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真言

如煙是朝花館的頭牌，賣藝不賣身的名妓。

今天她遇到了許多令人迷惑的事情。

先是易家的大少爺，不知道為什麽，非要在傍晚時分請她過去。讓妓子離開青樓，本就是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如煙實在想不通那侍從怎麽有膽子單槍匹馬地來找她，更不明白年僅十三歲的易家大少爺要邀她去做什麽，于是斷然拒絕了。

可這事情還沒完，侍從回去禀告完畢，易家大少爺竟然親自來了。要求還是相同，要請她到易府坐坐。

如煙原本打定了主意拒絕，可不知為何，在對上大少爺時，她心中空濛一片，竟然不知不覺中應了下來，直到走到朝花館門口被龜奴攔下，才面色慘白地回過神來。

可大少爺不慌不忙，只對着龜奴道了句：“讓開。”那平時兇神惡煞的龜奴竟然輕描淡寫地為他讓出了一條路。

到了易家以後，如煙見着了一個她一點都不想見到的人。

那人面色淫邪，眼睛直勾勾地從她身上掃過。如煙知道今天難逃折磨，便哭得梨花帶雨，向易大少爺求饒。

易大少爺卻勾唇一笑，眼中絲毫情誼也無：“都進了青樓，你就從了他又如何？”

此言一出，原本激烈反抗的如煙就再興不起波瀾，甚至主動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易大少爺在外面坐了不短的時間，才等到裏面的人出來。

那人出來時一派完事後的慵懶，褪去了淫邪之色後，原本的面容還算俊秀。這是附近人稱南四爺的浪蕩子弟，據說家世不錯，但因太過頑劣而被家裏趕了出來。又合了易大少爺的眼緣，于是在此處長住下來。

易大少爺面上一派得意，南四見狀順着他的意道：“我念了這如煙姑娘那麽久，她也沒能松口。還是大少爺厲害，一出手就幫我定了乾坤。”

易大少爺被恭維得很高興，唇角上揚：“這算什麽，就算你想要別的什麽人，我也能兩句話給你搞定。”

這倒不是他胡說。自從昨晚在許秋院落外昏迷，醒來以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話對旁人有了難以抗拒的領導力。原本只是以為能讓侍從聽話些，沒想到連青樓的頭牌都能被他三兩句說動。

不知道這力量的邊際在哪裏，若是連父親那個金丹修士都抵抗不了，那這易家的家主之位，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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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少爺正在幻想時，又聽耳邊南四道：“說起來還真有，不過說出來有些冒犯。就是不知道少主的兄弟情誼如何？”

聞言，易大少爺略一挑眉：“老二？他那副模樣你應該看不上。那就是老三？”

他侃侃而談，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後，絲毫不将親弟們放在眼裏。

見他這副态度，南四也就毫無顧忌地說了：“三少爺長相可愛，不過總少了那麽兩三分靈動……在下指的是表少爺。”

易大少爺有些疑惑：“易秋他？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麽地方比如煙好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南四拍拍這位小少爺的肩，将其中妙處為他一一道來，“表少爺容貌算不得頂尖，但那雙眼睛一挑，就像開屏的孔雀一樣讓人挪不開眼。那周身的氣質，可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易大少爺冷笑：“他脾氣那麽差，也虧得你能看得上。”

“你以後就懂了，”南四笑着嘆了口氣，“嬌蠻有嬌蠻的好，至少在床上，樂子少不了。”

易大少爺聽得糊裏糊塗，卻不好直接拂了好友的心，只道：“父親實在太寵愛他，連測靈碑與傳送法陣的事都沒怪罪于他，這事恐怕不好辦……我盡力吧。”

南四就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還反過來安慰了易大少爺幾句。

只是心中有些可惜，之前假借易大少爺名頭派去的那幾個乞丐，竟然能眼睜睜讓易秋一個小孩給跑了……實在是廢物。只能見機行事了。

他這話的意思，易大少爺沒能理解，易風辰倒是體會到了。

許秋脾氣算不上好，還喜歡使喚人。但如果真的和他混熟了，好處也少不了。

他還以為許秋之前說要幫他奪得少主之位是說說而已，但這人明顯已經上了心，看大少爺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戲谑，轉變為了勢在必行的輕蔑。

偏偏大少爺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麽，尾巴翹得很高。易風辰甚至得攔着點許秋，讓他別一個沖動上去潑別人一臉血。

這些還都只是小事，但看到大少爺對下人頤指氣使的模樣時，易風辰還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對。

“真言？”易風辰猜測，“他的話裏帶了什麽幻惑陣法？”

許秋一邊享受着男主的送飯服務，往嘴裏叉了顆丸子，一邊道：“猜對了一半，不過不是靈力驅動的陣法。”

“那是什麽？”易風辰從記憶中翻找出來了些古籍上的記載，不過不能确定。

“聽說過鬼族嗎？”許秋從易風辰手裏搶來了另一根竹簽，用兩根簽子往頭上一比劃，“就是頭上長角的那種鬼族。”

鬼族曾經也如同人族一樣生活在修真界，但他們本性惡劣，會本能地破壞世界，制造混亂，于是仙道、魔修道與各中立勢力一同，将鬼族封印在了極寒之地的深處。鬼族的天賦之一就是幻惑，許秋這麽一說，易風辰倒是明白了些。

但面上還是裝着懵懂：“據說鬼族很兇，和大少爺有關嗎？”

許秋惬意地又叉了顆丸子，這次順手喂給了易風辰：“有一點關系，不過和我關系比較大……說不定以後哪天我會長角呢。”

許秋雖然是身穿，但關于他身體的一切設定，還是按照書中的設定調了調。許秋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他這麽一個boss，身上背負着一個直到最終之戰都沒用上的設定。

他只在幾百年前看過一遍原文，記得不太清楚。但他的任務從來沒有和鬼族混血的身份有關過。這個身份沒給他帶來什麽便利，倒是引來了一個仇人，上靈宗那個死老頭。

許秋眯着眼睛慢慢道：“你記得滿月那天晚上我的異狀吧……其實和血沒什麽關系，可能是和鬼族産生了什麽共鳴。他那天來找麻煩，可能走了些不該走的運氣。”

易風辰從他手裏把竹簽搶回來，也叉了個丸子喂過去，恍惚間有種喂養靈獸的感覺：“會對你有什麽影響嗎？”

“沒有，我的道體被封印了個完完全全，有沒有那點能力都無所謂。”許秋順着他的手把丸子叼走吃了，鼓動的兩腮如同吃松子時的倉鼠，“倒是大少爺，恐怕承受不住鬼族的力量。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瘋了。”

易風辰有意無意地觀察了兩天，沒看出來大少爺有太多瘋态，就是比平時更恣意妄為了。

他那個名義上的二哥，平日裏成天跟在易大少爺身後。看見大少爺讓人請如煙姑娘以後，倒是收斂了些，不敢往大少爺面前湊，生怕一不小心被派去做了什麽差事。

家主雖然不會重罰大少爺，但對他這個資質不好的兒子，可從來沒有手軟過。

大少爺正志得意滿，身旁巴結的人一個接一個，也顧不得這個牆頭草往哪邊倒。這幾日在不同的人身上試了新的力量，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反抗他。大少爺興奮之下，就将主意打到了那位上靈宗來的內門弟子身上。

上靈的內門弟子，就算是最末流的，修為也比易家家主差不了多少，更是比易大少爺高處不知凡幾。易大少爺不敢直接在太歲頭上動土，只能迂回地對他提出要求：“不知仙長可否賞光，與小子共食一餐？”

上靈宗人愣怔了一下，而後答應了：“日後說不得是同門呢，師弟有求，我就卻之不恭了。”

其實凝脈期以上的修士早已辟谷，答應這場飯局，無非是給易大少爺面子罷了。易大少爺更加堅定了進入上靈的心思，面上卻有些羞澀道：“不敢不敢，還請仙長随我來。”

路旁正好看見圍觀的易風辰與許秋，易大少爺不知道他們為何來此，卻想起了之前他們一個個落自己面子的模樣。與南四交談過以後，看着許秋，更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轉念一想，反正這些人都聽他的，使喚一下以前不聽話的人多爽快。于是手一揮，對那兩人道：“三弟、表少爺也一起來吧。”

他這是把自己當這家的主人了。易風辰失笑。卻見身旁的許秋眼神明亮，明顯是想看熱鬧。于是便沒有拂了易大少爺的願想，攙着許秋去蹭了頓飯。

路上，許秋忽然問旁邊的侍從：“現在是什麽時辰？”

“回表少爺，巳時一刻了。”

易風辰心中一動，看了看許秋。

許秋面上還是那副嬌弱蒼白的模樣，謝過了那侍從，轉頭朝着易風辰勾唇一笑，而後用口型做了兩個字——

午時。

易風辰失笑，剛想帶他從隊伍中偷偷逃離，卻見大少爺腳步一轉，停在了飯廳門前，朝着上靈弟子道：“仙長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