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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竹影和李方從盜洞裏出來,兩人身上都是泥污,形容狼狽,毫無素日威風八面的模樣。

尤其是李方,他原就長得難看,全靠一身飛魚服撐着臉面,一身黑色勁裝上裹滿了污漬,看着就跟落水狗一般。

趙斐挑了挑眉,總算是明白這李方雖然資質不錯,卻不能留在司禮監當差的原因。

這副相貌在父皇眼前晃,豈不是糟心麽?

“免禮,既入福地,便不必講虛禮。”

擡着趙斐的兩個侍衛将手中的滑竿緩緩放下來,趙斐扶着陳錦的手走了下來。

他們所在在地方是山陰縣與淮方縣交彙的地方,因着山勢險峻,人跡罕至。據當地人講,這山是空心山,走在山裏一不小心踩在土殼子上就會陷進去沒有命,連最有經驗的山民都不敢往這邊來。險歸險,此處大山雲遮霧繞,山勢連綿起伏,人謂“盤龍嶺”。

若不是皇族留有密錄,提及高祖曾在這一代尋覓福地,便是踏破鐵鞋也找不到這裏來。

別說馬車,便是步行也異常艱難,原想着命人将趙斐背進來,後來有個祖籍蜀地的侍衛說起川渝多山,當地人便做了一種叫“滑竿”的代步用具,這滑竿做起來十分便利,只拿兩根結實的長竹竿紮緊,中間用麻繩結成一個挂兜充作椅子。為了讓趙斐舒适些,陳錦在挂兜放了塊軟墊。

舒适當然談不上多舒适,但這滑竿擡起來十分輕便,幾乎沒有自重,侍衛們擡着趙斐在崇山峻嶺中穿梭,既是便利。

如此也是行了兩日,方才來到這山谷。

“打通了嗎?”趙斐望向盜洞。

那盜洞是李方他們帶着人挖出來的,只容得下一人進出。

“已經打通了,都看到正殿了,只是這最後一扇門,奴婢們一直破不了。”

“為何?”趙斐看向李方,面帶愠色。

李方恭敬道:“這大門十分古怪,門板塗成黑色,在上頭密密麻麻的畫了許多星鬥,據領路的盜墓賊說,這是按天上星宿畫的,可是法門在哪一處,他們看不出。恐怕得找看得到星象的人才能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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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強行打破嗎?”

“不行,他們說這樣的門若是強行打破,裏頭的流沙就會将這裏全埋了。奴婢跟竹影大人檢查了一番,門柱上的确連着機關。”李方嘆道,“奴婢無能。”

趙斐沒有說話,只深深盯着那盜洞。

那盜洞的深處,埋葬着趙氏祖先,一代雄主趙沖。

說起這位高祖皇帝,至今是毀譽參半。他崛起于草莽之中,于亂世之中建立了大昱,這份功業無人能及,只是這位高祖崇尚武力,頻繁對外出征,不管是南邊的安南,還是北邊的羅剎,還有西邊的西涼和東北的彀麗,他都親自帶兵征讨,一點一點擴大大昱的疆土。

只是天下初定,如此用兵,國庫連年空虛,百姓依舊過得不好。

高祖征戰多年,落下了一身疾病,加之年事漸高,愈發覺得力不從心。也是在這個時候,高祖認識了一個妖道,這妖道蠱惑他效仿始皇,追尋長生仙術。

一個傷病纏身又有雄心壯志的帝王,根本禁受不住這般蠱惑,他下聖旨,廣召天下能人異士,一時之間,儒釋道三門的高人雲集京城,向他進獻各種丹方各種偏門。

為求長生,宮裏專門辟出煉丹的宮殿,丹爐裏的火長年不滅。

除了煉丹,民間尚有不少關于高祖求長生的傳說,譬如說找尋了兩千童男童女,譬如說擄掠了上百年官家少女,衆說紛纭,即便歷經百年,直接仍為人津津樂道。

當然,事情過去了那麽久,許多人說書先生的故事都是添油加醋的,但只有趙氏皇族的人知道,這些怪誕離奇的尋求長生的法子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高祖猝死在丹藥房之後,繼位的太宗皇帝下令捕殺妖僧妖道,将這些丹藥、典籍在京城外焚毀,據說大火連燒了三天三夜。

太宗深憐百姓之苦,免了天下百姓三年賦稅,天下人由此得以休養生息的機會,穩住了大昱剛剛平定的江山。

這些都是天下人盡知之事,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太宗寫了罪己诏,痛陳長生之禍,命趙氏子孫以此為戒,不得再涉長生之事。

沒想到,過了百年,父皇便生起了求長生的念頭。

“王爺,您要進去瞧瞧嗎?”

“把祭品擺上。”趙斐說道,卻是對陳錦說的。

陳錦颔首,立即在山前擺上貢品和香燭。

這些東西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雖然已經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但該做的功夫總要做足才是。

趙斐上前祭拜,李方和竹影也裝模作樣地祭拜了一番。

等着趙斐的檀香點燃,又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王爺要不要先到裏頭瞧瞧,看看能想什麽法子。”

趙斐沒有理會李方,轉過頭看向陳錦:“把人帶上來吧。”

李方和竹影相視一眼,好奇地看向後頭,便見陳錦領着一個穿青色衣裳的少年走上前。

“王爺,這是……”

“這位先生是鬼谷傳人,有他在,破門不難。”

鬼谷子乃春秋奇人,翻雲覆雨,驚世駭俗。據傳,其才,無所不窺;衆學,無所不通;諸門,無所不入;六道,無所不破。

他隐居于雲夢澤的鬼谷之中,收弟子門人無數,被尊稱為萬聖先師。

“鬼谷先生?這不是千年前的人物麽?”竹影有些懷疑地看向那少年,“這先生看起來最多十五歲,他看得懂星象麽?”

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裳,長相除了能稱道一聲清秀,并無甚異人之相。

趙斐冷冷道:“莫非你看得懂?”

竹影低頭不再說話,李方倒是大喜過望:“王爺一直在揚州等待,是否就是等這位先生?”

“鬼谷門人其實歷朝歷代都在活躍,只是再不提鬼谷二字,雲夢澤中,鬼谷傳承千年未斷。”趙斐語氣很淡,“本王亦是機緣巧合之下,方才請了鬼谷的先生出山相助。”

定國公曾給趙斐一塊令牌,上頭烙着鬼谷二字,他年輕時帶兵在湖廣剿匪,救下了一個老頭,那老頭給了他這令牌,說有事可去雲夢澤。定國公何許人也,自是沒把此事放在心上,把令牌當做玩具交給了趙斐。

趙斐讀到春秋史書時,便想起了此事,派人帶着令牌去雲夢澤尋訪,這才知道鬼谷學說延綿千年不斷。

此番前來江南尋找福地,說到要破墓中機關,趙斐便想到了這塊令牌。

鬼谷學說包羅萬象,更是此類機關乞巧之術的祖師,據說魯班也曾在鬼谷習藝。

若有鬼谷傳人在,不愁帝陵不破。

只是令趙斐意想不到的是,派去的人沒有請到那個老頭,而領回來了這個頗具稚氣的少年。

竹影懷疑,趙斐心中未嘗不懷疑。

“王爺,這事不是死馬當活馬的事,殿門一旦損毀,整座福地頃刻間便會化為烏有。”

“怕什麽,本王跟你們一起進去,萬一出事本王給你們陪葬。”

趙斐這話一出,竹影便無話可說。

倒是李方道:“既然王爺請了鬼谷先生助陣,奴婢們領着先生過去就是,王爺再次靜候佳音便是。”

“無妨。”

趙斐說罷,冷冷看了一眼竹影,便往前走去。

“王爺高瞻遠矚。”李方一面恭維着,一面跟了上去。

竹影眯了眯眼睛,亦笑着走上前去。

旁邊的侍衛提了燈籠走在前頭,趙斐緊随其後,身後跟着那鬼谷來的少年和陳錦,李方和竹影走在最後面。

這盜洞是幾個盜墓賊打出來的,僅容一人進出,趙斐長得高,頭發幾乎擦着山壁前進,刮得他有些生疼,如此在盜洞中摸索着前進了許久,前頭終于出現了亮光。

“王爺,再有十來丈就到了。”前頭那侍衛提醒道。

趙斐“嗯”了一聲,繼續屈身前進,又行了十來丈,終于到了一個開闊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雄偉的宮殿,看着大小與乾清宮無異,甚至連門廊上的雕花都很相似。

高祖皇帝生前住在乾清宮,死後也要住在跟乾清宮一樣的陰宅裏。

“王爺,就是那道門。”

趙斐找頂上看去,饒是他自诩見多識廣,見到這山腹中的巨大宮殿仍是震驚了。

如此大的工程,不知道要耗費多少財力、人力、物力,這麽大的洞,怕是把這山都挖空了。

趙斐往前走了幾步,見地上有一副骨架,想來這就是踩到了山殼子落進洞中摔死的山民。

那位鬼谷來的少年亦是如趙斐一般打量着這山洞。

“主子,奴婢說的那道殿門在那邊。”李方和竹影這時候也從那盜洞裏鑽出來,指着“乾清宮”前頭的一座黑色的大門。

趙斐眯着眼睛看了看,便走上前去。

這道門上的确如李方所言,繪着一副星象圖,上頭星鬥密布。

趙斐對星象只是略知一二,粗粗掃了一眼,便站到一邊,讓那鬼谷少年站在最前面。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少年身上。

那少年仰着頭,目光自上而下掃過,忽然擡起手,在某一顆星宿的位置戳了一下。

竹影和李方大驚,立即沖上前将那少年撲倒。

“你幹什麽!”

趙斐亦有些震驚,正欲說話,黑色的大門轟隆作響,緩緩打開了。

“門開了。”守在殿外的暗衛和番子全都歡呼起來。

趙斐亦松了口氣,瞥向李方和竹影,“還不快把先生松開。”

李方二人亦是大吃一驚,被趙斐訓斥過後,方才松手,扶着少年起來。

“奴婢一時情急,冒犯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那少年沒有理他,拍了拍布衣上的泥污,走到了趙斐身邊。

“你們倆跟我進去瞧瞧,其餘人不得入內。”

竹影和李方自然沒有異議,亦站到了趙斐身後。

通過這黑色大門之後,殿中還有兩道小門,門上的機關俱被這少年輕松破解。

趙斐當先進了“乾清宮”,與陰氣森森的外頭相比,這殿內金碧輝煌,布置奢華,格局與真正的乾清宮一模一樣,連裏頭的博古架、書架都擺滿了東西。若不是當中懸着一座金棺,都要以為自己站在了真正的乾清宮裏。

這金冠由九根從房梁上垂下來的金鏈條拉着,金鏈條上盤着巨龍,看起來頗為威風。

“這是九龍拉棺,”少年終于開了口,“棺中藏着機關,若然觸碰,九龍齊齊噴火,将棺中屍物焚毀。”

經過方才破門那一手,李方對這少年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急忙問道:“依先生之見,該如何開棺呢?”

那少年看了看李方,又望向竹影,“你跟我來。”

竹影默然跟着他上前,按他的指揮和吩咐攀上了其中一條金鏈。

趙斐和李方退到一邊。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金棺的蓋子終于動了一下。

少年道:“推吧。”

竹影咬着牙,運足了十成功力,将棺蓋推開了一半,懸在棺材上。

他下意識地看向棺中,頓時一愣。

趙斐眼眸一眯,走上前去,對李方使了一個眼色。

李方亦攀了上去,道:“王爺,棺中有一副穿着龍袍的骨架,想來就是高祖爺了。”

高祖爺……

趙斐對着金棺,行了大禮。

不肖子孫趙斐,竟然帶人掘了高祖爺的福地。

“棺裏倒沒有別的東西了。”李方不無失落道,“早知道如此,就不開館了,不打擾高祖爺休息,把這裏頭的東西搬出去就是。”

竹影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朝棺中伸出了手。

李方大驚:“你做什麽?萬歲爺可沒讓你進來當強盜。高祖爺嘴裏含的玉你都要拿?”

竹影蹙眉片刻,依舊忙活着,片刻後,手上拿着了一顆金丹一樣的東西。

“這……好像不是玉。”李方瞪圓了眼睛。

趙斐還未上前,便有一股異香飄了過來。

他微微一怔。

這香氣……陸湘給他熬的雞湯,也是這個味道。

陸湘,金丹,父皇,高祖,長生……許許多多的東西同時向趙斐湧過來,趙斐還沒來得及細想,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外頭傳來了慘叫聲。

這宮殿要塌了?

不,不是宮殿,是這山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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