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有沒有比時間更強大的力量？”

“有的，是遺忘。”

“再漫長的時光也不一定能改變一個精靈，可徹底的遺忘卻能将記憶重塑。”

“你确定？”

耳邊傳來她清淡如風的嗓音，有時歡樂，有時悲傷，有時帶着篤定和無法忽視的堅決。

“瑟蘭督伊。”

“嗯？”

“在我看不清你的想法的時候，告訴我好嗎？”

“露西……”

“我希望能知道你在想什麽，這樣，我可以盡我所能來為你分擔它們。”

“我會的。”

……

“那你說出來啊。”

“我喜歡你……的紅頭發。”

“混蛋……我ada和布瑞安也有紅頭發，難不成你也喜歡他們？”

“又有何不可？”

“哼。”

這地方沒有高格羅斯刺鼻的氣息。昏黃沉悶的天空像玻璃一樣破碎開來，沒有火焰，沒有熱浪，像有樂音緩慢流動的空氣中只有微風陣陣，樹影斑駁。

他的手指勾勒過她高挺美麗的鼻，粉嫩舒展的唇。一遍又一遍。她的睫毛在他的指下緩緩顫動，一雙碧眼愈顯迷離通透。就仿佛熏人的陽光勾勒出最絢麗的油畫。

她是一團火，有着與他相同的靈魂。

他知道，這是一團火，一團完完全全占據了他內心的火。

他們站在所有精靈注視的地方，他們交換了依特爾納和佛瑞維爾。

然後他吻了她。

她笑了，笑得真美。

他沒有告訴她？

他只是覺得，她就應該是一直笑着的，美麗的，自由的，并且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

為什麽她的面容此刻出現在他的面前，那麽蒼白，那麽痛苦。

就像鳥兒被折斷了翅膀？

她受傷了？

露西……

她在喃喃地說着什麽？

不，瑟蘭督伊，這是夢，你得醒過來！露西，露西她很好！

可她的聲音如此地真切而悲傷。

“再見了，瑟蘭督伊。”

空氣中不再有安靜的音樂……

“不，你說什麽？”

“我是多麽不願意就這樣離開……”

“不可以……你明明答應過！”

“對不起……”

不再有緩慢流動的風……

“除了王國我什麽也沒有，我早已失去了nana，失去了ada，可是露西，我不能，我不能連你也失去了！”

“我違背了我的誓言……讓你承受恒久的孤獨……對不起……”

不再有醇美的陽光和扶疏的樹影……

“我不會原諒你的……一生一世也不會……你敢騙我，你怎麽能騙我？”

可她的好看的，悲涼的笑容慢慢消融在一片濃霧中了。

“瑟蘭，我很痛。”

他找不到她了！

“我很痛。”

“請求你……”

不再有永恒恬淡的微笑……

“我愛你。”

“可是……”

“瑟蘭督伊。”

整個世界突然天旋地轉，全部變成她的影子，清晰的，遠去的，模糊的，破碎的……

像最堅硬的晶石也被輕而易舉地摧毀，在風中散成了粉末，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不行！醒過來，醒過來！

榻上的精靈刷地睜開雙眼，強烈的光線頓時充盈了視野，一塵不染的雪白帳頂映入眼簾。

誰會用這個顏色搭營帳？除了那個潔癖的半精靈。

一場噩夢還心有餘悸，那樣無可抑制的悲涼與無措從每個毛孔灌進去，他全身發寒，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胸口的佛瑞維爾，那上面還有微溫的溫度。

露辛達……

只是夢，只是夢而已。

意識一點點回複清明，他回想起埃爾隆德那重重的一掌。

那麽這裏是軍醫的營帳？

他扶着榻剛剛坐起來，帳簾就被掀開一角，他瞥見一方依舊混沌的天空。

白衣黑發的半精靈走了進來，他臉色好像不太好，有種郁郁寡歡的神色，看着醒過來的他有些震驚，有些疑惑。

“你醒了？”

“……”

“你怎麽哭了？”

他哭了？怎麽可能？金發國王皺着眉，下意識摸摸眼角，竟然有一絲潤澤。

“你醫術不精，我疼。”

“……”

“我躺了多久？”瑟蘭督伊問，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墜入的夢境是如此冗長。

“半個多月吧。”埃爾隆德有點挫敗感，上前查看他的傷口，發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剛微微松了一口氣，視線又不由自主地移到那緊實胸膛上的銀色佛瑞維爾，嘴裏莫名地湧起苦澀的味道。

察覺到他眼神雖回複清明，全身卻仍處于緊繃的狀态，他問：“做噩夢了？夢到什麽了？”

金發國王怔怔的，眼神莫名有些飄忽，微微挪動嘴唇：“我夢到……”

埃爾隆德默不作聲地看着他。

他長睫微微低垂，沒有再說下去。徑直下榻披上外袍穿上靴子。

“我得回營地。”

剛起身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暈眩，埃爾隆德連忙搭了一把手。

“看你這樣子，先吃點東西補充了體力再說吧。”

瑟蘭督伊瞥了他一眼：“你這有酒嗎？”

“……”

“我走了。”

未行至門口，高大颀長的國王停了一下，轉頭看向白袍黑發的老友。

“埃隆，這次，多謝你了。”

黑發領主致以淡淡一笑，那笑容蒼白得連他都覺得有些反常。

“不僅是為了子民，你也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他點頭，轉身，毫不畏懼地迎向高格羅斯的一片熾熱血腥之中。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那雙清湛如夜空的眸子，看着他的背影，熾熱而絕望。

“陛下！”

大綠林營地中，弓箭手加布裏爾不可思議地看着那頭炫燦金發，萬萬沒想到國王陛下這麽快就醒了過來。

“亞爾維斯在戰場嗎？情況怎麽樣？”精靈王沒有任何的過渡，直接開口向此時在營地休整的灰眼精靈問道。

“請陛下放心。敵人已經退無可退，我們包圍了巴拉德。諾多至高王那邊也給我們提供了更多的軍備。”

“繼續。”

“另外。”戰士知道這一定會是個讓國王激動的消息，“回王國送訊的安吉羅回來了。”

想到慘死的父王，瑟蘭督伊心中猛然襲上一絲鈍痛，眼眸疲憊地微阖。

“然後呢？”

“他還帶回了露辛達小姐的一封信。”

亞爾維斯剛從戰場下來就聽說國王醒了并且已經回來了，心下即刻一喜，來不及換下盔甲便沖到國王的營帳之外。

“陛下！”

裏面無聲無息，過了好久才傳出國王低沉平淡的聲音，好像是在盡力克制着某種情緒。

“進來。”

亞爾維斯掀簾進去，只見精靈王孤獨地坐在巨大的桌案之後，身披暗色銀袍，深邃俊美的臉龐除了還帶着些微蒼白以外看不出任何不妥，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埃爾隆德大人果真醫術不凡。”

精靈王雙眸微垂，好像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什麽東西，右手放在桌案一旁緊握成拳，幾乎是在微微顫抖。摞得高高的軍文之旁，一張暗黃的信箋靜靜地平鋪開來。

“這段日子軍中如何？”國王的聲音依然冷靜而自持。

見此情景的亞爾維斯卻是一邊流利地彙報情況一邊忍不住猜想那一看就是來自綠林的信紙上到底寫了什麽，才能讓一向冷靜淡漠的陛下出這種表情來。

博學優雅的半精靈恰巧也在這個時候過來了。

“差點忘了，瑟蘭督伊你要的匕首……”

然而看到上座的國王此刻的神情，埃爾隆德也不禁一愣，下意識地與還在彙報戰況的亞爾維斯對望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那紙上只有一句話。

是用流暢漂亮的辛達語寫出，國王只看一眼就憑那失了鋒芒的字體中斷定執筆的精靈身體出了狀況的極其簡單的一句話。

用很多個世紀之後人類世界最通用的語言翻譯出來，它是這樣的：

I will be there for you，alw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