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回首曾經

李慕再度醒來時胸腔裏的心髒已經被換了，那是一顆不同于他以往心髒的強壯的心髒，它一下下地有力跳動着，使李慕終于感覺自己像是活在這個世上。

病房前出現一個女孩，她像是踏着陽光走至李慕的心上，她不是唐躍，而是朝朝，她提着一保溫桶米湯，傻乎乎地雙手捧着保溫桶，聲音還是怯生生的。

“我來給你送吃的，不知道這個湯合不合你的胃口。”

李慕依舊有些迷茫，高度近視使他看不清面前的女孩，聲音也十分的微弱：“是朝朝？你不是應該在上課？”

女孩子挪到他面前，舔了舔唇眨巴了一下無辜的眼睛，還是沒有說出自己被沈玄的手下強行帶上飛機的事，只是問他身體有沒有好些：“哥哥，你身體好些了嗎？嘗嘗我熬的米湯吧。”

臨上飛機前她還收到了一條來自于學姐的信息，唐躍懷孕了，新婚的第一夜就讓她成功的嘗到了初為人母的喜悅。她已經掉入生活的蜜罐中，而李慕被她封存在了記憶中的最深處，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任何人自己成為一個準媽媽的信息，可是唯獨忘卻了他。

朝朝上前替他搖高了病床，強裝着的鎮定再也不再了，附耳在李慕那裏說着：“哥哥，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她已經開始新生活了，為什麽你不能呢？我們之間我不求什麽結果，可是我就是好喜歡你，我夢裏是你，看雲朵想的也是你，之前的我太膽怯了，這一次我想要為自己争取一次。”

李慕閉了閉眼，無奈地嘆息着，他也不知自己一個将死之人為什麽能得到兩個女孩的青睐，朝朝是個好女孩，單純、可愛，他是真的不想耽誤她。

他抖了抖許久未動的指，那指尖像是浸在冰水般的冷，指尖都是蒼白的，但是它們為朝朝擦去了淚水，他無力再說什麽話，只能在她的手心比劃。

“好，喝湯。”

朝朝與多年前的唐躍有一點很像，喜形于色，之前還哭得稀裏嘩啦現在又甜甜的笑起來，她的牙齒并不是特別的齊，兩顆小虎牙略有些突出，一笑起來顯得格外的可愛。

她慢慢地喂他，看着他喉頭滾動咽下去才接下一口，朝朝從學姐那知道他的胃不好，手懸在半空不确定的問着：“我可以幫你揉揉胃嗎？”

李慕纖長的睫顫動着，說着謝謝，他的身體到了這樣的地步早已不乞求能多活多長時日，唐躍追尋了自己的幸福，可他注定殒落，朝朝的手很暖很軟，甚至揉得比唐躍還要好，但是終究不是她。

他積攢了許久的力氣才得以開口，他敏感的心靈依舊需要得到慰藉：“朝朝，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不值得，你知道我其實還有很嚴重的抑郁症嗎？”

朝朝這些都知道，虛抱着他點頭：“我知道，但是你只是在傷害自己，你将其他人照顧得很好，我想要成為保護你的那個人。”

李慕的餘生很短，心髒排異問題很快就将這個年輕人的生命由省略號變成了句號，只是這一次李慕身邊沒了唐躍，他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那顆不屬于自己的心髒也開始出現疼痛，身體的各個器官開始不可逆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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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早已瘦得沒了往日的模樣，手指也變得像枯枝，但是朝朝抓住那枯枝般的手指，安撫着他瀕臨崩潰的內心，他的病情惡化後她就沒再與李慕說過唐躍的任何信息。

唐躍前不久生下一個白胖白胖的女兒，她給她起名為蔔思慕，即便她與他分開，即便她已為人母，可她曾也很努力地想要給他一個家。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什麽立場再去關心他的生活，她有她的家庭，她有自己的女兒、丈夫，慕慕的餘生好與不好都與她似乎也沒了太多的關系，心底的那最後的一縷牽挂化入了女兒的名字之中，也算是對他最後的祝福。

孩子滿月的時候還小，所以唐躍那裏的人都過雙滿月，她發送了雙滿月酒席的邀請函給李慕，但是他再也看不到那個明媚的她了，他的最後一個晚上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朋友圈流着淚，身邊依舊有另一個她，可卻不是他所愛的那個她。

他喘息着告訴朝朝他累了，想要睡了。朝朝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緊了他，她沒有哭泣，只是強忍着淚水唱着搖籃曲，那監護心跳的儀器上的曲線越來越平緩，直到歸于一條直線。

朝朝沒有再搶救他，也沒讓聞訊而來的醫護人員來搶救他，她忍着淚将白單子蓋住他曾經出衆的容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與他認識的短短兩年之中她看到了另一個他，他很努力地将曾經應下的翻譯完成了，即便到最後他時常坐不住一個小時只有幾十分鐘的清醒時間，他還是很努力地完成了它。

朝朝問他為什麽這樣，李慕只是笑笑告訴她做事要有始有終，他一輩子給周圍人添了不少麻煩，不想在工作上還為人家添麻煩，他的痛苦全然留在自己身上，抑郁情緒上湧的時候下意識地想要傷害自己但被朝朝抓住了手。

她将自己雪白細膩的胳膊給他，天真的告訴他：“如果可以的話就抓緊她的胳膊，不要傷害自己。”

李慕怎麽會傷害這個善良的女孩，只能咬緊了唇默默忍下那能吞噬自己的灰暗，他離開的日子與唐躍孩子滿月同一天。

他走後朝朝收到一封來自于他的親筆信，他的字一如即往地好看，卻透過紙張傳達出一絲憂郁，讓朝朝心裏一緊。

————

致朝朝：

對于我來說，一生中一共有三位女性是讓我感謝的，我的母親，唐躍還有你，母親給了我生命，唐躍給了我愛情，你給了我親情。

你曾說你喜歡我，我很感動但也很遺憾沒能給你一段感情，我的生命本是從上蒼那偷來的時光，現在看着你們一個個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我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到什麽時候，但是我希望你替我保密，唐躍有了她自己的生活，不想讓她再因為我的事落淚。

感謝你陪我走過生命中最後的時光，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和她一樣找一個愛你的男人共度餘生，只是我無法像送她走過紅毯那樣送你了，在此我先提前祝福你一聲。

“朝朝，祝你幸福。”

朝朝似乎在遇到他直到送別他的短短時光內也真正的開始成長，她沒有參加他的葬禮，而是帶着他早早備下的祝福去了思慕的雙滿月酒席。

離去的人像是曾經被她捏碎的枯葉一般随風散去了，留戀不再是成長的動力，只有新生才象征着新的開始，唐躍學姐是一個令她由心底敬佩的人，也許成為像她那麽理智的人還要許久，但是她也會找到那條屬于自己的路。

再度站在他墓碑前時朝朝也成為了一名搶救過無數生命的醫護人員，她依舊叫他哥哥，只是這一次是來報喜。

“哥哥，我要結婚了，他是跟我一個醫院的同事，我不後悔曾經愛過你，你在另一邊好麽，你這麽優秀的人無論在哪裏都會有所作為的吧，我買下了你翻譯過的書，未來會讓孩子好好去讀，我希望他（她）可以像你一樣。”

巧合是唐躍也帶着女兒來到了這裏，她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蹲下了身，她牽着女兒的手撫過上面的溝壑，思慕茫然地問着她：“媽媽，這裏是哪裏，為什麽這個叔叔在石頭上？”

孩子天真無邪的問話讓唐躍由憂傷變得開朗起來，溫和地問着孩子：“思慕，叔叔長得好看不好看？”

小孩子已經對于自己的上個問題沒了印象，很認真的點頭，然後又咬着指頭揚起皺成包子的小臉，帶着哭腔：“他看上去比爸爸還要年輕，為什麽在石頭上？”

唐躍抱起女兒繞着這裏轉了一整圈，很冷靜地告訴她：“思慕，這裏是陵園，這裏的每個人都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了，媽媽帶你來這裏只是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麽，活在當下，放眼未來才會獲得快樂。”

小女孩茫然地看着母親的側臉，伸出手指戳了戳母親的臉蛋兒，突然親上去，糯音傳來，帶着對成長的恐懼但又帶着與生俱來的豁達。

“媽媽，思慕不想長大，媽媽總是說思慕聽不懂的話，為什麽不可以簡簡單單地過完一輩子。”

唐躍抱緊女兒慢慢往下走，突然發現到頭來自己沒思考明白的問題被懷內女兒的天真無邪解決了，原來李慕說的真的沒錯，來到這個世上應該感恩身邊的每個人，他們會教會你如何成長。

她在這人生的幾十年中在閱歷、學歷、愛情、生活之中步步攀升，她一路走至今日遇見過太多人，又與太多人分道揚镳，她看似豁達卻也總會陷于過去中無法自拔。

李慕最了解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她，他就是知道自己會陷入對過去的愧疚之中無法自拔才會讓朝朝不要告訴她自己的離去，直至今日她才鼓起勇氣與他真正的告別，卻還是膽怯的帶着女兒一起。

唐躍這一路走來遇到過許多貴人，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那個人就是李慕，如果不曾遇見這麽優秀的他就不會激起她內心深處的進取心。

如果随波逐流地走下去她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不會成為衆人眼中的精神支柱，不會在叫起她唐躍名字的時候除了敬佩外還有羨慕。

她在孩子的眼中是優秀的母親，在丈夫眼中是浪漫的妻子，在父母眼中是值得驕傲的孩子，在同事眼中是冷靜理智的護士長。

但是她也是個脆弱敏感的人，她曾經因為自己的不确定為自己的感情先行畫上句號，她知道自己其實對不起李慕的深情，可人總是自私的，自己都過不好又如何救贖別人。

她的餘生還很長，她會好好的活下去，替他把那一份未曾好好享受的人生過好，也為女兒做好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