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陸湘不見了。

趙谟和岳天意帶着人将西山行宮裏裏外外掘地三尺,都沒有找到陸湘的身影。

等到趙谟回到清秋閣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寅時三刻了。

“九爺,主子請你過去說話。”陳錦一直站在院門口,見趙谟一臉疲倦,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走過來,便上前迎道。

“六哥還沒睡嗎?”

“主子一直沒睡實,在等九爺呢!”

趙谟“嗯”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看着有些麻木,徑直往正屋走去。

屋子裏沒有燃燭火,只在廊下挂了盞小燈籠。

趙谟走到廊下,值守的太監準備點燈,趙谟道:“不必點燈,我看得見,六哥本來覺就少,叫你們一鬧更睡不着了。”說罷徑直進了屋。

初時一片漆黑,走了幾步,眼睛适應了黑暗,即便沒有亮燈也能看清楚了。

趙谟進了卧室,見趙斐在榻上躺着,走過去坐到了榻邊。

坐了一會兒,沒等到趙斐說話。

趙谟仰面躺下。

這榻寬大,即便睡着趙斐,也足夠他橫着躺下。

“滾開。”趙斐的聲音終于冷冷響起。

“六哥,你真無情,”趙谟轉過身,枕着趙斐的腿,“我這麽晚回來,你就不問問我找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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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奔波了一夜,身上的味道很不好聞,趙斐裹着被子往裏挪了些,不叫他枕着自己的腿,方才道:“還用得着問麽?”

“六哥。”

聽着他這聲音,趙斐嘆了口氣:“你找沒找到?”

“沒有,我跟天意找遍了西山行宮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一點點她的痕跡。”趙谟把臉埋進手掌中,攥着自己的頭發,“六哥,你說她能躲到哪裏去?難不成她還能插上翅膀飛走麽?”

“指不定她真是飛走了呢?”趙斐道。

“天意也說,她也許是個妖精,所以才能憑空消失,上次是在悅賓樓,這次是在這裏。”

“你就當她是個妖精吧。”

“可是這也說不通啊!”趙谟嚷道,“如果她是妖精,她為什麽不在你手裏的時候消失,偏偏要在我跟前?”

這句話趙斐心裏其實有答案。

如果在他的手中,他不會一時心軟,給她留出空檔逃走。

不過趙谟現在已經很難過了,若是這麽直白的說,只怕他受不了。

“她這麽躲着你,要麽就是她不喜歡你,要麽就是她不能喜歡你。無論哪一條你都沒有辦法,便如此吧。”

“六哥,要是我安排人繼續在悅賓樓前頭等,你說她還會出現麽?”趙谟追問。

以趙斐的理智推斷,她以後絕不會再出現在悅賓樓,而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樣,她有了防備之心,他們并不知道接下來該去什麽地方守株待兔。

按理來說,是遇不上了。

“別再差人去悅賓樓了,我不會再派人過去,你和岳天意也不要再派人過去。”

“為什麽?”趙谟不解,“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悅賓樓,也許過不了多久,她還會在悅賓樓出現。”

“這次我們在悅賓樓堵了她,恐怕她下一次不會再在悅賓樓出現了。”

“萬一呢?萬一她就住在那附近呢?”趙谟還是不肯放棄。

趙斐本來不欲多言,聽到趙谟如此執着,想了想,還是道:“你知道悅賓樓是誰的産業麽?”

“誰的?”趙谟只知道悅賓樓是一家百年老店,的确沒留意過悅賓樓是何人的産業。

“悅賓樓是皇産。”

“老板是皇商?”

“老板是父皇。”

“父皇?”趙谟瞪大了眼睛,“父皇還在京城開客棧?”

趙斐“嗯”了一聲,“你和岳天意的人在悅賓樓裏鬧出的動靜太大,只怕早已惹人注意。不知道什麽,我覺得這件事跟父皇有關系,咱們最好不要再牽扯其中。”

“六哥,你能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麽?”

“好,我問你,如果,如果你的景蘭不是妖精,她想從西山行宮毫無動靜的離開,有什麽辦法可以辦到?”

如果不是妖精……

趙谟認真地想了起來,“如果她不是妖精,那她必須要有絕頂的輕功,不,光有輕功也不行,行宮裏守衛森嚴,除非她有行宮的布防圖和輪班安排,這樣方可萬無一失的悄然離開。”

“如果是父皇,你覺得他能辦到嗎?”

“當然能。”西山行宮是父皇的行宮,西山行宮的人也都是父皇的人。如果父皇想讓景蘭離開,那是輕而易舉的。

趙谟又皺眉:“可是父皇又不認識景蘭,他怎麽可能幫着她離開?”

“我也沒有證據,我只是在想,什麽人能毫無動靜的把那麽大一個活人從西山行宮帶走。”

趙谟沉默了。

的确,景蘭不可能是妖精。

如果她是妖精,如果她有憑空消失的法力,早在六哥的人把她從京城帶出來的時候就可以施展,壓根不必叮囑自己別跟着她。

父皇……難道她是父皇的女人?

也不是沒有可能。

父皇貪慕美色天下皆知,景蘭的美,父皇定然抵擋不住。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宮中有嚣張跋扈的沐貴妃,父皇定然不敢大喇喇地把她迎進宮,于是把她安置在悅賓樓做個“天子外室”……很荒謬,可唯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為何她會察覺到雲頂白茶的泡法不對。

能喝到雲頂白茶,想來父皇是很疼愛她的吧?

父皇對喜歡的女人是很瘋狂的,沐貴妃在宮中作威作福,随意打罵後妃,對母後不敬,父皇都能容忍,那麽父皇安排了自己的人手暗中保護“景蘭”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所以“景蘭”不肯跟他說自己住在哪兒,寧死也不說。

趙谟這麽一路順着想下來,每一條都覺得不可思議,卻又完全解釋得通。

“睡着了?”趙斐見趙谟良久沒有聲音,關切問道。

“沒事,我只是在想,我還能不能見到她。”

“能。”趙斐不假思索道。

“為什麽?”趙谟追問。

“上回你來找我的時候,我也以為你不能再見到她了,可是這麽快又見到了第二回。這回她雖說逃得無影無蹤,可保不齊什麽時候又出現了。”

好像說得有道理。

他其實沒有那麽多想法,只要見到她,就已經足夠了。

趙谟忽然開心起來,站起身脫了外袍扔在地上,拉起趙斐的被子往裏鑽。

“六哥,今晚我跟你一塊兒睡。”

“滾下去,臭死了!”趙斐從被窩裏踹他一腳。

他本來瘦弱,力氣遠不及趙谟,何況并沒有吃力要去踹他,自然叫趙谟鑽了進來。

趙谟确實跑出了一身臭汗,加上晚上還烤了野豬,對于素愛潔淨的趙斐來說,簡直難以忍受。

偏生趙谟就那般纏着他,手還抱着他胳膊。

“陳錦,把窗戶打開。”趙斐忍不住道。

陳錦站在門口:“主子,夜裏風涼。”

“開吧,再不開六哥要被齁死了。”趙谟大笑起來。

陳錦想想也是,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塊兒睡,肯定熱得慌,将八扇窗戶開了一半。

趙斐和趙谟躺在榻上,兩個人都閉上了眼睛,卻都沒有睡着。

“六哥,你說這會兒她在做什麽?”

在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一定是拼命的逃跑,然後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

趙斐沒有答話,裝作已經睡過去了。

……

陸湘此刻,的确在拼命逃跑的路上。

她坐在馬背上,緊緊攥着前頭那人的肩膀,一路風馳電掣地往京城趕。

風從耳旁呼呼吹過,吹得她的臉頰幾乎都要麻木了。

可是她不在乎,只想快點回到皇宮。

快一點,再快一點。

日行百裏的神駒跑了兩個時辰,終于奔到了玄武門前。

“姑姑,我們到了。”前頭的人跳下馬,也扶着陸湘下來。

“就這麽走進去?”陸湘看了一眼玄武門前黑壓壓的守衛,不安地問。

那人道:“姑姑不必擔憂,值守的人都是我們安排好的,姑姑只要跟着我們如常進去就好。”

陸湘看了他一眼,此人的身材并不高大,相貌也不甚出色,只是太陽穴的地方微微凸起。

她知道,只有武功高強的人才會這般。

“你們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出事的?”

那人聽到陸湘問起,便将手中的馬交給同行的人牽走,恭敬道:“鎮國公府和六爺的人到悅賓樓的第一日我們就知道了,只是因着他們沒有生事,便放任不管了。況且我們當時并不知他們是在等姑姑。”

聽到此處,陸湘頓時臉一紅。

“昨日清晨姑姑出現,我們的人就發現他們有所行動,便追了出去,沒想到他們下手快,竟把姑姑帶走了。想着是兩位爺的人,我們不好直接出手,只能一路跟着見機行事。”

“那我在行宮裏的事情,你們都知道?”

那人點了頭:“行宮裏有我們的人,一直在瞅機會帶姑姑離開。”

篝火旁邊的那幾聲鳥鳴,就是他們給陸湘發出的信號。

“我在行宮裏遇到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訴主子?”陸湘懇求道。在西山行宮的時候,趙谟一直黏在她周圍,陸湘可不想皇帝老兒知道,自己跟他的兒子有什麽瓜葛。

那人眼珠一動,沒有說話。

這不代表默認,而是代表拒絕。

他們是皇帝的影衛,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死士,只聽命于皇帝一人。

“我不是要你欺瞞主子,只是他若問起,你別說得太細。”

“若是主子問起,自不能瞞,若是沒問,屬下不會提起。”

陸湘知道他只能答應到這份上,遂點了點頭。

“悅賓樓那邊,六爺和九爺都留了心,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姑姑不必憂慮,此事我們會處理。不過姑姑近來若想出宮,暫時別從悅賓樓出了。”

不出了,打死她都不從悅賓樓過了。

回想起這一整日的經歷,陸湘心累了。

她這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一切交辦妥當,那影衛領着陸湘往玄武門走去,影衛在前,陸湘在後。

值守的侍衛上前,影衛給他露了個什麽令牌,侍衛立即命人開了側門,并退到了一旁,陸湘緊緊跟着影衛,快步通過了玄武門。

“姑姑。”

“不必送了,就到這裏吧。”陸湘道。

“主子想見見姑姑。”

陸湘一愣:“這麽晚了,主子還沒就寝?”

“是,今晚主子聽說姑姑這邊有事便沒有翻牌子,就寝前留了口谕,叫我們接了姑姑回來就進去通報。”

陸湘面露為難,只是今日欠了這麽大的人情,想不去實在是說不開。

影衛見狀,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湘這才看到前頭停着一座步攆,只好坐了上去。

一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人,順順當當地就到了養心殿。

走下步攆的時候,殿裏已經亮着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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