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覺醒的時間
高熱之中,席歌仿佛聽見了萊茵的聲音。
自井口落入井中,他摔得七葷八素,可他本來也七葷八素,跌沒跌基本一樣。
他按着腦袋,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眯着眼睛,努力在重影之中将出聲的人辨認:“皮皮……是皮皮嗎?”
萊茵關切問:“你感覺怎麽樣?”他又問,“你怎麽來了?”
席歌:“我感覺……不太好……不知道是腦震蕩還是發高燒……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救援……惡……外面有個少女吸血鬼……惡……”
高熱讓他有點想吐,還有一種不知道如何形容感覺,好像……好像是饑餓和食欲吧。
一種先前從未感受到的食欲正在誘惑着他。
他口中的唾液大量分泌着,感覺自己看見了十八種口味的冰淇淋火鍋花式綻放;又看見了羊羔牛犢豚豬均取最嫩的一塊拳眼肉放置于猛火上燒烤烹調;又看見了澳洲龍蝦與陽澄湖大閘蟹一同盛在冷藏好的鲟魚魚子醬上閃閃發亮。
除了饑餓之外,不知道為什麽,席歌還覺得只要自己能夠一口吃掉這些東西,他就可以變得更高更快與更強!
既然食物是人體所必須的營養——
席歌決定不折磨自己了,他依循本能,循着血味,一下撲到麻花辮吸血鬼身上,将其流淌出的血液大口大口吞入喉中。
鮮血泊泊淌入他的喉管之中,一種舒适的、飽足的感覺從身體內部升騰起來,這血液像是一劑良好的降溫劑,撲滅了他的高燒。
他還在發熱,可是不再是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而是第一次被萊茵初擁時候的泡在溫泉裏的發熱。
他有點空茫茫,也有點飄飄然。
空茫飄然之間,他突然嗅到了另一道更好聞更熟悉更甜美更美味的食物的味道。
更好吃的東西。
剛剛平複下去的饑餓再度翻湧,席歌口中分泌出許多口水。
他吞咽一下,毫不猶豫丢開麻花辮吸血鬼,朝萊茵撲去!
地上的席歌突然跳起來,動作居然很快,一眨眼見就閃到了萊茵身前。
萊茵還在吃驚之中,沒有防備,只覺脖頸一痛,對方已經将尖牙刺入自己的頸部。
他瞬間悶哼一聲,感覺體內血液連同力量源源不絕的流逝,他反射性要把席歌給推開,但在視線觸及到席歌緋紅的臉色的時候,他又稍稍猶豫了一下。
不管怎麽樣,血族覺醒能力就像是猛虎第一次狩獵,蒼鷹第一次擊空,無論如何,父輩都應該給被初擁者以自己所能給的最好資源,以保證對方能夠成功覺醒。
這個時候,我還是不應該推開他的……
萊茵想。就在他下了這個決定的下一剎那,他身體突然一顫。他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滋味突然從身體裏升起。
炙熱、空虛、湧動、翻騰……
像一根羽毛進入了體內,沿着身體每一處角落一一劃過,癢得受不了,又根本撓不到。
“唔——”
黑暗的洞穴裏,有壓抑的聲音洩露出。
血族有兩種吸血方式。
一種是正常的進食,一種可以在進食之中同時給雙方以快樂。
但為什麽席歌每一次吸血都是用後一種方式?
萊茵非常郁悶。
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教導他正确的吸血方式嗎?可是所有血族自動學會的第一種吸血方式,不都是正常的吸血方式嗎……
席歌吸完了血,徹底吃飽了。
他咂咂嘴,抱着自己的食物,滿足睡着了。
一切終于結束了,萊茵總算從折磨中解脫了,他顫抖着,虛脫着,接連喘了好久的氣,才漸漸平複下來,将一切異樣的感覺都壓下去。
最後,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自我安慰。
算了,我是之前沒養過後裔才不習慣,養一個後裔畢竟總是這麽操心的事情啊,再說這還不到一個星期呢,血族之中可知的最早成年的後裔也是被初擁的三年以後……
……
實在生無可戀。
我真是腦子壞掉了。
萊茵在井中走了兩步。
他的目光先落在席歌身上,接着又落在麻花辮吸血鬼身上。
血族死亡之後,其體內血能會漸漸揮發,一般最多一天,就将徹底消散。
當血能徹底消散的時候,不被血能保護的屍體便将遵循時間的規律,于一瞬之間度過轉化後的所有時間……絕大多數,都會在死後化作灰燼。
這個血族也差不多。
萊茵發現對方正在灰化之後便不再在意。
他休息得差不多了,從地上抱起席歌,離開井中。
噼裏啪啦砸在地面的陣雨終于停了。
風停雨歇,天地一時十分安然,天高雲輕,澄清如洗,洗下的髒污便全入了黃地之中,叫其泥濘不堪。
土黃色的遠處,突然出現了一道藏藍色的影子。
影子漸漸走近了,正是舉着傘的李立方。
他一手舉着傘,一手拿着電腦包,傘沒有遮在他的頭上,遮在了電腦包上邊。
在一連踩了三個泥坑,将兩個褲腳都弄成土黃色之後,好不容易,他來到了破敗的院子之前。
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給自己打足勇氣,終于一步上前,掏出指甲套裝,嘗試着開起鎖來。
五分鐘後,“咔嚓”一聲,鎖鏈打開。
李立方推開了朱漆大門,他第一眼看見地上的兩具屍體,第二眼看見鋪滿地面牆壁,每塊都不過指甲大小的可疑碎肉。
李立方:“嘔——嘔嘔——”
他跌坐在地,連連後退,胃部翻湧,恐懼和惡心一同泛起,叫他于一瞬間裏忘記了其餘所有東西,只記得哆哆嗦嗦從兜裏掏出手機,按下110——
一道細風突然卷起,一道黑影掠過李立方的視網膜。
在他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麽之前,他手上一空,手機不翼而飛。
他倉皇失措,四下環顧,終于在自己背後看見了早前見過的銀發外國人!
“你——”
“你要報警?”萊茵問。
他站在李立方的五步之外,席歌安然睡在他的臂彎之中,他用一只手調整了一下後裔的位置,另一只手拿着李立方的手機,旋即以指甲輕輕一刺,這只手機立刻分解,電池掉出,屏幕變黑。
“我——”
“真讓人驚訝,”萊茵并沒有聽李立方解釋的欲望,他只是評價,“一個黑暗世界的人居然想借用警察的力量解決問題?坦白說,你的行為給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所以……”
“所以你要殺了我?”李立方飛速接口,恐懼到了一定程度,反而能使人精神敏銳,此刻,他的腦袋就分外清醒。
萊茵輕輕挑眉。
他确實有這個打算。
李立方并不是他世界之外的普通人,殺一個屬于他的世界的煉金術師而已,這并不犯規,也是必要之時處理問題的好途徑。
李立方明白了什麽,他結結巴巴解釋說:“但,但我并不是來報警的……不,不對,我的意思是,我一開始的目的并不是來報警的,我只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我能補救的……”
萊茵朝李立方走去。
我的這一席話完全打動不了他!李立方惶恐又絕望。
但他沒有放棄,他努力自救:“那,那個,我可以不報警,真的,你将我的手機帶走吧,我絕對不報警,我發誓,我——”
萊茵的腳步沒有停,他走得慢,但一直向前。
對方正在通過行走來堅定殺我的心。
李立方真的絕望了。
難道這就是我做黑海偷偷收集生命能量的報應?
絕望之中,他喃喃自語:“你不能這樣,我國警察很厲害的,殺了我你逃不掉的,你的朋友和我是同學,我死了他肯定第一個知道,到時候同伴蔑視,警察追捕……”
萊茵的腳步停了。
他再一次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奈。
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突然閃到李立方面前,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再次閃走。
這一次,所有人真正離去,這一塊還未開發的地方終于恢複往昔平靜。
最後的最後,只在風中,傳來了一聲不知從何方飄來的感慨:
“唉,後裔的人際關系啊……”
天變黑了。
可閃爍着的紅藍警燈将黑夜照亮。
無數警車把破敗的小院包圍,黃色的封條拉了一圈又一圈。他們在半個小時前接到警情,緊急出警,如今正在大黑夜裏打着探照燈,緊急收集一切線索。
小院之中,法醫研究着地上的兩具幹屍,又從牆上挑下一片碎末來細看,匪夷所思地搖搖頭:“好奇怪啊……”
旁邊的人問:“怎麽奇怪了?”
法醫:“他們的死亡時間存疑,看這骨頭的情況,應該死了很久很久了。”
這時井邊傳來一聲叫喊:“井下好像有東西!”
被這一聲招呼,檢查完地面部分的人員找來鋼化繩,配好裝備,魚貫進入井中。
探照燈将井下世界照亮。
警察們先發現了井底明顯正被使用的各種家具,接着又發現角落盤坐着一具骸骨,還有落在地上的一整套衣服與衣服之中的灰燼。
警察們面面相觑。
這個案發現場,還真的非常奇怪。
明亮的探照燈從井底照上地面,再從荒野一路來到警局。
警局的審訊室之中,醫生雙手挂着手铐,憔悴着一張面孔,坐在椅子上接受當班警察的審訊。
審訊他的警察已經問過無數遍有關王二牛和他曾經喝過血的那個女孩的問題了,最初的篤定已經在這無盡的時間中動搖破碎,渣渣不剩,取而代之的是瑟瑟發抖與惶恐難安。
警察:“你再把案發時的詳細情況給複述一遍。”
不過幾天的時間,醫生已經掉了十多斤,如今他鹳骨突出,頭發謝頂,看上去比之前老了十歲有餘。
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再問幾次……我說的也是一樣……我說的是真的,王二牛是個吸血鬼……我老板身旁的那個銀發男人也是吸血鬼……估計我老板也已經變成吸血鬼了吧……反正他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生來就躺在金山銀山上的富二代……還有,我真的沒有殺人,那個女人是王二牛殺的……他把我誤認成為銀發男人,以為我是高級吸血鬼,所以用處女的鮮血來招待我……”
他說着說着,兩眼含淚,再次辯解:“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沒有!我可以回家了嗎?我什麽都交代了啊!你們再問我我也回答不出來,如今王二牛都自爆了——”
回答他的,只是警察的一聲冷哼和更為刺眼的強光直射!
又過了十五分鐘。
今天的審訊終于結束了,醫生被看守押出去的時候,直到此時,他還執着地問:“我什麽時候能夠回家?我什麽時候能夠回家?”
警察冷冷說:“呆着吧,我們有充足理由懷疑你指使王二牛殺人或協同王二牛殺人,案子已經進入了司法程序,你等着開庭就好。”
“不!”醫生大喊一聲,他徹底崩潰了,在看守手中用力掙紮,大喊大叫,蹦跳不止,“我不要永生了,放我回去,我不要永生了,放我回去——”
凄厲的喊聲在通道之中經久不息。
兩個警察目送醫生遠去,女警嫌惡地皺起眉:“要是他的律師申請精神測試,讓他用精神病脫罪怎麽辦?”
男警冷冷一笑,篤定說:“放心吧,哪有這麽容易脫罪。我審過無數案子,看過無數結果,就他這樣子,連尿都不喝,怎麽可能躲過司法鑒定那邊的法眼!”
席歌在他的豪華大床上醒來了。
他擁被而起,記憶暫時停留在自己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上。
他回味似地舔了舔牙齒,舔到一半,突然發現萊茵就坐在他卧室的沙發上,正安靜地看着他。
席歌吓了一跳:“皮皮,你怎麽不出聲?”
萊茵:“你現在感覺如何?”
席歌感覺了一下。
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狀态非常好,好到讓他覺得他能夠和一頭鬥牛進行一對一的單挑。
“我感覺很好……非常好。”
席歌慢慢地記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了,包括少女吸血鬼,包括他掉入水井之中,也包括他發燒發得一度覺得自己要被燒廢了。
他有點懵:“我怎麽了?”
萊茵言簡意赅:“你覺醒了。”
席歌:“覺醒是什麽意思?”
萊茵:“每一個人類在被轉化成吸血鬼的時候,都有可能覺醒天賦能力,天賦能力是一個吸血鬼在黑暗世界及其種族之中生存立足的基礎。”
席歌:“……也就是說,我進化了,變得更厲害了?”
萊茵思考片刻:“可以這麽說。”
席歌:“可是你不是說我是個半轉化,根本不可能進化嗎?”
萊茵沉默着。
席歌:“那現在究竟是怎麽回事?”
萊茵可疑地沉默着。
席歌:“嗯?”
萊茵終于開口了。他清了清喉嚨,說:“半轉化——是我發明的一個詞,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可以同時保留人類特種和吸血鬼特種的東西,這兩者明明是兩個不可能同時存在的物種。”
我靠!
你說謊,你騙人,你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搓逼的半成品!
終于知道真相的席歌氣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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