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少女

廣大的城市之中,總有一些尚待開發的地方。

當萊茵來到李立方所給的地址的時候,他看見的是這樣一個地區:黃褐色的土丘高低起伏,像是農田裏的田埂縱橫排列,視線的遠方一個施工工地,周圍用藍色的薄板圍住,上邊寫着“施工重地,安全第一”,但是裏邊并沒有人,只剩荒草,一路長到了人高。

他再目光挪到近前。

這裏伫立着一個同樣荒廢的院子,院子有兩扇油漆斑駁的朱紅大門,大門的鐵環扣被一條長長的鐵索鎖住了。

萊茵悄無聲息走上前去,透過兩扇大門中的一線縫隙向裏看去。

光影隐約,只見同樣破敗的堂屋與一抹灰褐色。

他再退兩步,擡頭看去。

那灰褐色綿延到了院子的圍牆上方,是一株敗了葉的大樹。

周圍一聲也無。

沒有人聲,沒有鳥聲,連呼吸與心跳那樣的小動靜也沒有。

萊茵忽然閃身。

上一瞬他還在院牆之外,下一瞬他已經落到院牆之內。

但在他落下的那一剎那,兩道人影同樣閃身出現在他的身側,藏在院中的一男一女終于等到了獵物落盡獵網了,他們分站左右,一人抓萊茵一條胳膊,将新來的吸血鬼控制在手。

幾個小時前才因襲擊席歌而被萊茵吸血的女人眼看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忍不住猙獰一笑,面孔微微扭曲:“抓到你了,把我的血液還給我吧!”

萊茵掃視一圈整個院子,目光在肮髒漆黑的堂屋與樹下井口方向停了停:“就只有你們兩個嗎?”

“我們兩個已經夠了!”男吸血鬼吼道。

“我相信不止你們兩個。”萊茵靠在門板上,呼出一口氣,自言自語,“應該有一個父輩,将你們操縱。他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吸血鬼,就這樣放任初生的孩子在什麽也不懂的情況下随意捕食,還總是執着地挑釁着比他們厲害很多的人并且妄圖傷害那個人剛剛發展出來的後裔……他真應該跟着你們,看着你們,直到你們學會一切血族應該學會的技能,從孩子成長為一個能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成年者……這種泛濫又不責任的行為如果被那些古板的長老知曉,你們都将受到懲處。”

“不過,我想他沒有那個機會了……”

“你在說什麽瘋話?”男吸血鬼不耐煩問。

“別和他廢話,我們現在吸幹他——”女人大聲叫道。

萊茵動了。

他抽手,踱步,旋身。

抓着他的兩個吸血鬼的手像是紙糊一般脆弱,被萊茵輕輕一抽,就紛紛脫臼。

而痛覺還沒有傳遞到他們的腦海,正如他們的視線還沒能将萊茵踏步與轉身的動作捕捉。

萊茵左右手的食指與拇指彈出尖利的指甲,他用它們在兩個吸血鬼身上輕輕劃過。

表皮,肌肉,經腱。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像一個老練純屬且富有藝術性的造型家,指導着兩個模特将身體擺出符合規範的模樣。

最後,再以最舒适而優雅的姿勢,給予獎勵——在其動脈處輕輕一劃。

鮮血湧出。

萊茵收回指甲,禮貌颔首:“感謝饋贈。”

一餐飲畢。

“咚”、“咚”兩聲,失血過多的吸血鬼跌落在地,顫抖不止,看向萊茵目光中有着掩藏不去的恐懼。

飽飲鮮血之後,就是力量的複蘇。

如同雷霆炸響,春雨驟降,大地上幹涸的裂痕被酥油細雨逐一滋潤。

這一場細細的雨當然不足以将裂痕逐一平複,可是已經足夠使大地感到一絲安慰與舒适了。

萊茵重新恢複些許應有的實力,滿足地輕輕喟嘆一聲。

他再次環視四周,目光于破敗的堂屋一掃而過後,放過地上還剩一口氣的兩個未成年血族,轉朝井口而去。

萊茵離開之後,寂靜的院子突然有了一點聲音。

先是“砰砰”的聲音從黑暗的堂屋中傳來,緊接着,一道比黑暗還有漆黑一些的影子從黑暗中脫出了。

它,或者應該說她。

她是一個裝束非常朋克的少女,面孔十分稚嫩,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但稚嫩的五官如今被濃妝所覆蓋,濃粗的黑色眼線,閃閃發亮的紫色眼影和同色唇彩将她的面容變得十足誇張。

除此之外,她光光臉上就打了至少十個洞,分別在耳朵嘴唇鼻子上邊,有些位置塞入銀釘,有些地方挂着銀環,最醒目的應該是嘴唇的位置。她的唇角穿了環,環下綴着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她的手腕劃了一個大口,傷口周圍全是鮮血幹涸之後的血痂。

她的胳膊上同時插着一個還沒有拔下的空針筒,空針筒裏,殘留着一點兒叫人一眼看去便不由自主感到詭異的鮮血。

因為那殘存的一點點血痕,正仿佛擁有生命一樣,繞着針筒筒壁盤旋運動……

少女腳步蹒跚,臉色通紅,像是發了高燒一樣。

她喘着粗氣,撞撞跌跌,一步一停,明明已經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卻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給牽引着,準确地來到門口的兩個吸血鬼旁邊。

這兩個吸血鬼各自捂着脖子。他們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失去的鮮血讓他們暫時失去了行動力。

受傷比較淺的男性吸血鬼勉強開口:“你……你将主人的血都注射進體內了?你現在什麽感覺,能行動嗎,有個強大的敵人來了——”

少女踢到了男性吸血鬼的身體。

她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男性吸血鬼身上。

遙遠的芬芳終于近在鼻端。

少女通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貪婪,她的動作突然急切粗暴!

劇痛襲來,男吸血鬼驚喘一聲:“你瘋了,你幹什麽——”

可少女已經撕開了男吸血鬼脖子上的傷口,她迫不及待地低頭吮吸,鮮血一點一點流入她的喉管,她臉上的紅色消失了,容貌變得美麗,肌膚變得蒼白,胸膛中激烈跳動的心髒,卻似乎不堪重負,逐漸停下,直至那最後一絲屬于人類的熱氣,消散無蹤。

轉化,完成了!

手上的吸血鬼也變成一具徹底的幹屍。

她舔舔被血染紅的嘴唇,眼神始終天真,面容同樣懵懂。

她的身體之中只剩食欲。

食欲驅使着她,叫她将目光挪向在場的另外一個吸血鬼……

四目相對。

女吸血鬼面色慘變。

井中世界。

藍色的生命能量已經在漆黑的井中聚集成濃郁的水汽了!

它們蒸騰着,翻湧着,在井口的上方彙聚成雲又變作雨滴降落,當雨滴在地上積成小小水窪之際,水窪中的水又化作絲絲藍霧,再彙聚到頭頂上邊變成雲朵,如此循環往複,有一種造物才有的神奇感覺。

麻花辮吸血鬼已經将蠟燭丢開了。

他一邊為奇景而驚嘆,一邊舉着手機将眼前所有景象都給拍攝下來,同時間,他還密切關注着自己最初也是最終的目的:深井上方的光點青銅鐘。

充斥着井腹的生命能量一如預想,正在緩緩動搖着密布深井上空的光點。

這些組成青銅鐘的光點對于生命能量沒有任何排斥。

雲朵似的生命能量像是推着一些玻璃珠或者糖果,輕而易舉就将光點推動。光點們此時沒有一點兒沒有對待吸血鬼的冷酷與漠然,它們毫無脾氣地任由生命能量将自己移動變化,當察覺生命能量想要往上上升時候,還會溫柔的讓出位置,使生命能量能夠更順利地向上攀升。

當一半以及更多的光點都發生了位置或者大小的變化之後,改變霎時發生了!

只見光點忽然自底部向上方成片亮起,勾勒出一個青銅鐘的影子。

幾息之後,青銅鐘由虛變實,其上裂紋、斑駁、鏽跡、缺角,所有歲月沉澱的痕跡,逐一在目。

“當當——”一聲鐘響。

井中的吸血鬼竟然從這虛空傳來的聲音中聽見了仿佛重責終于結束的釋然與放松。然後,他就看着這懸浮天空的青銅鐘突兀出現裂痕。

裂痕如蛛網遍布青銅鐘。

一塊碎銅片掉了下來,還在半空中時就化作道道流光,四下飛散。

緊接着,一塊又一塊的碎銅片掉了下來,青銅鐘在半空中解體,而那些分散降落的青銅碎片更化作一道道流光,似乎井中突然下了一場流星雨!

也是同時,井中,落在白骨旁邊的小青銅鐘無聲風化,散作粉末。

堅守過百年歲月,如今終能功成身退。

“哇——”

“哇哇哇哇哇——”

麻花辮吸血鬼驚嘆出聲!

太漂亮了,真像煙花一樣因短暫和破滅而無比燦爛啊!

他毫不猶豫連按快門,将這屬于神秘東方的絢麗一幕全紀錄在手機之中。也是這剎那之間,他突然拍到了一個煞風景的黑影。

他“咦”了一聲,将手機拿開,昂頭看着從井口落下來的身影。

“呼”地一聲風響。

萊茵雙足落地。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旋即将目光定在麻花辮吸血鬼身上,他眉梢輕輕一挑,評估道:“一個男爵?不,現在還算不上男爵了。一個普通的吸血鬼。”

麻花辮吸血鬼面孔扭曲了一下。

他深感侮辱,但是來自前方的壓力讓他無法輕舉妄動。

他只能壓抑憤怒與屈辱,慢慢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在忍不住走出第三步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麽,臉上的凝重剎那轉成驚喜與貪婪:“子爵?沒錯,你應該是子爵……但你受了重傷!哈哈哈,一個受了重傷還送上門來的子爵!”

井下黑暗,井上光明。

綠色的出租車載着席歌來到了黃土地中的廢棄院子之前,在席歌要下車的時候,司機殷勤解開安全帶,先一步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座,為席歌打開車門:“您請。”

席歌走下車來,眼看前方朱漆大門,神色十分凝重。

司機完全沒注意到席歌凝重的神色,還在殷勤問:“您來這邊要幹什麽啊?這裏荒無人煙的車也不好打,要不要我等您一會,等您辦完了事再把您拉回市區?”

席歌倒是願意這樣方便,可是他擔憂待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拒絕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司機再三确認,見席歌主意很是堅定,只要遺憾地上了車,一步三回頭開走了。

司機走後,席歌來到院子門前,他扯了扯鎖着大門的鐵鏈,沒有扯動,只好後退,助跑,跳躍,一蹬牆壁,抓住牆頭翻了過去。

這個動作難度頗大,席歌不是很習慣,落地之後慣性地向前沖了好幾步才停下來,并且就這幾步之中,他還感覺自己踢到了個什麽重重的東西。

“到底什麽東西……”

席歌穩住身體,納悶低語,轉頭一看,就看見地上橫着一具男性人體。

這具男性人體之後,還有一位跪在地上,抱着另外一具女性人體,雙手及嘴唇沾血的少女。

現在,這少女緩緩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他。

席歌:“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用餐的,你可以繼續,我馬上就走。”

那少女站起來了。

她向前跨步,一步就跨出十米距離,與席歌面對着面!

她同時大張嘴巴,露出兩顆尖利染血的獠牙。

一聲貪婪的根本不像人類的怒吼從她喉嚨深處炸響,她的面孔同時扭曲,美麗消失,只餘猙獰!

靠,這家夥看上去也很兇惡啊!

席歌毫不猶豫反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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