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離開了那個地方之後,蕭盛瑄輾轉到了一個酒店暫居,他發了一封郵件向公司老板辭職,感覺這樣一聲不吭的離職挺失禮,可既不願見不想見的人,又不願看不想看的景,也就無所謂這些禮節。之後,他花了幾天時間辦理歸國證明和學歷認證,他極想回國看一看,哪怕不回故鄉。一時不知該去哪,辦好該辦的手續後就訂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他知道自己中學時期的好友現在定居在那裏,想着去見見他們也好。
溫哥華很好,但始終不屬于他,他也不屬于這裏,他迫切地想離開,想擺脫一切痛苦和不痛快。他覺得郁郁寡歡的形象會使他看起來特別中二,再者根本沒有任何人會因他心情的苦悶而受到一點影響。
十點十五分,廣播提醒他航班即将起飛,想到将要回到那個熟悉的國度,他覺得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事情,讓人沒那麽難受了。飛機起飛之時,他從窗戶望出去,看着這座城市離自己越來越遠,雲層慢慢将它籠罩,回憶開始發酵,變得愈發陳舊,沉堕在他曾經釀成的夢境裏。
從溫哥華到北京需要二十幾個小時的時間,在這二十幾個小時內,蕭盛瑄不是看雜志就是看窗。他沒有去觀察身邊的人的習慣,連旁邊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直到旁邊人的書本掉到了地上,才吸引去他的目光。
坐在身邊的人裹着毛毯、帶着眼罩、上半邊臉蓋在風衣的兜帽下,只能看見下巴和嘴唇,看不見眼睛。蕭盛瑄看這人皮膚細膩白皙,認為定是名女性,替她撿起書後,輕聲用英語說了句:“這位小姐,你的書掉了。”
那人想必睡得不深,聽到聲音後便醒了過來,摘下眼罩的同時順便脫下兜帽,露出了一張亞洲面孔。讓蕭盛瑄失算的是,眼前的人是個男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看起比他大概大個幾歲。
他尴尬地說了聲“Sorry”,将撿起來的書遞還給他。
男人盯着他看了看,接回書本,勾唇笑了笑,回了句“Thank you”。他的視線掃過蕭盛瑄手上的雜志,只見雜志上的文字全是韓文,便好奇地問道:“你是韓國人?”
蕭盛瑄搖了搖頭:“中國的。”
對方聽到這句話,立馬換用中文:“那你是懂韓語了?”
蕭盛瑄知道了他也是個中國人,就也換說中文:“不懂,只是無聊随便翻翻,看看圖片而已。”
“不介意的話,這本書可以借你打發打發時間。” 男人大方地将方才蕭盛瑄幫他撿起的書遞上。
蕭盛瑄遲疑一瞬,覺得看也不看就拒絕太不給人面子,于是接過,道了聲謝,低頭一看書名——《Harry Potter and the Philosopher's Stone》
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蕭盛瑄內心浮現出了三個大問號。哈利波特的大名素來耳熟,JK羅琳這位作家他也深入了解過,可故事內容他卻是一概不知。相對于一個成熟的男人來說,會讀這類著名的兒童讀物讓蕭盛瑄頗為吃驚。不過既然拿到手上,翻也不翻就還給人家,那更不給人家面子。
他挑了下眉毛,翻起第一頁,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那男人則是戴上眼罩繼續睡。
次日中午一點,飛機抵達北京。下飛機的時候,蕭盛瑄顧着拿自己的包,沒留意身邊的男人已着急地先行離去,他在他身後喊着:“先生!你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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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卻沒聽到,頭也不回地下了飛機去。
下了擺渡車、拿了行李,一直到出了機場都沒再看見那個男人。蕭盛瑄望了一眼手中那本看到一半的《Harry Potter》,唯有嘆口氣将它收進包裏。
看着周身那些熟悉的面孔、聽着熟悉的國語,這種多年後的歸屬感讓蕭盛瑄略微顫抖,反而從這熟悉之中生出了一分陌生。看着別人都有家人迎接,而自己則是孤零零的來、孤零零的去,心下升起了一股酸意,眼眶不自覺地紅了紅。
他也多希望能夠有家人迎接,可惜,這場回歸來得偷偷摸摸、來得不受任何一個家人歡迎。
之前扔了手機裏的電話卡,他的手機已經很多天沒有開。到酒店有網絡,他才再一次打開手機。因為電話打不通,想聯系他的人就發消息到他的臉書和郵箱裏。至于趙望卿有沒有試圖聯系他他就不得而知,因為在回國之前,他就把趙望卿徹底拉黑了。
Iris就給他發了好幾封郵件,本是不太想點開,強迫症使然,總讓他覺得一個數字泡挂在那裏很不舒服,于是,他就從時間最早的那一封開始看起。
第一封:你在哪???我現在被Kingsley逼得走投無路身無分文了!我沒把你的E-mail告訴他,你幫幫我吧!
第二封:蕭,我求求你了,我的資金全被黑走了,也沒有地方肯讓我打工!我只要能回臺灣就行了!我不想找大使館,被我媽知道了我在這裏的一切會被她打死的!
第三封:你不幫我我死定了,你要知道Kingsley有多可怕……
接下來的幾封,也大概都是這類請求,看到了最新的一封,內容卻用中文只寫道“是我錯了,對不起”。
自從經歷過趙望卿這個人後,蕭盛瑄已經不相信一切道歉的真實性,但一直無動于衷到了這最後七個字上,他的心還是稍微觸動了一下。
他盯着那封郵件看了好半晌,最後用手機轉賬到她的賬戶裏,也算仁至義盡。
在酒店休息了幾天,他去了就近的手機店買了一支新手機,換了一張新的電話卡,順便将自己回國了的動态發到國內的社交軟件上。
初高中時期的同學楊叔傑知道了他回國的消息,給他發來了一堆的問候,與他聊了很長時間,并且還告訴他楚炀在北京的具體位置,蕭盛瑄心裏就想着:當年我可是将自己的好朋友和愛車都拱手送給了這小子,過兩天一定要去找他檢查檢查。
聊到後面,被問及自己在國內都經歷了什麽,便覺意興闌珊,兩三句代過,就結束了這場談天。
他不想帶着不好的心情去見故友,于是就先去幾個地方逛了幾天,權當散心。北京和溫哥華不一樣,熱鬧、親切,讓人感覺像活在熱乎乎的現實,而不是一場浪漫卻虛晃的蝴蝶夢。
北京對他來說是個陌生的城市,他第一次來到這裏,也不直接聯系舊楚炀和展炎,憑着楊叔傑給他的地址,用手機查公交,擠公交,轉轉悠悠地轉來了這條出名的街區,一邊低頭看手機上店面的照片、一邊擡頭找尋這家店的所在。
找得出了汗,他才找到了和圖片上一模一樣的店門。
站在這家藝術氣息極重的店門口,從玻璃門望進去,他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正低頭努力地修着鐘表。時光當真能改變很多人很多事情,看到楚炀低頭修鐘表的身影時,蕭盛瑄內心是這麽想着的。當年離別時,他還是個穿着校服的學生,而今再見,已完全脫去了少年稚氣。不管是他還是他,都一樣。
蕭盛瑄上前去打開了門,擡腳走進去,楚炀未擡頭便先說了句:“歡迎觀臨。”
放下了手中的鐘表,楚炀擡起頭,閑适地表情漸漸在臉上凝滞、呆愣,剎那的錯愕之後,便是欣喜的笑容:“盛瑄,你回來了?”
這一笑,仿佛又讓時光回到了從前,這位老同學還是一點都沒有變。他已經記不起來,有多久沒有人這麽親切地叫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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