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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湘知道黃門不是在诳自己。
盼夏安置在長信宮,就算不當面向趙谟說,至少也得跟長信宮的總管洪安說一聲。
洪安是趙谟近身伺候的人,趙谟在哪兒,洪安自然也在哪兒。
要把盼夏安置在長信宮,需得趙斐和趙谟兩人的同意。眼下長信宮的人給了她幾分薄面先把盼夏搬進了雪瑤屋子,但她必得去得趙斐和趙谟的同意不可。
趙谟也在長禧宮,一道跟他們倆禀明,倒省了她單獨去見趙斐。
在心念飛轉之間,她已然有了決斷。
若是宮裏容不下盼夏了,這幾日她便帶着盼夏和書稿離開。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救了,就得一定救下來。
陸湘朝黃門說了一聲多謝,轉身就出了長信宮。
頂着太陽,沒走多遠,便覺得鼻尖上有了汗。
不行,她臉上塗的膏脂,遇水不化,遇油則會化開,出了汗可不好,陸湘心裏一凜,趕忙加快了腳步,一面拿帕子将發絲和鼻尖的汗略擦了下。
長禧宮的宮門開着,卻沒有值守的人。
陸湘在宮門口站了片刻,便往院裏走去,這回倒是遇着灑掃的宮女了。
“姑姑。”長禧宮的宮女們都是陸湘認得陸湘的。
“主子呢?”陸湘問。
“主子去湖邊散步了。”
又去了雁池麽?也是,北苑說着大,其實也就這麽幾個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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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長信宮的宮人說九爺在這邊?九爺這會兒還在嗎?”
宮女道:“九爺過來的時候主子已經出門了,九爺便說去湖邊找,只是奴婢們都不曉得找着了沒有。”
原來是這樣。
先前到了敬事房,徐醫女給蘭喜塗過藥之後便叫人把她送回來了,這些小宮女都見了蘭喜的慘狀,聽說盼夏挨了板子,都是真心實意地替盼夏擔憂。
“盼夏沒有性命之憂,如今我讓她在長信宮雪瑤姐姐那邊歇着。”
“沒事就好。”小宮女們紛紛如釋重負。
陸湘心裏有些寬慰,盼夏素日待人實誠,到底結了這麽多的善緣。
既然趙斐和趙谟都在雁池邊,陸湘過去碰碰運氣,遇着哪個就先說一聲。
今日已是跑得口幹舌燥,陸湘向長信宮的宮人讨了碗水,路過長信宮時又去奴婢房那邊看了一眼盼夏,雪瑤的屋子果真比玉漱的寬敞些。盼夏依舊閉着眼睛趴在榻上,但陸湘看得出,她比先前已經好了許多,正如杭太醫所言,脈相趨于平穩,臉上的神色變得恬靜了。
陸湘心裏稍安,無論如何,自己這一番動靜總算沒有白費。
她對雪瑤叮囑了一番,這才出了長信宮。
北苑宮室不多,雁池和樹林占地極廣,陸湘匆匆走到雁池,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趙斐或是趙谟的蹤影,她只好漫無目的地沿着湖邊棧道走着。
日頭很大,有些地方樹蔭遮擋着還好,有些棧道修到池中,太陽直剌剌的曬着,陸湘覺得自己又開始冒汗了。
“姑姑。”
有小太監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陸湘轉過身,見是長禧宮的人,便問:“六爺在哪兒?”
“天兒太熱了,主子在林子裏呢,見着姑姑在這邊,特意叫小的過來請姑姑。”
趙斐看見她了,還叫身邊人過來喊她。
看來,起先在長禧宮沖他說的那一番話,他沒往心裏去。
“陳錦不在麽?”
“陳公公在宮裏騰地方呢,”小太監說着說着放低了聲音,“說是盼夏姑娘挨了板子,給她騰一間通風好一些的屋子出來。”
倒是陳錦細心,病卧在榻的人不能翻身,時常會生褥瘡加重病情。
“你回去跟陳錦說,叫他不必忙碌了,我已經将盼夏安置在長信宮雪瑤屋子裏。”
小太監愣了一下,順從的點了點頭。
“姑姑,主子在那邊。”
陸湘順着小太監指的方向看去,見趙斐背對着自己坐在一座小小的涼亭裏。
這涼亭修得極為簡易,裏頭亦是十分狹小,連趙斐的輪椅都放不下,只能放在亭外。
趙斐坐在涼亭中,靜靜望着湖面。
小太監領着陸湘走過去,“六爺,陸姑姑過來的。”
趙斐聽到聲音,這才将目光移過來,先是看向陸湘,陸湘別過目光,他似乎揚了下唇角,這才看向那太監:“你回去吧,叫他們午膳添一道魚羹。”
“六爺。”陸湘喊了一聲。
趙斐沒有回頭,只道:“進來坐吧。”
陸湘依言進了涼亭,坐到了另一個空位上。
“有什麽急事麽?”趙斐問。
“是關于盼夏的事,要回禀六爺。”
“死了?”
按趙斐素日的性子,問這樣的話,她并不意外。
上回沈約出事的時候,他也說過,他只在意書稿,并不在意沈約的死活。
但是盼夏……
盼夏一心為他癡迷,到頭來竟撈得了一句不分輕重。
陸湘忽然覺得有點難受。
“沒死?”趙斐又問,見陸湘一直沒有回答,他輕笑了一下,“你這個人,看向穩重,實則是個不知輕重的。”
輕重?
“在六爺眼裏,盼夏的命是輕還是重?”陸湘仰起頭,看向亭外的柳樹,“她自然是輕,便是我自己也是這麽看。”
盼夏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這宮中成百上千的宮女,少一個盼夏,着實微不足道。
“那你還明知故犯?”
聽着趙斐淡淡的語氣,陸湘心中越來越不舒服,笑道:“這些小事就不說與六爺聽了。今日過來,只是因為盼夏受了重傷,需要人照料,長信宮的雪瑤與她情同姐妹,我特來向六爺請個恩德,想将盼夏安置在長信宮。”
“你是請恩德,還是來知會我?”趙斐問。
陸湘沒有說話,擡眼靜靜看着他。
“哼。”趙斐冷冷道,“難不成我的長禧宮還容不下她麽?”
“盼夏到長禧宮是做司寝的,她如今人廢了,司寝的差使沒法再做,六爺放心,敬事房很快會再派司寝過來。”
王德全口口聲聲說盼夏不是敬事房的人了,其實盼夏還是敬事房的人,等到趙斐大婚,他開口留人了,那盼夏才真是長禧宮的人。
“太醫怎麽說的。”
“若是明後日能醒,性命無憂,只是腿肯定是廢了。”
“那她還能回敬事房?”
廢了腿的人,別說是敬事房了,整個皇宮都容不下。
“等她醒了,掖庭局那邊會有安排。”
依照宮中慣例,傷殘的宮人能領一筆歸家的銀子,然後出宮。
“我會讓陳錦給她補些銀錢。”
陸湘聽着他漸次柔下來的語氣,低下頭,輕聲道:“六爺知道,沐貴妃為何要重罰盼夏嗎?”
趙斐的神色微微有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兩個字:“不知。”
“真不知?”
“你以為呢?”
“盼夏一向規矩本分,進退有度,沐貴妃不是瘋子,就算蘭喜沖撞了她,她掌嘴了,為何賜盼夏庭杖?先前我還沒想起什麽,這會兒見到六爺,倒是想起了盼夏唯一做過的一件出格事。”
“什麽事?”
“她身為宮女,卻對六爺生出了不該有的仰慕之心。”陸湘道。
“哦?”趙斐的反應仍是淡淡的。
“六爺,這是她的禍根嗎?”
趙斐聽出了陸湘言語中的責問,轉過頭看向陸湘:“賜她庭杖的人不是我。”
陸湘緩緩一笑,“盼夏的事六爺不想聽,那我問一件跟六爺有關的事。”
“你問。”
“那天晚上在承岚亭,亭子裏的人是沐青青嗎?”
陸湘之前并沒有在意,只是今日在浮碧亭裏沐貴妃走出來時,身上穿着一襲紫裙,陸湘忽然想起,沐貴妃喜紫,陳設、衣飾多用紫色。
那晚在承岚亭裏的人正是穿着紫色披風。
也是在那一瞬間,陸湘将盼夏和沐貴妃聯系在一起。
盼夏雖是宮女,卻是趙斐的司寝,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沐貴妃若是心悅趙斐,則有了嫉恨盼夏的理由。
趙斐沉默。
陸湘卻不因他的沉默而噤聲。
“沐青青,她嫉恨給你做司寝的盼夏,今日逮住機會,把盼夏往死裏打。對不對?”
“你問我,我也不知。”
“不知?”陸湘覺得好笑,好一個一問三不知。
“你打算向沐青青複仇?”
“你這是承認了?”陸湘也不回答他的話。
趙斐的喉結動了動,沒有說話。
其實,沐青青會對盼夏的殺心,是那一天起的罷。
那天在雁池邊,他答應盼夏讓她一直留在長禧宮,他記得,當時盼夏笑得很甜,很開心。
沐青青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雁池邊的。
盼夏笑得毫無掩飾,沐青青當然會看見。
“你怎麽了?”趙斐忽然留意到身邊的人有了動靜,一扭頭,才發現陸湘的眼睛氤氲了一點水汽,他硬着心腸冷冷道,“陸湘,你在宮裏也呆了十幾年了,如今見人打個板子也要哭?那你一天,從早哭到晚,也未必哭得完。”
陸湘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淚意。
可能是為他涼薄的話,可能是為盼夏錯付的心。
也可能都不是。
她心裏隐隐約約是有一點感覺的。
聽着趙斐這些話,她既不傷心,也不難過,而是有一點失望。
她說不清楚自己對趙斐到底抱了什麽樣的期望,今日既說到這了,索性不再掩飾。
“在宮裏呆得久了,人會怎麽樣?”陸湘問。
“你呆的比我久,應當比我更清楚。”
陸湘吸了口氣,認真地想了起來,“宮裏規矩多,規矩也大,動辄要人命,在宮裏呆得久的人,自是如履薄冰規行矩步。要想活得久,就得明哲保身,少管閑事。”
趙斐輕笑了一聲:“所以呢?”
“絕大多數人是這樣的,但也有的人不是這樣。”
“你在自誇?”
“我不是說我自己。”陸湘盯着趙斐,認真道,“我見過這樣的人,就在宮裏,有這樣的人。”
“那他,一定死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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