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坤寧宮。
趙谟走進殿內的時候,望見皇後跟前已經坐了個人了,正在跟皇後說着話。
“九爺來了。”崔直見到趙谟,忙提醒了一句。
皇後凝重的神色頓時松了許多:“谟兒,過來,給你舅舅請安。”
舅舅……
趙谟對這個詞其實陌生得很,當年皇後收養他之後,這位舅舅就離開了京城,從此十幾年間不曾回過來。
鳳座前的這個人,肩膀十分寬闊,即便坐着,看着也很魁梧,聽到腳步聲,他不疾不徐地轉過來,目光沉沉地看向趙谟。
他的眉宇生得威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舅舅。”趙谟拱手,朝定國公行了晚輩禮。
定國公的目光在趙谟身上打了轉,站起身,向趙谟行了臣子禮:“九爺。”
皇後道:“在坤寧宮,你就是他的長輩。”
趙谟伸手扶着定國公的手,不叫他作揖:“正是如此,舅舅不要折煞我才好。”
定國公倒沒再多客氣什麽,只點點頭:“我剛到一會兒,皇後娘娘正說起你。”
若是平日,趙谟少不得要在皇後跟前撒個嬌,此刻定國公在前,他只是低頭笑了笑,并沒有接話。
“別怕,母後都是在誇你呢!”皇後笑着說完,又朝定國公道,“哥哥,谟兒每日都要習武,你既回來了,得空便指點他一下。”
定國公道:“宮裏那麽多高手,哪裏輪得到我來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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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說的,你是谟兒的舅舅,他的功夫,你不指點,誰指點?”
趙谟只在一旁陪笑,心裏頗不是滋味。
他聽人說過,定國公極其喜愛趙斐,皇後認下趙斐之後,定國公不止親自教導趙斐習武騎射,連功課都要親自指點。
不論母後說什麽,在舅舅心裏,他都是比不上六哥的。
若是從前,他少不得要心酸一番,今日見着定國公的反應,并無什麽觸動。
只是見皇後拼命拉近自己跟定國公的關系,心疼她白費功夫。
定國公沒有順着皇後的話說下去,反是道:“先前萬歲爺召我去了養心殿,說了些西北軍務,後來又說到了斐兒。”
皇後的笑意滞了滞,“斐兒如今封王,萬歲爺和本宮算是安了心。”
“萬歲爺可沒有皇後娘娘這般安心,提起斐兒,亦是擔憂得不得了。”
“哥哥,你……”皇後聽出了定國公的言外之意,秀眉一蹙,正欲發作,卻見趙谟含笑站在一旁,她壓了壓心底的火氣,“谟兒今日念書累了吧,先回北苑歇着,改天你再去定國公府向舅舅讨教。”
“是。母後、舅舅,兒臣告退。”
等到趙谟出了大殿,皇後猛拍了一下鳳頭扶首:“哥哥,你剛才是故意說那些話給谟兒聽了麽?”
定國公不以為然道:“這些話我是特意說給娘娘聽的,今日來坤寧宮,也是為了說這些話,至于誰聽到,誰沒有聽到,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哥哥,斐兒已經病了那麽多年了,你為什麽還是鑽牛角尖呢?”
“我鑽牛角尖,那我問你,萬歲爺封斐兒為越王,這是誰鑽牛角尖?”
提到這一樁事,皇後心中的疑惑浮了出來。
“哥,我一直想問你,斐兒封王的事,是不是你給皇帝上了書,在朝中推波助瀾。”
“不是。”定國公泰然回道,眸光深邃無比。
皇後素知定國公的性格,他的喜惡從不掩飾,也從來不會說謊。
他說沒有,自然就是沒有。
“你的意思,斐兒封王的事,是皇帝自己的主意,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娘娘,萬歲爺什麽性格,娘娘難道不清楚麽?你在宮中尚不知他心中所想,我遠在北疆,又豈能幹涉朝中局勢。”
皇後沉默了。
“斐兒知道緣故麽?”
“封王之前,皇帝破天荒地去過一次北苑,探了斐兒的病。”
定國公的眸心一擰:“你問過斐兒麽?”
皇後搖頭。
“你為何不問?”說到這裏,定國公一直平穩的語氣終于有所波動。
“他要說,自然會說。”
“糊塗!”定國公搖了搖頭,“我沒想到,你跟斐兒的母子之情已經淡漠至此。如今斐兒深陷泥沼,縱容我想拉他,也力所不及。”
“哥哥此話怎講?”
“回京之後,我連送了幾封信去揚州,沒有得到半分回音,斐兒那邊,必然是出了什麽事。”
皇後不以為然地笑了下:“能出什麽事?他如今是越王,住在自己的封地,手上還有江北大營的兵符,什麽陷入泥沼,哥哥當真危言聳聽。”
定國公深深看了一眼皇後,搖了搖頭,徑直離開了坤寧宮。
……
青柳巷。
“有姑姑的消息麽?”盼夏坐在園子裏,見秦延從外頭回來,忙問道。
秦延走過來,搖了搖頭。
“打聽來打聽去,所有人都只看着姑姑走進綢緞莊,沒有人見她出來。”
盼夏垂眸,眼中亦有擔憂流出,過了一會兒方道:“姑姑既留下那樣的字條,想必她有所安排,也不想叫咱們找到她。”
說着話的時候,盼夏是望着秦延的。
對上她的眼睛,秦延有微微的失神。
那日陸湘憑空消失之後,秦延在京城裏足足找了一整夜,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盼夏也一整夜沒睡。
原來陸湘在盼夏的枕頭下留了字條,說自己久未出宮,一直想要四處游玩,她不喜歡有人跟着,才想法子抽身離開,她叮囑盼夏仔細養傷,或許有個三五月她就回來了。
得見這字條,秦延方才安心了些。
心中雖然焦急,可主子帶着弟兄們南下是辦的死差,秦延不敢輕易傳書過去,況且,他也不知道主子如今落腳在何處,辦死差,不可能在行宮裏辦。
好在有陸湘這字條在,應當不會出大事。
眼下,他只能留在京城,等着主子将來回來責罰。
“你還是擔憂姑姑嗎?”盼夏見秦延神色凝重,開口問道。
擔憂,當然是擔憂。
秦延跟了趙斐這麽久,從來沒見趙斐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正值多事之秋,主子出去辦死差,把照顧陸湘的重任丢給自己,自己卻把陸湘丢了。
想一想,秦延都覺得自己該死,若不是盼夏在這裏,他恨不得扇耳光把自己扇死。
不過,因着陸湘失蹤,盼夏跟他倒是打破了僵局,每日都會說上幾句。
“你武功那麽好,姑姑能在大街上把你甩掉,必然早就想出萬全之策了,料想不會出大事的。”
秦延聽着盼夏的勸慰,愧疚道:“我武功,其實沒多好。”
盼夏只是一笑。
這是盼夏頭一回對着秦延笑。
雖然他跟盼夏曾經親密無間,可他記得很清楚,盼夏始終閉着眼睛,臉上盡是痛楚的表情,眼睛裏包着淚,一動,她的眼淚就滑落下來。
他其實心疼得緊,想去替她撫淚,想停下來,可偏偏停不下來。
他們倆的每一個瞬間秦延都記憶猶新,幾乎每一夜都會在腦中浮現。
只是每每回想起來,秦延都覺得自己是個畜生。
明明她那麽傷心痛苦,為什麽自己還跟畜生一樣覺得快活?
她不想理睬自己,不想嫁給自己,秦延都覺得理所應當。
然而今日,盼夏居然對着自己這個畜生笑了。
“盼夏……”秦延有些哽咽。
盼夏沒想到秦延會突然蹲下來。原本她坐着,他站着,兩人離得還有些距離。
他這一頓,兩個人的臉不過咫尺。
“怎麽了?”盼夏別過臉。
秦延見她避過去,腦中的熱血又退卻了下去。
“你的腿傷其實不是毫無辦法。”秦延想了想,對盼夏說起了另一樁他一直想說的事。
盼夏立時轉過臉:“真的嗎?”
秦延點頭:“之前我有個弟兄,也是腿了傷,大夫說他廢了,只是他這人不信邪,不肯就這麽躺一輩子。”
“那他怎麽做的?”盼夏急切的問。
“他在榻上養了兩個月,等皮肉傷好了,就自己摸下地,一開始跟着使不上勁,下地就摔個狗吃屎,我們都勸他別折騰了,有兄弟們在,就有他一口飯吃。可他聽不進去,就這麽摔了兩三月,有一天,他突然能扶着榻立住了,他就這麽死撐着每日下地,如今雖還走不得,到底能站起來了。”秦延道,“只是要做到他這樣,就得有他那狠勁兒,也不能怕摔。”
盼夏認真聽着秦延的話,雙手緊緊握成拳。
她身上的皮肉傷其實已經好了,只是她試過,兩條腿就跟不是長在她身上的一樣,壓根使喚不了。
“我,我怕是沒有那種狠勁兒。可是我真的想走路。罷了,先摔吧,哪日摔得扛不住了再說。”
“我不會讓你摔的。”秦延脫口道。
盼夏微微一怔,對上秦延熾熱的眼神,白皙的俏臉頓時紅了。
“你想練,我幫你。”
“怎麽幫?”對上秦延的目光,盼夏的臉越發的紅了,說話亦有些不利索。
“你扶着我的手走,我不會使勁兒,等你摔了,我再拉你。”
說着,秦延朝盼夏伸了手。
“今日,就試一次?”
試一次?
盼夏望着秦延期盼的目光,終于把手放在了他寬大粗粝的掌上。
作者有話要說:
秦延:我是畜生。
盼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秦延:可我還想再做畜生。
盼夏:你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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