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關門的一剎那,陸湘不經意看到了趙谟的表情,大約猜到了趙谟的心情。

但她不再糾結此事,打開了桌上的兩個妝盒。

雪瑤的妝盒是帶着鏡子的,用起來十分便利。一打開翻起來就是鏡子。

陸湘看着鏡中的自己,雖是真正的自己,卻也是有點陌生的自己。

她收回了目光,在兩個妝盒裏挑揀出自己要用的螺子黛和胭脂。

這些東西雖然不比自己房中的膏脂好,但多多少少描個樣子不成問題,只要不細看,旁人看不出什麽。

這妝容陸湘已經描了無數次,今日雖換了東西,照樣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功夫,陸湘就描好了。

等殿門再一開,趙谟見到的又是敬事房的陸姑姑了。

趙谟看着陸湘,有一瞬間的恍惚。

陸湘看着他,微微點了點頭。

“你現在就要走?”趙谟的語氣,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種親昵。

或許是因為陸湘又變成了三十幾歲的老宮女,再對着這樣一個她說那些輕佻的言語,總覺得怪怪的。

“煩請九爺借我一把傘。”臉上現在這層妝可是遇水就要掉的,陸湘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

趙谟點頭。

見他轉過身要出去,陸湘又道:“能不能叫外頭的宮人都避一避。”

長禧宮的人都知道趙谟抱了個女人回來,但除了洪安,沒人知道是陸湘。陸湘不想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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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叫他們退下。”

趙谟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他推了門,像是對外頭的洪安囑咐了什麽,沒多一會兒就拿了一柄油紙傘進來。

“姑姑,你要的傘。”

陸湘接過傘,望見他臉上的頹喪,又道:“盼夏安置在長信宮,還請你多多照料。”

“放心吧,她在長信宮,沒人敢為難她。我會叫人給她撥些用度,好好養養。”

趙谟肯保證,必然不會騙她。

陸湘放了心,想想,又再補了一句話,“九爺,你年輕有為,前程不可限量,別在我身上浪費心思,皇後娘娘全指望着你呢!”

趙谟聽着她的叮咛,今日她已經說了許多遍了,緩緩一笑,“姑姑別擔心,我已經明白了。”

陸湘點頭,拿着傘往外走去。

長禧宮的院子裏,果真見不到一個人,她左右看了一眼,低下頭,飛快地出了長禧宮。

趙谟看着她匆匆離開的身影,兩只手不自覺地擰緊。

他明白了。

他都明白了。

只有皇帝,才能随心所欲,只有皇帝,才能擁有自己想要的女人。

……

陸湘這一趟從長信宮出來十分順當,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只在過玄武門的時候,跟值守的侍衛說了幾句話就溜回了敬事房,一路上再沒碰見熟人。

回到屋子,關上房門,陸湘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今日的事,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的。

先是盼夏被打,接着跟趙斐那一番争執,再後來的瓢潑大雨,被趙谟識穿本來面目。

還好靠着皇帝狐假虎威,鎮住了趙谟。

他以為自己是皇帝的女人,往後應當不敢亂來吧。

臨走時他那個态度,顯然是大受打擊。

陸湘長長舒了口氣,仰面躺在榻上。

一時想起盼夏的傷,一時又想起趙斐的病。

洪安說得那樣嚴重,趙谟卻輕描淡寫。也不知道怎麽地,陸湘忽然很想去瞧瞧趙斐,瞧瞧他到底病得如何重,到底咳得有多厲害。

也不知道自己收藏的那幾顆丹藥會不會對他的病有用。

就這麽翻來覆去着,陸湘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主子,尚膳監呈了麥冬菊花粥過來,清熱的,用一些吧。”陳錦勸道。

趙斐今日咳得厲害,喉嚨裏似乎有一團火在燒着。

“主子?”陳錦又試着勸道。

趙斐沒有說話,連着咳了好幾聲,陳錦悄悄側過臉,抹了一下眼角的淚。

“還沒到你奔喪的時候。”趙斐啞着嗓子道,“端走。”

咳得太厲害,似乎喉嚨都要咳破了,連說話都困難,哪裏還能喝粥?

陳錦忙道:“主子胡說,我這是眼睛裏突然有點不舒服。底下人知道主子喉嚨不舒服,這粥熬得細細的,溫涼溫涼的,不會卡喉嚨。”

趙斐看了看那稠稠的粥,伸手拿起勺子舀了半勺,送到嘴裏,一點一點的抿下去。

陳錦見他終于開始吃東西,稍稍松了口氣。

等到趙斐緩慢地吃了小半碗了,方才道:“主子,先前那邊遞了話,說聽到主子淋雨病倒了,想過來探望。”

“探望?”趙斐冷笑了起來。

陳錦見他似乎又有了情緒,忙伸手去替他拍背順氣。

“我料想主子不想見,已經給回絕了。”

“她在哪兒?”

“主子要見她?”

陳錦吃了一驚。

主子從來都不會主動說想見,怎麽今日……

“主子,您這身子可不能出去啊,承岚亭那邊,風太大了。”

“我不想找死,帶她進來。”

來長禧宮見?

陳錦覺得不妥,不過主子的意思沒有他回絕的餘地,只好點頭道,“奴婢這就去傳訊。”

趙斐自己端着粥,将剩下的吃了大半。

這粥的确是廚房用心熬的,熬得細細的,沒有一點點顆粒的感覺,雖然不熱了,但也不涼,帶着一絲溫熱氣兒,緩緩的從他喉嚨過,令他無比的舒适。

就好像陸湘一樣。

趙斐的眼前又浮現出她在雁池邊沖自己大喊的情景,她應該是對自己很失望很生氣。可是一下起了雨,她又急匆匆地跑回來找自己。

到底是放不下麽?

她口口聲聲說,她自己做不到,可在趙斐看來,她明明就做到了。

難道她所說的那個人真有其人?

會是誰呢?叫她那樣記挂,那樣崇拜,那樣……

趙斐胸口一涼,又咳了起來。

陳錦正好從外頭進來,忙過來替他拍背,等他緩過勁兒,方才道:“主子,人到了。”

“這麽快?”趙斐疑惑。

陳錦的目光閃了閃,“聽說主子淋雨病倒了,她就來了北苑,我起先回絕了她也沒走,一直在承岚亭那邊坐着呢。”

趙斐眸光漸漸幽深:“領她進來吧。”

“真要在長禧宮見她?”

“不然呢?”今日趙斐淋了雨,除了咳得厲害,身上也是燒得熱乎乎的,坐在這裏都是全賴身後的枕頭墊着,哪裏還能出門?

趙斐雖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卻沒打算現在就去死,且得好好将息着。

“奴婢這就去安排。”

陳錦匆匆離去。

趙斐方才喝粥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兒竟覺得有點不舒服,他端起旁邊的涼水,喝了一碗,仰頭養了一會兒,方才覺得舒服些。

“主子。”陳錦在外頭叩了叩門框。

趙斐稍稍坐直了,彈指敲了下旁邊的鈴铛。

叮——

殿門推開,便見裹着紫色兜帽的女子,她一跨進門,陳錦便将房門拉攏了。

女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張驚豔絕俗的臉龐,不是旁人,正是白日裏飛揚跋扈的沐青青。

一望見榻上蒼白虛弱的趙斐,頓時吓了一跳。

“怎麽發作得這樣厲害?”她快步上前,蹲在了趙斐的榻前。

“一直都是這樣,不必大驚小怪。”趙斐道。

“哪裏是這樣?上回在禦花園,你還能上堆秀山的亭子裏玩,今日……陳錦說你是淋了雨,好端端的你怎麽身邊不帶人?”沐青青說着,竟哭了起來,與平日宮人們所見的沐貴妃全然判若兩人。

趙斐見她趴在榻邊痛哭的模樣,面色無波道:“你為何要打盼夏?”

沐青青正抽泣着,聽到趙斐的話,猛然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今日你肯叫我來長禧宮,就是因為為了問我這句話?”

“不全是,你先回答我這句話。”

沐青青定定看着趙斐,良久,方才冷笑道:“我為什麽打她?難道你不清楚嗎?憑她那般下作模樣,也配在你身邊呆着?你居然為她質問我?你居然為她質問我?”

趙斐輕笑了一下,“她怎麽了?若論做事論忠心,比這宮裏許多人都要強,怎麽?難道你預備把我宮裏的人全打一遍?”

“因為她不安分!”沐青青道,因着勃然大怒,她珍珠似的白嫩臉龐漲得通紅。

趙斐正要說話,突然又咳了起來。

沐青青忙伸手替他捶背,“你都這樣了,能不能別再管這些事了。我求求你,躺下歇着吧。”

趙斐緩過勁,推開沐青青的手。

“什麽是安分?”

沐青青沒想到趙斐還執意要追問盼夏的事,咬唇道:“她一個賤婢,居然對你有了觊觎之心。”

“她是我的司寝,伺候我是理所應當……”

趙斐還沒說完,沐青青就捂着耳朵道:“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憑什麽,她憑什麽能做你的女人?你以後別碰她了好不好?”

見她愈發激動,趙斐擡眼看向她:“你坐下。”

沐青青點了點頭,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往後,你不要再來北苑,即便是來,我也不會見你。”

沐青青美麗的雙眸一怔,脫口道:“就因為那個盼夏,你要這樣對我?”

“不是盼夏,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只是一直不得機會。”

“就是因為那個盼夏?”沐青青仍然難以置信。

“我說了,不是。”趙斐看着她,眼裏沒有分毫的猶豫。

對上趙斐的眼神,沐青青仍是心有不甘,“早不說,晚不說,偏偏今日我打了那個賤婢,你就說,怎麽會跟她沒關系?”

趙斐見她始終苦苦糾纏,忽而嘆了一聲:“你既不願意走,那我只能将話說得清楚些。”

“什麽話?”沐青青問。

“你知道當初母後召見你的時候,為什麽會遇見父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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