拿手上翻了翻。是些市面上常賣的書聖的《蘭亭序》和顏文忠的《多寶塔》的帖子。

既然練武,雲晉向來在讀書方面對幾個徒弟的要求并不高,佩靈和思元兩人自小家中會有先生教,他這才想起自己撿回來的這個大徒弟或許其實連字都不認得。

雲晉忍不住開了口,但也換了迂回的方式問:“你念念蘭亭給我聽吧。”

秦逐不覺得多奇怪,老老實實捧着帖子念:“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處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

雲晉聽他念了幾段還算順暢流利,心裏那顆擔憂自己徒兒是個不識字白丁的心總算落了下來。過了半響後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青峰派又不是什麽教人識字的地方,自己操什麽教書先生的心。何況門派裏教人練功的法子都是一字一句寫在書上,秦逐也不會練了十年的劍術還不識字,是他自己平白無故多操了份心。

又一杯茶下肚,雲晉又問:“你練這些字做什麽?”

秦逐還在認真看帖,思緒一下被打斷,這會兒他不用瞧窗外也知道天色不早了,邊答師父的話邊把帖子收了起來,“師父,我的字不大好看,我怕抄功法會辱了那本書。”

這個答案還算合心,雲晉點了點頭,“嗯,你回去時寫幾個字給我看看。”他的字雖比不上書聖但也自有一股風流,想着雲晉忍不住還是多說了一句,“我給你寫本帖子也可以。”

秦逐笑起來又把右眼皮上的那顆淺褐色小痣給遮住了,“多謝師父!”

師徒二人腳程比常人都快,半個時辰多就回了青峰派。秦逐伺候好師父,趁着他洗浴的空檔去照着帖子寫了一幅字。他還是怕自己字跡醜陋,怕師父看了糟心。

仿的字多少有些刻意,雲晉再來給他檢查時指出了些筆畫不順的地方,就叫他回去休息了。秦逐退出師父房間合上門時忍不住大舒了一口氣。

秦逐躺在床上後并沒有立刻就入睡,他看了許久的床頂,翻了個身又把那瓶沒送出去的清玉丹從床邊的小木櫃裏拿了出來。他今天本是帶上的,不過晚上換洗了一套衣裳,就又把清玉丹從衣裳裏拿了出來放在小木櫃裏收好。

秦逐拿着玉瓶在手裏把玩,看了看瓶身又看了看瓶蓋兒,等看到瓶底時發現那上邊還刻了“清玉丹”幾個小字,字體清隽,也是一筆好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寫的那些方塊字,默默嘆了聲,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把字給練好。

興許是白日裏想得太多,秦逐夢裏也光怪陸離。他好像始終在陪着一個人說話,只是夢裏那人一直看不清身影,等他快要喚出那人名字來時他卻突然醒了。

天色未亮,秦逐帶着一身汗從床上坐起來,粗粗喘了幾口氣平靜下來又忍不住開始回想剛才的夢。可明明做夢不是不到半刻鐘前的事,他卻忘得幹幹淨淨,只留了個白影子在腦海裏。

秦逐在心裏默念幾句清心訣,把汗濕的衣裳換下飛快洗漱完,拿着自己那把追雲劍快步走到悟道林裏去練劍。

悟道林後就是山崖,朝起還能看到清晨的日出和随風而動的雲彩,站在這山崖之邊吹着清風,更讓人有種恍惚若神仙的錯覺。

可秦逐在悟道林邊作了半個時辰的神仙,吹涼了面皮,還是沒能忘記夢裏的那個白色身影。

顧家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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