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車撞飛一百米帶轉彎
凡間被高速發展的科技以及普遍的唯物主義論者占領後,作為北羅酆現任鬼王的十方玄,便很少再來人間游歷。
這次出來,完全是因為近年來鬼口急劇上升,冥府爆滿。一群小鬼頭嚷着喊着,要學學凡間改革,重新改編冥府體制,優化內部結構,對外頒布政策。最好拟定一份“計劃死亡政策”,快老死、病死的人類,趕緊多給他們續幾年氣,人類平均年齡提高個百八十年。自殺的一天收倆不能再多,其他自殺者別來,讓他們能想開的想開,實在想不開,就殘了吧。
幾個鬼官別的不行,一天天用腳趾頭寫出來的政策書比凡人的高考作業還多,掄着一沓一沓文書到十方玄這裏獻策。看得十方玄一顆腦袋快分成八瓣來疼,索性親自人間走一遭,能師“人”長技以制“鬼”最好,實在不行,就當玩趟人間樂,感受科學氣息的教化。
十方玄坐在街口豆漿攤,他打扮成現代人的模樣。穿着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駝色呢絨外套,筆直的褲子襯出他修長的腿,锃亮的皮靴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常居冥府的鬼王皮膚雪白,樣貌生來冷豔絕美,即便穿扮成凡人,也足以引來所有過路之人人的目光。
只可惜十方玄穿衣時算錯季節,忘了現在是夏季。因而看他的路人,眼神多少像在看個神經病。
十方玄托着下巴,手肘撐在豆漿攤這張搖晃不穩的破爛桌子上,聽見周圍大嬸給自家孩子催婚催娃,心裏暗暗地嘆氣。
凡間的家長抱不到孫子,在家拿兒女開涮,出外上廟裏觀裏祈福,拿天帝“開涮”。天帝年年開會,喊提高生育力,拿冥府開涮。偏偏生育率跟他們作對,這一年一年倒着走。第三四年,倒着奔跑了。
十方玄不是不苦惱。
現在地底下不好管,什麽魂什麽鬼都往裏頭跑。來的速度是真他娘快,每天成倍翻,輪回盤都快被它們轉悠瘸了,後頭還排着密密匝匝的大小鬼們。生速趕不上死速,沒轍。有的說做人太累,做鬼更好,賴在冥府裏不肯走,成了專業釘子戶,一粘粘地上,怎麽撈都撈不起來。
天帝老兒存心刁難他,要他下一年再不提高人間生速,滾到人間做馬,一輩子讓人騎。
十方玄從鼻子裏冒出一聲冷哼:“要老子一輩子被人騎?做你的天紀元年大夢。”他拿起豆漿一口喝淨,扔下兩塊錢,起身插着口袋走了。
街道上的人忽然退成兩排,為誰讓出一條寬敞大路。在十方玄身後,來了一輛裝飾滿滿白花的車,後面跟着樂隊和哭嚎隊伍。
花車在路上平穩前行,車胎碾過一塊西瓜皮,竟猛地打了個滑。按理說這點小事故,熟悉開車經驗的司機不必放在心上。偏偏這個倒黴催的司機是個新手,下意識要踩剎車。激動了,一踩踩成油門,白花車嗖一下飛沖出去。
街上路人放聲尖叫,四處奔散,跑得沒影。
前面是個彎道,花車眼看就要撞上人家門店。司機亂拳出招,快速轉動方向盤,誤打誤撞來了個急速漂移。
十方玄站在他的漂移出口,背對着車慢悠悠走着,司機狂按喇叭,催喝他趕快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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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冥界現任鬼王何懼。誕生于世幾千年,回回來人間都得遇上被車撞的事,早已将閃避技巧銘記于心。
十方玄聚了口氣,腳尖立起,往上一跳,一躍躍許高。以他對這類車的了解,該躍多高能輕松避開,心裏有數。他肯定自己這一跳,一厘米不多一毫米不少,正正能從車頂上邊擦邊過,完美落于車後方。
萬沒想到,白花車上面搭了個大花圈,高了幾寸。
這車一個離弦之箭似地沖撞,直接撞他脊梁骨上。
十方玄瞪着大眼睛,在空中飛出二三十米來遠。是時,一輛違章闖紅燈卡車超速開來,給他調轉方向撞了一輪,再高空飛翔個幾十米。
慘遭二連車禍!
十方玄肯定自己是吃了黴婆子給的運果了,雙殺大禮簡直來得太是驚喜。
他的落地順帶撞飛一個攤子。
倒在攤子裏時,他急切地要知道,造成今天這場“車禍”的罪魁禍首是誰。他快速找尋萬物發展規律中致使今天這場車禍的根源因素。
他回憶花車碾過的那塊西瓜皮,根據西瓜皮,看見今早一個女生吃完西瓜,将它随手扔在地上。那個女生手裏拿着一本封面是當今頂流愛豆之一的時尚雜志。回到家裏,女生将雜志封面用小刀小心割下來,貼在牆上,對着牆壁發十幾分鐘呆。緊跟着,女生走到床邊,甩掉腳上拖鞋,一撲倒進床裏。掏出手機,刷起微博。
不知刷到什麽內容,女生的臉色逐漸變青,呼吸困難地一喘一喘。她手指快速在手機上按着,按了一排字,發送出去。
十方玄仔細去看她手指按的那幾個鍵,只見她按的是:“ni、ma、ling、che、piao、yi!”
十方玄頭有點昏,眼前的影像像十年前的電視沒了電線似猛顫兩顫。畫面滋一聲沒了。他晃晃腦袋,要再使上法力,竟覺渾身洩氣皮球般疲軟,什麽力都使不上。
“這……這位先生,你,你沒事吧?”穿成屠夫模樣的中年男人,探出腦袋觀察癱倒在他攤子上的十方玄。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十方玄還要不好。
生意攤子叫人砸了,掉地是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即使肇事者不是他,往後生意也不見好做。
十方玄這時注意到,他周圍百米,到處是停步看熱鬧的人。讨論着他死了沒、怎麽不動、從哪裏飛到這裏的。
十方玄從地上爬起來,周圍的人吓得連連叫。大喊:“血!血!”
屠夫抹着額頭上的汗:“先、先生,要不要給、給你叫救護車?”
“我沒事,叫什麽救護車?”十方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忽覺身上一濕,拍出了一手紅色的血。他皺起眉毛,疑惑地“嗯”了一聲。
這自然不可能是他的血。
他把沾血的手湊到鼻子前聞了下,本就雪白的臉,突然間更加雪白,嘴唇剎那變成青霜色。
他問屠夫:“這什麽東西?”
屠夫顫顫問:“這、這不是你的血?”
“是我的血我還能站這兒跟你說話?”
屠夫一口提着的大氣驀然松下來:“那就應該是我那碗狗血了。”
十方玄緊張的臉色緩和兩分:“只是狗血?”只是狗血還好,他的法力消失兩個時辰,就能回來了。只不過是被車連環撞飛後還要碰上一碗狗血,也算是件糟心破事。
屠夫搖頭說“不止”,笑了笑:“裏面還有鎮鬼降魔的朱砂,今早一個路過的道士給我的,說辟邪招財呢。”
十方玄猛地一傻,胸腔像長出一顆會撲騰撲騰跳動的心髒。很快,他安慰自己:小問題,不要慌。
修行不深的道士煉出來的朱砂,至多也就鎮他個兩三秒,可能還不到。還不如一碗狗血來得猛。
十方玄深吸口氣,裝作好奇地問:“那道士有沒有跟你說,他哪兒來的?朱砂能靈驗嗎?”
屠夫想半會兒:“不知道他哪兒來的。不過他說,這朱砂是天帝廟裏的,可靈驗了。嘿嘿,我想也是,你看你,飛這麽遠掉下來都沒死。”屠夫笑得好像承蒙他的朱砂狗血,十方玄才能“撿回一條命”。
十方玄的神情,頃刻之間,冰雪漫過大地似凝固。
久久,他身子一晃,仿佛天帝在他身上突然劈裂一個口子。
他的內心良久才進行了活動:我他媽這才是要死了!天帝變着法子繞着圈子玩兒我!
他手顫抖得厲害,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扯了一下毛衣衣領,十方玄開始覺得,這個鬼天,有一點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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