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陸湘就這麽守着盼夏,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能不能救她。

她是藥,丹也是藥,但陸湘并不知道這麽做能不能奏效。畢竟,當年那個方士說過,她這味“藥”不是這麽用的。

她是病急亂投醫,只盼着能幫着盼夏撐過這一關。

杭太醫是半個時辰後請過來的。

玉漱說這一趟十分順當,到了司禮監跟封勇禮說過之後,他爽快地應下了,差人把杭太醫請了過來,杭太醫提着藥箱從司禮監跟着玉漱來了敬事房,連藥童都沒帶。

陸湘點了點頭,方知這般就不容易走漏消息。

把杭太醫請到司禮監,太醫院的人便都以為是東廠這邊有人需要杭太醫治外傷,等杭太醫到了司禮監打一趟,再跟到敬事房來,知道的人就少了很多。

畢竟,司禮監的人訓練有素,個個口風很緊。

皇城裏這麽多宮這麽多處,也只有司禮監是密不透風的。

“杭太醫,方才醫女過來已經替她清理了傷口,灑了些止血的藥粉,您瞧瞧。”陸湘把杭太醫請進屋,一面将盼夏的傷勢跟杭太醫說了一下,“盼夏只是一個宮女,勞煩太醫過來,着實……有些冒昧。”

“姑姑哪裏的話,救死扶傷原是行醫之人該做的事。只是在宮裏規矩森嚴,不得不從罷了。”杭太醫放下了藥箱,撩起蠶絲被簡單掃了一眼盼夏的傷口,重新替她蓋上被子。

“陸姑姑,有些話我得先跟你說清楚。”

“太醫請說。”

“這庭杖可不只是外傷,下手狠了,那是連五髒六腑一起受損,方才過來的路上,玉漱姑娘已經同我說了,盼夏姑娘足足挨了十幾個實心板子,我恐怕……”

“我知道的,盡人事聽天命。”

杭太醫聽陸湘如此說,這才坐下,将盼夏的手腕拉出來,替她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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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湘靜靜等在一旁。

玉漱機敏,出去給杭太醫端了一盞茶進來。

陸湘和玉漱靜靜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杭太醫摸着盼夏的脈象,時而蹙眉,時而搖頭,也不知到底是什麽境況。

尋常診脈,大夫片刻便有了結果,今日這杭太醫

約莫等了足足一燭香的時間,杭太醫方才收了手。

“太醫,盼夏如何了?”

杭太醫依舊蹙眉,并未開口,兩只手半握成拳頭在一處敲了兩下。

“該如何說呢?我行醫十餘年,跟院首、院判他們比起來微不足道,可是也不算短淺了,卻從沒見過這麽奇怪的脈象。”

陸湘心裏頓時一緊,生怕自己的一時沖動,反害了盼夏,追問道:“杭太醫,這怪異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好,當然是好。”杭太醫道。

陸湘雖然心裏有些把握,但聽到杭太醫這麽說,總算是踏實了,這才又問:“是如何怪異法?”

“我剛摸到盼夏姑娘的脈象時,脈象紊亂且十分無力,這是大限将至之兆,也符合我來時說的那番推測,這是照實打的庭杖,五髒六腑俱已受損,無力回天。可在我給她把脈的時候,脈象竟然有了一些變化,雖然與常人比起仍是無力紊亂,卻比我初初把脈的時候要有力了些,所以才說怪異。”

陸湘給盼夏服下的丹藥都是強心護脈的功效,如今果真奏效,倒也放了心。

“如此,便是要好了嗎?”

“萬幸啊,萬幸啊,盼夏姑娘的髒器比常人強健一些,竟是扛住了。”

陸湘又問:“盼夏瞧着柔柔弱弱的,竟是比常人強健麽?”

杭太醫笑道:“姑姑此言差矣,髒器是否強健這是說不準的,有些人看起來牛高馬大,一個庭杖下去髒器就碎了,有的人要打上二十幾個庭杖才會煙氣。”見陸湘不語,杭太醫又道:“這就好比人的壽數,有些人一輩子不得病,未必活得久,有些人一輩子藥罐裏泡着也能長壽。”

“原來如此。”陸湘并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擔心盼夏熬住了庭杖會惹人注意,聽着杭太醫這裏有說法,遂安了心。

“我開兩個方子,等會兒姑姑差人去禦藥房抓藥,按方服用。這藥派不上多大的用場,但也得服着。”杭太醫一面說着,一面從藥箱裏拿出紙筆,給盼夏開藥。

“太醫稍等。”

杭太醫還沒落筆,聽到陸湘喊,頓住,“姑姑,怎麽了?”

“以防萬一,太醫說方子便是,我記下來。”

杭太醫來的路上已經聽玉漱說了,今日這宮女是挨了沐貴妃的罰,見陸湘如此謹慎如此為他着想,自然是放松了許多。

“太醫請說。”陸湘另從玉漱的桌子上拿了紙,杭太醫說一句,陸湘寫一句,如此将一張藥方抄了下來。

玉漱等她寫好,取了藥方便往禦藥房取藥去了。

“杭太醫,依你之見,盼夏什麽時候能醒?”

“這就不好說,反正只要醒了,就算是熬過去沒事了。”

還得等盼夏自己醒來嗎?

杭太醫見陸湘露出擔憂之色,笑道:“姑姑不必擔憂,以我給盼夏姑娘把的脈象推斷,至多明後日她就會醒。”

“明日?有太醫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

杭太醫想了想,欲言又止道:“姑姑,盼夏姑娘這性命是無礙了,只是……”

“太醫有話不妨直言。”

“她這腿,往後……”

陸湘心中一沉。

卻并不覺得意外,挨了實心板子的人,十個有十個活不了,盼夏若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了。

“多謝杭太醫,我知道了。”

杭太醫亦是嘆了口氣,收拾了藥箱便推開門,一開門就看見外頭站着個人。

“你是……”

陸湘上前,見是雪瑤,便道:“別傻站着,給太醫讓路。”

雪瑤懵然點了點頭,讓到一邊,等杭太醫出了門,方才擡眼看向陸湘:“姑姑。”

“進來吧。”

雪瑤依言進了屋,陸湘将房門帶上。

玉漱住的這間屋子,從前是雪瑤和盼夏住的,上回雪瑤在長禧宮挨了一板子,也是這麽趴在榻上,一邊讓盼夏給她上藥,一邊還跟盼夏吵嘴。

這一回,盼夏挨了板子,卻趴在這裏一動不動的,跟死人無異。

“盼夏,盼夏,”雪瑤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你醒醒啊,別睡了。”

陸湘道:“方才太醫說了,她性命無礙。”

“真的?”雪瑤聞言,驚喜地回過頭,卻又難以置信,“姑姑,我聽人說她被沐貴妃打了十幾個板子,在禦花園裏瞧着跟血人似的,當真性命無礙?”

“是真的,我請了太醫過來診了脈,說是至多兩三日就能醒。”

“那就好,那就好。”雪瑤抹了抹臉上的淚,又問,“姑姑,盼夏那種老實人怎麽會惹上沐貴妃啊?”

從前雪瑤和盼夏行走于各宮主子之間,也曾跟沐貴妃打過交道,雖然沐貴妃不會像其他嫔妃那樣好說話,但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們。

“是盼夏帶的小宮女沖撞的,盼夏上前去求情,被沐貴妃遷怒了。”

“就算是她帶的人,哪裏就至于打成這樣了?這個打法,我看她是跟盼夏有仇!”雪瑤憤憤道。

“你小聲一點。”

雪瑤聞言,只低下頭。

“姑姑,如今盼夏不是敬事房的人,王公公他們會不會……”

“他們是不想把盼夏留在這裏。”

“那要把盼夏帶回北苑麽?住我那裏也成,我可以照顧她。”

陸湘微微詫異,“住你那裏?”

雪瑤點頭,“我在長信宮自己有個屋,比大宮女的屋子還寬敞些,姑姑不如把盼夏挪到我那裏去。從前是盼夏照料我,如今換我照料她。她這模樣,若是交到別人手裏,我真的放心不下。”

這間屋子是玉漱的,先前事情緊急,陸湘怕在路上就把盼夏的命折騰掉了,只能先把盼夏安置在這裏。

原想着等盼夏醒了再做打算,且委屈玉漱跟別人擠一處,如今雪瑤說要照顧盼夏……她們倆感情深厚,的确使得。

盼夏雖是長禧宮領頭的宮女,可她腿廢了,往後定然是不能長留宮中的,別人照料一兩日使得,照料久了,恐怕就沒那個耐心了。

“你在長信宮,別人肯聽你的麽?”

雪瑤點頭:“我是伺候過九爺的人,他們待我都挺客氣的,姑姑放心。我照料盼夏,也不耽擱我當差,又不是不做事了。”

王德全根本不想把盼夏這個禍水留在敬事房,未必會給盼夏行方便,倒不如真安置到雪瑤那邊去。

更何況,陸湘自己是照顧不來人的,又不能把照顧盼夏的活兒一股腦的扔給玉漱。

雪瑤既願意照料盼夏,那是最好不過了。

陸湘拿了主意,便推開門,果真見小順子在不遠處晃悠。

“過來!”

小順子本來想溜,聽到陸湘語氣不善,只好讪笑着走了過來。

“姑姑,盼夏姐姐怎麽樣了?”

“放心吧,暫且無事,你叫幾個人擡個擔架來,把她送回北苑。”

小順子聞言大喜:“盼夏姐姐真沒事了?”

他倒不是虛僞,盼夏是個老好人,跟敬事房上上下下都處得來。今日小順子并非是想趕她,只是王德全下了死令叫他盯着動靜,他這才做這些讨人厭的事。

“太醫說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陸湘見他這般,心裏倒是沒氣了,叮囑道:“太醫過來的事,千萬別走漏風聲,否則,沐貴妃可能會遷怒敬事房。”

“姑姑放心,我曉得輕重。”

小順子說着,飛快地跑出去張羅人手,沒一會兒就領着兩個小太監擡了付擔架過來,手腳麻利地将盼夏從屋裏的榻上挪到外頭擔架上。

雪瑤見陸湘也要過去,便道:“姑姑不必跟着,今日已經奔波勞累,照顧盼夏的事就交給我吧。”

“不,我跟着一路過去。若是主子問起,我也好回話。”不把盼夏送到北苑,陸湘實在無法安心。

雪瑤見勸不住她,只好點了頭一同往北苑去。

皇城前往北苑的路,陸湘這兩個月來走了無數次,卻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沉重。

今日的陽光很好,也很曬,陸湘的額頭上很快就冒出了細微的汗。

一行人來到長信宮,雪瑤先上前說話,值守的人倒是很好通融,很快就放他們進去了。

兩個擡擔架的小太監倒是懂得輕手輕腳地,跟着雪瑤往後頭的耳房走去。

陸湘站在前院,沒有看見洪安,便問:“九爺不在麽?”

值守黃門道:“主子下學回來就往長禧宮去了。”

陸湘不想去長禧宮。

“那我就在這裏等九爺吧。”

黃門笑道:“可說不好什麽時候回來,咱主子跟六爺親着呢,用了膳不說,時常還要在長禧宮那邊午睡,下午跟着六爺一塊兒下棋說話,用了晚膳可才能回來。”

“那……”

“姑姑去長禧宮瞧瞧吧。”黃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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