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陸湘知道段萍意指上回岳天意在商船上嘲諷她武功低微的事。

這事着實有趣。

上次在商船上,段萍受了傷,岳天意從天而降,救了她們倆,這回在行宮,還是岳天意從天而降,可受傷的人變成了岳天意,救命的人變成了段萍,兩個人的遭遇互相對換了。

岳天意背上受了那一刀,雖然意識沒有模糊,可也說不出話來,只朝段萍看了一眼。

段萍見他如此虛弱,立時心軟得愧疚了,趕緊把岳天意扶進去,讓他扒在榻上。

因着這陣子段萍在行宮養傷,珍馐閣裏不缺傷藥,安置好岳天意過後,蕭裕自己扶着胳膊進了屋。

“蕭裕,你怎麽樣?”陸湘見他進來,忙問道。

蕭裕的手臂還滴着血,見陸湘上前,忙擡起手擋住,“小傷,姑娘先瞧瞧小公爺吧。”

他的左手手臂一直吊着,陸湘明白絕對不是小傷,只是岳天意那邊看着更加嚴重,只能先緊着岳天意來。

段萍為岳天意褪去外袍,看着裏頭的血肉,頓時有些心驚膽戰。

陸湘道:“要不去把行宮裏的大夫叫過來吧?”

“姑娘,行宮裏已經不安全了,先給小公爺包紮一下,我們馬上離開。”蕭裕自己拿着上藥,往手臂上的傷口上灑,“方才那人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留在揚州的影衛,可能不止他們四個人,若是再來一個人,屬下都打不過了。”

“那我們去哪兒呢?”蕭裕的話有道理,行宮不能留了,那還能去哪兒?

段萍眼睛一亮:“去镖局,你們都去威遠镖局。”

镖局……

陸湘覺得是個主意,可蕭裕聽了搖頭:“不可,當真有影衛再來,镖局上上下下都會被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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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影衛的人連岳天意都敢殺,更別提镖局的人。

他們去镖局,便是給镖局惹來天大的麻煩。

趴在榻上的岳天意強撐着一口氣開了口:“去江北大營。”

江北大營在揚州外二十裏地遠的地方,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但的确沒有比江北大營更安全的地方。

影衛的人功夫再高,也絕對不敢單槍匹馬闖軍營。

“好,先去江北大營。”蕭裕此刻心亂的很。

主子了無音訊,今日聽那四個影衛的話,主子竟是出事了麽?

蕭裕覺得,影衛的話不可全信,主子本事那麽大,絕不會就這麽折在帝陵。但主子既給了他守住景姑娘的命令,他必得先安置好景姑娘,再去查探。

陸湘見蕭裕上好了藥,拿起繃帶替他将手包紮好。

“傷成這樣,你還能駕馬車嗎?”

“姑娘放心,我本來也是用右手的。”

“行宮裏還有沒有可信之人?”陸湘問。

蕭裕垂下頭,“方才屬下出去看了一圈,守在珍馐閣附近的侍衛都已經遭了毒手。”

影衛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暗衛,最擅長悄無聲息的暗殺,先前蕭裕與陸湘一直在說着話,竟一時不察,險些着了道。

“沒事,蕭大哥,你可以去休息,等會兒我來駕車。”

“萍萍,你會駕馬車?”陸湘驚奇地問。

段萍笑道:“當然,而且呀,那些人認識你們,卻不認識我,我來駕車最好不過。”

的确如此,陸湘和蕭裕都稍稍松了口氣。

“小公爺,我要上藥了,你忍着點。”岳天意的外袍已經褪下來了,寬大的背上露出一道滲人的傷痕。

陸湘不敢看,便去旁邊替蕭裕先倒了被水。

“嗯。”岳天意應了一聲。

段萍其實有些害怕,閉着眼睛将藥粉灑在了傷口上。

岳天意的傷口比蕭裕要深得多,又是傷在背上,令他幾乎直不起腰來。

這藥粉一灑上去,岳天意整個人緊繃起來,顯然是疼到了極點。饒是如此,他依舊狠狠咬着牙,沒有吭一聲。

段萍灑完了藥,趕緊替岳天意包紮好。

“姑娘,咱們真要現在走嗎?”

“聽蕭裕的吧。”

蕭裕走到榻邊,用右手将岳天意支了起來,扶着他往外走去。

“姑娘,你收拾點東西,我先把小公爺扛到馬車那邊去。你們一會兒直接到側門來。”

陸湘只好作罷,跟着段萍一起在屋子裏收拾起來,二十裏地,騎馬半日能到,馬車至少要一日才能到。

水和糕點自然都要帶上,因着這一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落腳的地方,蕭裕和岳天意都受了傷,藥箱自然要帶,此外,陸湘和段萍各自收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其餘脂粉釵環一類的當然是不帶了。即便如此,仍是收起了一個大包袱,好在段萍有力氣,扛起這大包便跟陸湘一起往側門去了。

一路上,兩人愣是連一個人都沒有遇上,也不知道行宮裏的人是不是都遭了毒手。

因着焦急,陸湘和段萍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着到了側門。

蕭裕果真麻利,已經趕着馬車等在了那裏,見她們倆跑過來,便問:“出什麽事了麽?”

“沒有,我們倆只是有些害怕。”陸湘道。

蕭裕本想說些令陸湘寬慰的話,只是眼下他受了傷,若當真來了追兵,也抵不上什麽用場,只沉默着跳下馬車,将陸湘扶了上去。

這馬車寬敞,岳天意仍然可以趴在裏頭。

陸湘進了馬車,段萍沒進來,坐在外頭駕車,蕭裕怕她不認識路,也坐在了外頭,照顧岳天意的活兒就落在陸湘身上。一路上給岳天意喂水喂糕點。

因為着急趕路,馬車出了城就駛得飛快,颠簸不已。

陸湘被颠了個半暈,岳天意也是時醒時睡,如此迷迷糊糊的,等到天快黑時,終于被一聲暴喝驚醒。

“什麽人?竟敢擅闖軍營!”

這是到了?

馬車一停穩,陸湘頓時清醒了一些。

只聽得蕭裕道:“我是越王帶到揚州行宮的侍衛,這是越王的令牌。”

似乎是蕭裕下了馬車,遞上了令牌。

對方查驗過後,又問:“大人來大營,可是帶着越王爺的軍令?”

之前趙斐派人來江北大營調過兵,如今營中兵士都知道江北大營在越王的麾下,見到越王府的令牌立即恭敬了許多。

蕭裕道:“王爺并無軍令。只是今日我與岳天意将軍護送王府親眷時遇到了刺客,岳将軍受了重傷,你立刻去禀告主帥!”

“岳将軍受了重傷?”

那兵士似乎是不相信,走上前來挑起了車簾,朝裏頭望過來,一見岳天意趴在裏頭,頓時吓了一跳。

“岳将軍。”

岳天意此時亦醒了,訓斥道:“還不起門!”

“是,是,”那兵士忙不疊的退回去,吩咐起營門,蕭裕徑直将馬車趕到了主帥帳前。

這江北大營的主帥名叫謝坤,是鎮國公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聽到岳天意受了重傷,滿臉都是驚懼。

“小公爺呢?哪兒來的劫匪?怎麽傷得小公爺?”

蕭裕和段萍跳下馬車,挑起車簾,叫陸湘先下了馬車。

“謝将軍,屬下是越王的侍衛,這位景姑娘是王爺的表妹,正在行宮裏做客。”

“表姑娘。”謝坤朝陸湘點了點頭,眼睛仍是盯着馬車裏。

陸湘微微紅了臉,朝那謝将軍福了一福。

“謝将軍,小公爺背後中了一刀,傷得很重。”

謝坤上前,挑起車簾,重重一嘆,“來人,快去叫軍醫!”說罷,他親自跳上馬車,将岳天意扛了出來。

等到他下馬車,身旁的兵士這才上前來幫忙。

“擡到小公爺的帳中去。”

陸湘三人也跟着往岳天意的帳子裏去了,很快軍醫過來,拆了原來的繃帶,檢查了岳天意的傷口,萬幸這刀傷雖深,卻沒有傷及要害,衆人這才放下了心。

那謝将軍見岳天意似乎說不出來什麽話,便把蕭裕喊了出去。

“景姑娘,你知道麽?我原來是我們镖局最沒有見識的镖師,自從認識你,我住進了行宮,現在又到軍營裏來了,等我這趟回去,我就是我們镖局最見多識廣的人了。”

一路奔波勞累,又因着影衛那句“全軍覆沒”,陸湘早已心力俱疲,只是聽到段萍的話,這才露出了一個笑。

“行啊,等本将軍好了,将來再帶你去皇宮見識見識。”榻上的岳天意有氣無力地開了口。

“真的麽?小公爺,你真能帶我去皇宮見識麽?”段萍頓時來了精神,蹲到岳天意跟前。

岳天意笑道:“行啊,你得先把本公子伺候好。”

“你想怎麽伺候?我只會當走镖、護镖,可不會伺候人。”

“反正你得把本公子哄好了。先,先去倒杯茶。”岳天意早就渴了,只是他不好支使陸湘,只好用這法子使喚段萍。

段萍不以為意,高高興興地去給岳天意倒了杯水,還喂着他喝下去,圍着岳天意問起宮裏的稀罕事來。

陸湘心裏亂糟糟的,哪裏想去湊他們倆的熱鬧,徑直出了帳子。

夜幕徹底降下來了,軍營四圍是連綿的山脈,映着夜色,看起來有些蒼涼。

陸湘怔怔望着遠處時,蕭裕從旁邊走來。

“姑娘,怎麽了?”

“謝将軍說什麽了?”

“就問了些劫匪的事情,我已經找話糊弄過去了,他自是不信,但眼下別無他法。”

岳天意武功高強,放眼整座江北大營都罕逢敵手。

幾個劫道的小賊能在岳天意背上砍這麽一刀,說出來謝将軍當然不信。

好在蕭裕身上帶着王府令牌,他并沒有一直逼問。

“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陸湘問,“他們說趙斐出了事,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辦法查證嗎?”

蕭裕的臉上露出愧色。

“蕭裕,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什麽都不肯說麽?”陸湘看着蕭裕的為難,又道,“事情跟皇帝有關是不是?”

“姑娘……”

“你說吧,我不怕他。今日這些影衛都是沖着我來的,我身上有皇帝好多秘密,不怕這一件,即便他知道了,也不會殺我的。”

蕭裕頓時一震,腦中回想起白天在行宮的情景。

那幾個影衛對景姑娘的态度很奇怪,他們口口聲聲是來帶走景姑娘的,而不是要殺她滅口。

“姑娘。”

“你快說呀,若是與皇帝有關的事,指不定我還能幫上忙。”

蕭裕低着頭,心情十分複雜。

若是那影衛沒有說王爺出事的消息,他是打死也不會想說出這事。那些影衛是來滅他口的,着實沒必要對着一個死人撒謊。

更何況,他們對景姑娘還很恭敬,更沒有道理騙她。

王爺那邊,肯定是出了事的。

這景姑娘跟皇上到底有什麽關系?

蕭裕探究地望過去,卻只在陸湘的眼中看着關切和焦灼。

“姑娘……”蕭裕回頭看了看四周,帳子裏隐隐約約傳來段萍的笑聲。

他示意陸湘往旁邊走了幾步,就在陸湘等得焦灼之時,他終于壓低了聲音開了口。

“主子這次,是奉皇命尋找高祖爺的福地。”

高祖爺……趙沖……的墓地?

陸湘腿一軟,朝後倒去,蕭裕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她。

“姑娘,你沒事吧。”蕭裕見陸湘表情呆滞,是被吓住了,後悔自己不該把這事說出來,趕忙道:“姑娘方才聽岔了,屬下什麽都沒有說。”

陸湘依舊怔怔。

皇帝為什麽要找趙沖的墓地?

難道他以為趙沖的墓中有長生仙術?

一定是的,如果不是為了勞什子長生,皇帝怎麽可能封趙斐為越王,又怎麽可能急匆匆就把趙斐從京城攆到揚州來?

這個皇帝……這個狗皇帝!

“你怎麽不早告訴我?趙斐他……他是被埋在裏頭了麽?”聯想到今日那些影衛的話,趙斐既是尋找帝陵,那出事,自然是也是在帝陵裏出事。

蕭裕被陸湘這般一罵,低下頭:“這是主子的命令,請姑娘恕罪。”

“走,我們馬上去找他。”陸湘說着就要往外頭走去。

蕭裕見她有些激動,情急之下拉住她。

“姑娘別急,那些人的話未必是真的,屬下會盡快聯絡弟兄,一起想法子去找尋主子。只是這次我們都沒有領差事,也不知道主子到底身在何處。”

蕭裕說完,見陸湘的眸光似乎閃着水光。

“無妨,我知道他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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