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姑娘,再有十多裏地就能到地圖上這地方。”身穿麻衣的山民站在山頂上,對着遠處一片空蕩蕩的地方道。
“只有十多裏了?”陸湘問。
“也有可能是二三十裏。”
“到底多遠?”蕭裕有些沉不住氣。
山民讪笑道:“我沒去過那邊,着實不知道走過去到底要走多久。”
說着,他伸手指向那邊的天空:“就是那個位置,從前那裏是有一座山的,幾個月前突然塌了,好吓人啊,那日村子裏的人都以為地動了,後來還是村長叫上幾個人,到處一看,才知道是那座山塌了。那裏路都沒有,誰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麽山會榻了。”
“就是那邊?”蕭裕拿起陸湘繪制的輿圖,舉在手上進行比對,果然,周遭的山勢都對得上,就是山民指的方位缺了一塊。
缺的那一塊,正是陸湘要找的地方。
陸湘的心頓時一沉。
山民說山塌了。
她的心也塌了。
蕭裕迅速回過頭看陸湘一眼,陸湘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一直揚眉瞧着那邊。
“就到這裏吧。”蕭裕道。
山民愣了一下,“你們不往前了?”
旁邊的秦延從袖中拿出銀票:“這是酬勞,我們不往前了。”
他接過銀票,巴咂了一下嘴,朝他們三人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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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那山民道:“再往前頭那些山上,好多土殼子,三位可要當心了。”
“多謝你的好意,我們不過去的。”秦延道。
山民的眼珠轉了轉,嘿嘿兩聲,把銀票揣好,轉身離開了。
等到他的身影隐在林中看不見了,秦延方才轉過身:“姑娘,咱們現在走嗎?”
那日陸湘和蕭裕在江北大營說開之後,蕭裕便給秦延傳了信,秦延接到消息,騎着快馬三天三夜趕到。彙合之後,陸湘憑着記憶繪制了一副地圖,帶領着他們往這茫茫大山進發。
雖然有地圖,到底誰都沒有來過,便聘了一位山民領路,轉悠了足足七日,才找到這一處與地圖繪制的地方相似的山。
“走吧。”陸湘道。
蕭裕拿出一根長長的布條,“山裏既有傳聞說這地方土殼子多,必是有人掉進去過,姑娘把這端系上,萬一有什麽情況,彼此能照應一下。”
倒是他們想得周全,陸湘依言把布條系在手腕上,蕭裕上前,幫着她打了個死結,準備妥當後,三人才山民指的那處塌陷的地方走去。
秦延在前,除了樹以外,山上的灌木也不少,他手裏拿着劍開路,陸湘走在秦延後頭,蕭裕斷後。
雖然地方近在眼前了,但三人并不圖快,穩站穩打的前行。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先前站在山頂上一望,覺得那座山并不遠,可三人沿着山谷前進,竟是走到天黑仍然沒有走到。
他們并不摸黑前進,扒拉出了一塊空地點燃篝火,打了幾只鳥雀就着幹糧吃了飯。
夜裏,蕭裕和秦延輪流放哨,陸湘則是倚着樹幹坐着睡的。
山裏天亮得早,又有山獸鳥雀的叫聲,天剛剛亮就醒了,三人啃了些幹糧,繼續上路。
走了幾步,陸湘才發現自己的鞋底磨破了,好在前幾天遇到賣草鞋的山民,說起山中路難走,陸湘買了幾雙草鞋,正好可以備用,扔下這雙走壞的鞋,換上新的鞋便繼續往前趕路了。
這一走又是大半日,陸湘正覺得饑渴難耐時,忽然聽到前頭的秦延道:“姑娘,咱們到地方了。”
到了?
陸湘吃了一驚,快步走到秦延身邊,果然見到眼前一座垮塌嚴重的山。
這山原本應當十分高大,垮塌時滾落下來的山石竟将附近的幾道山谷都填滿了。
“主子。”蕭裕從後頭跟上來,望見眼前的情節,頓時跪在了地上。
秦延沒有說話,亦是十分動容,如蕭裕一般朝前跪下。
這一路走來,他們倆心中并未做他想,只是因為陸湘繪制的地圖在心底燃起了一分希望。見到眼前這被山填滿的山谷,一路走來的信念也随着這山一塊兒塌了。
陸湘亦然。
眼淚毫無征兆地充盈了起來。
她看着眼前垮掉的山,有點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這山裏……趙斐在這山裏麽?他被埋在了這裏?
陸湘其實還不太确定,但是眼淚根本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她解開手上的布條,繼續朝前走去。
“姑娘。”蕭裕喊了她一聲,依舊跪在地上。
陸湘茫然地朝前走去,很快走到了被填滿的山谷上。
原本該直立向上的樹被土石壓在了下頭,陸湘踩在那些地方,仍能聽到石子滑落。
直到踩在這裏,陸湘方才真切地覺得,趙斐可能真的在這裏出事了。
腿一軟,她就跪在了地上。
“趙斐!”她大喊了一聲。
他跟她說過兩次,要她乖乖等着他回來。
一次是在京城,他給她留了一座小院,又給她留下秦延,要她等着他回京城接她。
一次是在揚州,他親了她,給他留下蕭裕,要她乖乖在揚州等着他回去。
陸湘兩次都沒有乖乖聽話,她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害了趙斐。
如果她肯聽他的話,乖乖等着他,或許他就不會出事。
都怪她。
“趙斐!你給我出來!趙斐!”陸湘大喊了起來,“趙斐,你到底在不在這裏?”
蕭裕和秦延見她情緒如此激動,都跟着跑了過來。
“姑娘,”蕭裕抹了一把眼淚,努力恢複往常的鎮靜,“姑娘,這地方塌成這樣,定然……或許我們找錯了地方。”
山垮成這樣,壓在下頭的人必然是活不成了。
或許,主子真不在這裏。
“來都來了,四處看看吧。”秦延的眼睛裏雖然有淚,看着倒是比蕭裕鎮靜一些。
說罷,也不等陸湘和蕭裕說什麽,自己便使着輕功在附近轉悠起來。
蕭裕見狀,如秦延一般在附近走動起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
陸湘茫然地看着他們倆在忙碌,只覺得腦子裏很亂。
“這裏有東西!”沒過多一會兒,蕭裕便發現了什麽,他扒開石頭一看,竟然從裏頭拿出一個金燦燦的香爐。
陸湘和秦延神色一凜,趕忙朝蕭裕那邊跑去。
“給我看看。”
這香爐是鎏金的,上頭綴着瑪瑙寶石,一看就是宮中禦用之物。
地方必然的找對了,這裏的的确确就是趙沖的陵墓,這香爐是他的陪葬品,趙斐他們……
“趙斐,你到底在不在這裏!”陸湘再次大喊。
四圍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幾聲鳥鳴。
陸湘方才喊叫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宛若被抽空了三魂七魄。
她跌坐到地上,再說不出一句話。
蕭裕和秦延低着頭,并沒有比陸湘好多少。
鳥鳴聲斷斷續續的傳來,正在這時候,陸湘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這斷斷續續的鳥鳴聲,宛若鐘聲一般……這是……
“影衛,這是影衛!”陸湘大喊道。
蕭裕道:“影衛追來了?”
“不是。”陸湘搖頭,“這個聲音,你仔細聽,像不像從地裏傳出來的?”
地裏?
蕭裕和秦延聞言,互相看了一眼,凝神屏息地聽了起來。
這鳥叫聲斷斷續續的,聽着的确有些滞澀,像是被什麽東西掐着嗓子叫出來的。
只是一會兒過後,那鳥鳴聲便停止了。
“趙斐!趙斐你聽得到嗎?”陸湘又大喊起來。
那鳥鳴聲又響起,只是比方才要小聲許多,而且這一回,響了沒多久便停止了。
蕭裕狂喜起來:“還有人活着,聽到了姑娘的聲音。”
這一回,不等陸湘再喊,蕭裕亦大聲喊了起來:“主子!主子!屬下蕭裕,來救你了!”
鳥鳴聲再次響起,比之前兩回更小聲了些。
蕭裕面色凝重道:“他們快堅持不下去了。”
“可他們在哪裏?”
這山垮下來,整座山谷都填滿了,若是找不對地方,別說他們三人,便是來三百人,也未必能将這些山石全部移開。
“在那邊。”秦延道。
蕭裕恍然:“對,我差點忘了,你耳力好。”
秦延在趙斐的一衆侍衛中,聽聲辨位的功力最強,方才那三次鳥鳴聲響起時,他便自己聆聽,此刻已經分辨出聲音傳出來的位置了。
三人往秦延指的方向走去,可是這邊依然十分寬廣,他們不可能将這一片的山石全都移開。
“你們先別說話。”蕭裕說着,趴在地上,耳朵貼着地。
秦延會意,拿着劍在旁邊敲了敲。
蕭裕搖頭,往旁邊挪了一點,秦延依舊在旁邊敲地,兩人如此這般行了一會兒,忽然又傳出了幾聲鐘聲似的鳥鳴,很顯然比先前要響亮了一點,只是因着響亮,越發聽出那聲音的沙啞。
兩人對望一眼,立即明白那鳥鳴聲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姑娘,你別過來。”蕭裕道。
秦延補了一句:“最好是退到旁邊的山上去。”
他們倆已經确定鳥鳴聲是從這底下傳出來的,意味着站的這底下是空的。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移動一塊石頭,別的石頭也會動,這裏很可能會再垮一次。
“你們倆也當心些。”
“姑娘放心,我跟秦延的輕功都不錯,能應對的。”蕭裕道。
秦延看向陸湘,亦點了點頭。
最初見到這位景姑娘時,秦延心裏其實是有些愧疚的,他沒留住陸姑姑,主子身邊這麽快就有了景姑娘,将來陸姑姑回來,在主子身邊豈不是沒有了位置?
只是一路走來,這位景姑娘一路為主子擔憂,秦延心裏對景姑娘的看法變了些。
陸姑姑和景姑娘,必然都是極好的人。
只盼着主子能活着,景姑娘也好,陸姑姑也好,都能安心。
待陸湘退到旁邊的山丘上,秦延和蕭裕方才開始搬動山石。他們倆都是極為謹慎的人,先用長劍試探,敲一敲,推一推,确定可以搬動,方才搬起來扔開。
陸湘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坐在石頭上,緊緊盯着他們倆。
一時覺得他們倆太過謹慎行動太慢,恨不得沖過去拼了命将所有的石頭扔開,一時又明白他們倆這麽謹慎是對的,若然引起再次垮塌,底下的人就再也沒救了。
陸湘就這麽緊緊攥着衣裳等着,眼見得太陽從東邊偏到了西邊,終于聽着蕭裕大喊了一聲:“成了!”她站起來想往那邊跑。
卻是秦延回過頭,示意她不要過來。
陸湘只好強忍着沖過去的沖動,握拳站在原地。
蕭裕和秦延似乎商量了一下,片刻後,秦延握着劍,縱身往裏一跳。
陸湘的心随之一緊,緊張得等了許久,忽然看見他們方才扒拉出的洞裏伸出了一只手。
秦延回來了?他發現了什麽?
陸湘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但仔細一看,那只手比秦延的手要細得多、白得多。蕭裕握住那只手掌,使盡兒往外一拉。
朝思暮想的人就那麽被蕭裕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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