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停下。
洞外一片潮濕泥濘,洞裏卻始終保持着幹燥溫暖。
藍飛兒吃了個人參娃娃找來的果子,用力把果核往洞外一扔,回頭看了眼還在睡的溫梧寧,真能睡。
她起身走過去,步子還沒邁開臉色先一變,猛地望向洞外,來不及讓她多想,将自己在洞裏的痕跡胡亂抹去,人就扭頭沖出山洞,鑽進林子沒了蹤影。
藍飛兒離開後大約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洞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找了一夜,這時見到洞裏安然無恙的溫梧寧,盛白鶴終于能松口氣,他拍了拍一身的雨水,放輕步子走進山洞,在溫梧寧身旁坐下,側身看着這張寧靜的睡臉,心中的煩躁漸漸歸于寧靜。
真可憐。
本來以為能順便救下溫家,但看來或許書裏事件可以不發生,結果卻沒有辦法避免,想起這半個月來溫父的反應,似乎是也預測到了什麽。
他不想傷害溫梧寧。
這個人此時脆弱惹人憐惜,盛白鶴忍不住伸出手,而就在這時溫梧寧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睜開眼,因為剛醒她眼底一片空白,盛白鶴憐惜地碰了碰她的臉。
溫梧寧的目光向他移去,原本毫無一物的眼中立刻充滿憎惡,盛白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往後躲,溫和卻又強硬道:“師姐,我不想傷害你。”
“在你眼中我或許不是好人,但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這是盛白鶴的真心話,他或許不是個好人,他或許會害人,卻絕對不會害溫梧寧。
他緊盯着溫梧寧,說道:“師姐,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有事,我會保護你。”
這點盛白鶴已經證明了他能做到,他們是唯二從林家的古畫中逃出來的兩個人,如果不是盛白鶴,溫梧寧必定也栽在裏面。
或許是想到盛白鶴與她有救命之恩,溫梧寧冷靜下來,自由的這只手拉起本來蓋在身上的衣裳,她看向洞外,平靜道:“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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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梧寧坐在幹草堆上,身上只有身白色的裏衣,黑發蓬亂,外裳半遮半掩蓋在身上。
“下流!”感覺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溫梧寧回頭冷冷罵道。
被罵了盛白鶴也不氣,他笑道:“我心裏有師姐,此情此景若不心猿意馬才不正常。”
“無恥!”溫梧寧簡直不敢相信還有這麽恬不知恥的人:“道貌岸然!”
這種辱罵簡直不痛不癢,盛白鶴心裏就像化開的一池春水般,甘之如饴。
溫梧寧衣衫不整,不能大動作,無法掙脫,忽然她想起一物。
只見一團青光咋然從溫梧寧手心飛出,在洞中飛行一圈然後直沖盛白鶴,盛白鶴識趣,知道分寸,再逗下去溫梧寧可能真要怒了,他松開溫梧寧起身躲開青光。
再扭頭只見白衣一飛,溫梧寧已經穿好衣裳站在幾米之外,青光回到她手中變成青劍。
手拿青劍,溫梧寧盯着它發愣。
見溫梧寧又要胡思亂想,盛白鶴走過去:“溫伯父似乎有事找我們,我們盡快回去。”
聞言溫梧寧擡頭,反手拿劍不着痕跡地在山洞中掃了眼,向洞口走去。
昨夜的事她還記得,只是不知那人哪去了。
“師姐,世間這麽大,或許以後我們能找到讓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呢。”盛白鶴跟上溫梧寧,走到洞口,洞外一片綠色生機,他輕聲對溫梧寧道。
溫梧寧一愣,扭頭看向盛白鶴。
想起兄長死前的一幕,眼眶迅速泛紅。
兄長和那副畫一起被燒得幹幹淨淨什麽都不剩,起死回生,她知道這個可能太小了。
藍飛兒躲得遠遠地,望見兩人相安無事地從山洞出來,意外的和諧,不得不說兩人的樣貌确實是絕配,站在一起賞心悅目。
待兩人走遠後,藍飛兒也從樹上下來徑直下山。
回到自己的屋子,藍飛兒關上門好好休息,人參娃娃識趣地守在屋外,不敢進去惹她。
這一覺藍飛兒睡得天昏地暗,她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睜開眼入目一室的昏黃,窗外晚霞染紅半邊天,至少明天會是個晴天,她起身伸了個懶腰往門口走,拉開門,恭敬地稱呼來人:“師姐。”
溫梧寧點了點頭進來,她看了眼床,又見藍飛兒睡眼惺忪的模樣,她随便找一把椅子坐下:“昨夜多謝照顧。”
藍飛兒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精神好了很多,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但跟昨晚比好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因為昨夜休息得好,還是因為和盛白鶴聊了些什麽。
“師姐有事嗎?”
藍飛兒走到她跟前,尊卑有別,她只是站着。
“父親想讓我去靈雲山,這兩天就會動身。”
藍飛兒眼皮一跳,她擡起眼看着溫梧寧,不知道她說這是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和我一道去。”
溫梧寧說出她這趟來的目的:“雖然靈雲山只收已經築基的弟子,天資萬裏挑一的也會破例,我們雖不再之列,但我曾祖父在靈雲山能說得上半句話,能破例先留下我們,父親已經去信告知曾祖父。”
進入這樣的大宗門對于藍飛兒這樣普通的弟子來說是一次或許能改變命運的巨大機遇。
至于溫梧寧,進入靈雲山只是時間問題,她只是希望,或許那裏可以找到讓溫然起死回生的方法,雖然這個可能微乎其微。
“還有誰?”藍飛兒冷靜問道:“還有誰會去?”
溫梧寧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盛白鶴會和我一起去。”
藍飛兒點了點頭,她發現溫梧寧再提到這個人時,臉上沒有之前會有的憤怒憎恨這類情緒,孤男寡女這一路正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要她一個電燈泡跟上去做什麽。
“你不必立刻做決定,我還有兩日才出發,明晚之前告訴我便可,”
截住藍飛兒的話,溫梧寧起身緩緩向門口走去,停步轉身道:“若是你不願和我一起去,我也不勉強,我會讓兄長日後多照看你幾分——”
話說到一半溫梧寧才發現不對,她在原地呆站了幾秒,模樣一瞬間又有昨夜的狼狽,只是這次沒有夜色的遮掩,溫梧寧別過頭草草結束這次來訪:“你好好考慮一下。”
藍飛兒望着溫梧寧離開的背影。
她回到床上躺下,望着房梁。
就算不跟溫梧寧一起走,她也不能留在溫家。
溫家太危險。
撇掉一切亂七八糟的想法,她閉上眼開始為自己以後做打算。
此時在溫家最深處,溫父的院子裏,溫父正坐在瓊花樹下望着一樹的雪白,本來被溫梧寧連根拔起的瓊花樹以為就算栽回去,今年花期花應該稀少,但今年的瓊花卻比往前任何一年都要開得繁盛燦爛。
繁盛得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溫父半個月蒼老了十多歲,他心中的不安沒有因為溫然的離開而減緩,他知道這只是開始,溫家這次在劫難逃,他只希望至少能夠保住唯一的女兒。
或許是那一夜殺孽太重,天道輪回,報應來了。
第二日也是黃昏時分,藍飛兒第一次走進溫家內院,問了溫梧寧的住處。
只是她走了沒幾步,似乎迷路了,等她找到溫梧寧門口,天已經黑了,寥寥幾顆星辰在天穹閃爍,她在門口吹了會風,才擡起手。
“你想好了?”
聲音從身後傳來,藍飛兒回頭,只見溫梧寧站在她身後,她的神情一如平常,看不出什麽,藍飛兒點了點頭。
“陪我走走,邊走邊說。”說着溫梧寧轉身向院外走去。
一句話的事情,其實不用邊走邊說,但藍飛兒還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很安靜,她們沒有碰到一個人,或許是溫梧寧特地挑了條人少的路,兩個人也都沒有說話,一前一後走在靜悄悄的園子裏。
溫梧寧走得不快,似乎沒有目的地,真的是散步。
還話起了家常?!
“你什麽時候進的溫家?”
面對溫梧寧忽然的發問,藍飛兒有些摸不着頭腦,她翻了翻這個身體的記憶,回答道:“十三歲的時候,在這已經待四年了。”
“四年……你今年十七?”溫梧寧步子放慢了些,似乎是自言自語道:“你剛來溫家那會我正十六歲,想來就算遇上十三歲的你,也跟你玩不到一塊。”
藍飛兒不知道溫梧寧想的竟是這麽無聊的事,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就算遇到,那個藍飛兒也不是她。
“到了。”
一陣仿佛是從天邊外而來的風迎面吹來,就算周圍漆黑一片,藍飛兒也知道她們此時正置身一片曠野中,只是她不知道溫梧寧帶她來這做什麽。
溫梧寧忽然回過頭拉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前走。
“小心點,不要摔到花田裏去了,有毒刺。”
聞言藍飛兒緊緊跟着溫梧寧。
她們似乎走在狹窄的田埂上,兩邊都是茂盛的植物,既然溫梧寧說是花田,那應該是花,有毒刺的花。
跟着溫梧寧一路直走,大概走了十分鐘,忽然拉着她的手松開了,她擡頭才發現她們似乎正在一個只有頂的小竹棚裏,溫梧寧走到前面蹲下不知道在做什麽,她只聽到四面八方忽然傳來水流咕嚕咕嚕聲,然後她睜大了眼。
以她們所在的小竹棚為中心,四周黑漆漆的花田都開花了,為什麽藍飛兒看得到,因為這些花花瓣都泛着幽幽的淡藍光茫,中間花蕊的地方又搖曳着點點的淺黃色光芒,光海向四面八方如波浪一樣散去。
“上來。”
放好水溫梧寧飛身上到竹棚頂,藍飛兒也跟上去,在她一旁坐下。
在上面看,這片巨大的花海,更加震撼也更加夢幻。
沒想到溫梧寧還有一顆少女心。
“這都是你栽的嗎?”藍飛兒随口問道。
溫梧寧沉默了會,搖頭:“我從小除了修煉,就擺弄些花花草草,有一次我找到一根毒藤,将它栽下,一夜之間它長滿小半邊山,山上其它的花草和野獸都被它毒死。”
“只要有水它就會一直往外生長,所以我把這半邊山圈起來避免它繼續往外長,一有時間就會來修剪,終于只剩這麽一片,其它地方也重新長起花草。”
藍飛兒沒想到浪漫故事會變成驚悚故事,不過果然這才是溫梧寧,才不會有風花雪月的細胞。
“它怕火嗎?應該可以用火燒吧。”在她認知裏,幾乎萬物都怕火。
“嗯,但是剪下來之前對它放火會激怒它,只能把它隔開,等白天它睡着時過來修剪,暴曬一日後再燒毀,隔三差五還要過來給它放水,否則它幹狠了也會發怒産生瘴氣。”
這麽兇狠的嗎?藍飛兒坐不住了:“我們什麽時候走?”
“等它喝飽水睡着,現在出不去。”
藍飛兒很無奈,真不知道溫梧寧帶她來這做什麽。
告訴她她小時候其實也很能作?
或許是察覺到藍飛兒的疑惑,溫梧寧說:“以前我常一個人來給它們放水,還小的時候兄長偶爾也會陪我來。不過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來。”
藍飛兒終于明白,原來自己只是正好趕上溫梧寧來放水,并不是特別受邀的。
溫梧寧還有些沒說的是,那時候因為她的莽撞毒藤幾乎占領整座山,事态究竟如何嚴重,因為是她犯的錯,所以那時溫父除了帶人幫她把整片毒藤隔離起來,後面修剪暴曬燒毀以及來給它放水都是她一個人在做,那時候她還不到藍飛兒剛進溫家的年紀,已經學會為自己犯的過錯負責任。
那也是父親第一次打她。
等毒藤全部睡着,藍飛兒也睡着了。
回去時,還是溫梧寧牽着她的手在前面帶路。
看着前面的背影,藍飛兒覺得眼熟,在墓山時,溫梧寧似乎也是這樣牽着她走在她前方。
其實真正相處下來,她發現溫梧寧其實算得上是個溫柔的人。
她之前拒絕過溫梧寧,溫梧寧也并沒有惱羞成怒怪責她,所以這次,一向做事果斷的藍飛兒竟然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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