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铿锵三人行

龐元英撿起桃木劍,随即叫來青楓, 朝西北方的山上去。荒郊野嶺, 草木生長, 下腳并不很容易。

龐元英走了幾步後,發現前方的草有被踩踏過的痕跡,樹枝也有折斷的地方。這說明桃木劍的指向沒有錯, 當時剩下的那一人應該是朝着這方向逃跑。

再往山上走一段後,灌叢變多,痕跡不見了。龐元英多次觀察四周,找不到線索。他就支開青楓去查看另一方向,他把桃木劍放在地上, 劍立刻往山上的方向指。

龐元英拿起劍,叫回青楓,讓他在前用刀幫自己開路, 繼續往山上走。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腰間的桃木劍動了動,歪了一下。龐元英照着桃木劍再次指引的方向去, 走了大概十幾丈遠,桃木劍顫抖地劇烈起來。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順着山坡弧度生長,由高至低, 綠油油地一片, 幾乎不露土。

龐元英命青楓照常開路, 青楓才走出幾步遠, 桃木劍就劇烈地抖動起來。

“慢着。”龐元英蹲下身來,從灌木叢底下看。

這才發現樹叢下面有一溝,若像正常登山那樣邁步,肯定會滑倒摔滾進這溝裏去。許是溝內的土壤肥沃又或許是這溝裏面的灌木為求陽光照耀,求生欲比較強,長得竟然比一般的高很多,所以才給人有種這一整片灌木是順着山坡弧度生長的錯覺,完全不像有溝的樣子。

龐元英還發現地上的土有拖滑過的痕跡,很可能是之前逃跑的人沒注意到這裏,摔了下去。龐元英立刻讓青楓開路。

青楓用刀一路砍下去。下到溝底的時候,他大叫一聲,立刻扭頭對龐元英喊有屍體。

“确認人死了?”

在龐元英的追問之下,青楓彎腰仔細看了看,伸手試探‘屍體’鼻息,忽然高興起來。

“活着,人還活着,但好像昏迷了。”青楓拍了拍她的臉蛋,叫了兩回,女孩都沒有半點蘇醒的意思。

等青楓把人背上來後,龐元英仔細查看了這名昏迷的女子。年紀十五六歲左右,穿着一件鵝黃裙裳,衣裳多處已經被劃破。雙眼緊閉,臉上和手背、手臂的皮膚都有一些淺表的劃傷,應該是她逃跑和跌下山坡時刮了樹枝所致。

張龍帶着人已經把案發現場的身體搬運到路邊,整理之後裝車。

包拯被攙扶回到路上後,吩咐他們先行将屍體運回開封府。公孫策洗手之後,看看四周,詢問白玉堂龐元英人去了哪兒。

“山上,和他的随從青楓一起。”

“少尹又亂跑了。”王朝很無奈地嘆道。

包拯環顧附近的山林後,問長樂村的村長陳有福,這附近山林的地形如何,可有比較合适的藏身之所。

“都是荒郊野嶺那些亂樹林子,窮山,連野菜蘑菇都不怎麽長,很少有村民往這頭來。所以這山上有沒有藏身的地方草民等人也不知曉。

這條路是通往齊州的捷徑,會更快些,但因小路并不安全,時常會有山匪劫道,一般就只有功夫厲害的江湖人士會走這裏,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除非膽子特別大的,不然萬萬不敢走這條路。”陳有福道。

包拯料到這點了。這條路必然沒什麽人常走,就是走也必定快速通過,無暇東顧。不然兇手也不會肆無忌憚地把這麽多人弄死在這深溝裏,只用樹枝随便遮擋了事。不過,說到底這兇手還是有些膽大妄為,敢如此在路邊殺人陳屍。

展昭有些替龐元英擔憂,“到底得罪了什麽人,竟這般心狠手辣。得幸此人暫且還不想要他的命,不然的話,危險至極。”

“雖不知是誰,但必不會是簡單的人物,有些出身。”公孫策道出他剛才初步屍檢的結果,“每名死者都是一刀致命,或割脖頸,或插腹,或劈頭、背等等。手法不同,兇器略有差別,就目前我觀察過的傷口來看,至少有六個人。”

“屬下個個都會功夫。”展昭眯起蘊着怒意的眼睛,只恨這兇手沒有站在他面前,“卻是何等敗類,竟連老弱婦孺都殺。”

“在這種人眼裏,人只分有用和無用兩種。顯然這些人屬于後一種,若留活口,運送、看守皆麻煩,不如就此殺了幹淨。”

白玉堂語調平平,聽起來像是沒有感情,但他眼睛裏的盛怒半點不比展昭少。手緊握的刀,可随時出鞘将兇徒碎屍萬段。

“少尹怎麽還沒下來,不會是在山上撒符紙撒上瘾了?”張龍伸脖子往山上探看,沒見着龐元英主仆半個影子。

“我去看看。”白玉堂話畢,就被公孫策攔下了。

“你若去找,他們若先回了,還得再找你。先喊兩嗓子看看,該走不遠。”公孫策看向張龍。

張龍清了清嗓子,就爆喊一聲:“龐少尹!龐少尹!下山啦,該走了!”

王朝等人恍然有種錯覺,這很像是母親喊調皮兒子回家。小時候他們幾個都鬧騰頑皮,沒少讓父母操心。他們滿山遍野跑的時候,娘親便是這般喊他們回家。

“來啦,來啦!幫一把手。”

大家一聽聲音很近,往溝裏看,見龐元英主仆正從溝低下往上爬。而青楓的背上正背着一名昏迷的女子。大家都明白了過來,王朝和張龍立刻沖下去,幫青楓擡人。

龐元英就走累了,就手腳并用,要爬上去,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只大手。手指修長,但虎口處很粗糙,有薄繭。一瞧就是練武人的手,加上有冷檀香味兒鑽進了他的鼻孔。龐元英不用看就知道這人肯定是白玉堂。

龐元英重重地把自己的手拍在對方的手掌上面。當初是誰來着,說讓他做十天随從?不報仇他都不姓龐。龐元英争取把自己整個的重量都轉移到這個手掌上,壓倒白玉堂給,他來個倒栽蔥!

但是他低估了練武人的臂力,對方扶起他後,身體機會巋然不動,晃一下都沒有。

這太喪心病狂了!

龐元英站立起身子後,和白玉堂對視。

“你可以把腳放在地上了。”白玉堂道。

龐元英嘿嘿笑一聲,兩腳着地,拍拍身上的土。包拯等人此時都在關注昏迷的姑娘,全然沒注意到龐元英這邊。

龐元英見公孫策檢查女孩的情況,跟着湊過來,問怎麽樣。

“磕了後腦,呼吸微弱,岌岌可危。”

公孫策接來濕毛巾,将女孩的後腦擦拭幹淨後,先上了金瘡藥,而後給女孩施針。

“需趕快送回府醫治。”

王朝等人立刻将女孩小心地擡上車,按照公孫策的吩咐,在女孩的後腦出墊了軟墊,公孫策便随車照料她。

陳有福随即道出這女孩的身份,“這是沙三郎的女兒,名喚紅梅。”

包拯準備去長樂村看一下潘白沙三家的情況,再詢問一遍村子裏目擊過馬車的人證。展昭自然随包拯同行。

至于龐元英、白玉堂和蔣平,包拯就吩咐他們三人繼續往前走,看看此路更深處是否還留有線索。

“盡量走遠些,多詢問。”

龐元英就照着包拯的吩咐,繼續前行。龐元英負責看路左邊,蔣平則看右邊。

這一路跑了小半個時辰,蔣平覺得自己都要得歪頭病了。

“我抗議!”蔣平叫嚣,“路邊有什麽好看?誰騎馬不是嗖嗖往前騎,能在路邊留什麽東西?”

“別廢話。”不等龐元英解釋,白玉堂先行訓了蔣平。

蔣平嘁嘁一聲,翹着嘴巴不滿地小聲問白玉堂,“你到底和誰是兄弟?我還是他?”

白玉堂懶得搭理蔣平,沒回應。

龐元英趕緊附和一聲,半點不給蔣平臉,訓斥他:“就是,廢什麽話!我是你上級,不要問為什麽,你只要聽話就行了!”

蔣平欲反駁龐元英,立刻就感覺白玉堂的眼神殺過來。随即他看到龐元英得意的對他笑着晃了晃腦袋。蔣平明白了什麽叫‘狗仗人勢’,這龐元英可真會見縫插針,趁着白玉堂看不順眼他的時候欺負他。

這厮原來和自己一樣,最如此會‘審時度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不傷害同類。

蔣平嘻嘻笑了,湊到白玉堂旁邊,伸手示意他慢點騎。

等龐元英在前騎遠了一段距離後,蔣平對白玉堂解釋:“我哪能真欺負他,再說他之前還大方地被血玉留給我,我感恩着呢。倒是你,你幹嘛那麽護着他?”

白玉堂目視前方,仿佛沒聽見蔣平的話。

“啧啧,都不願解釋了。他是多厲害,叫你這般臣服,跟個哈巴狗似得。”蔣平故意激将白玉堂。

白玉堂轉眸瞪一眼蔣平。

蔣平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多說了。但顯然,他剛才的話已經被白玉堂聽進耳了。蔣平竊笑一聲,倒要看看這之後白玉堂還會不會護着龐元英了。要知道白玉堂至今一直看不慣展昭,那都是他當初的‘功勞’,講幾句‘禦貓’就刺激得他自己來東京找展昭挑釁。

龐元英還在全神關注看着路邊,沒管後頭那倆人嘀咕什麽。因為從剛剛開始,他就感覺到自己腰間的桃木劍在動,越走它動的頻率越快。

“桃子你不會在忽悠我吧,這哪有線索?”龐元英嘆道,騎着馬拐了彎兒,這下身後的白玉堂和蔣平都看不到了。

桃木劍立刻從龐元英的腰間飛出來,指向前方,示意龐元英繼續走。

龐元英就追着桃木劍所指的方向,快馬加鞭。跑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終于等到它停下了,龐元英就跳下馬,桃木劍歸位到龐元英的腰間。

龐元英看看四周,沒瞧見什麽,正疑惑着,一陣風吹來,搖動路邊的樹枝,龐元英這才看到有一方綠紗帕挂在樹枝上随風擺動。因為帕子顏色和樹葉差不多,所以剛才龐元英并沒有留意到。

龐元英踮腳去把帕子取下來,為四經絞貢羅絲帕,紗質輕薄,邊緣以金銀線繡花封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子才用得起的帕子。

這等小路上,出現官家貴女才用的東西是在奇怪。紗帕上還粘着少量的血,似乎是用來擦拭血跡後,被嫌棄丢棄了。

“天吶,總算找到你了,我的小祖宗喲。”蔣平跟着白玉堂追上來,終于看見龐元英的身影,大大地松口氣,“真怕把你弄丢了,我可不好交代了。”

蔣平看眼白玉堂,跳下馬。

“什麽東西?”白玉堂一眼就看見龐元英手裏拿着的絲帕。

“路邊撿的,有血跡。”龐元英舉手,把絲帕遞給白玉堂。

白玉堂接過來一看,肯定道:“這種貴重物還挂在樹枝上,必是近期所留,應該是那幫人的。”

“給我也看看。”蔣平身高不顧,踮腳也夠不着,蹦了一下要去抓白玉堂手上的絲帕。豈料白玉堂一擡手,将絲帕舉在了蔣平夠不着的高度。

龐元英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蔣平落地後,氣得瞪他二人,“都欺負我。”

白玉堂随即才把帕子遞給蔣平。

蔣平仔細端詳絲帕後,聞了聞,“這可是好玩意兒,貢羅,各地進貢的到皇宮的東西,非達官顯貴,難得這等賞賜。”

蔣平說罷,扭頭看龐元英,谄媚笑問:“少尹家必定有很多這種東西?”

“嗯,庫房都快裝不下了。你以後若好生讨好我,說不定我會賞你兩匹。”龐元英故意板着臉道。

“好說好說,我下半輩子都讨好您。”蔣平嘿嘿笑。

白玉堂:“說正事。”

“姑娘用的玩意兒,但這上頭有很重的檀香,聞着又像是富貴人家的男子用了。”蔣平抽動着他靈敏的鼻子。

“很重的檀香?”龐元英拿過來聞一下,疑惑問,“我怎麽沒聞到。”

“他鼻子好用。”白玉堂解釋完,看着前方,“繼續趕路。”

龐元英和蔣平都上了馬。

走之前,龐元英佩服地對蔣平拱手。知道他開得起玩笑,遂和他道:“真沒想到,蔣大哥深藏不露,有一只狗鼻子。”

“去你的,能不能說點好話!”蔣平挑眉問龐元英,“那以後你用不用狗鼻子幫你?”

“用啊,”龐元英道,“我惜才,定然好生重用你。”

“那回去請我喝酒吃醬牛肉。”蔣平提條件。

“請你吃醬牛鞭。”龐元英說罷就揮鞭,策馬快逃。

蔣平哎呦一聲,跟着騎馬追。

半個時辰後,三人出了小路,上了官道,這條官道往南去正是青州。

“因咱們抄了小路,在趕路一天,應該就能到了。”蔣平解釋道。

龐元英見路邊有茶棚,跳下馬來,買了三碗茶後,問茶棚老板三天前可見過什麽異常的人走進這條小路沒有。

“沒有。”老板舀完涼茶擡頭,看見龐元英後,仔細多瞅了他兩眼,複而看向白玉堂和蔣平。他疑惑了會兒,再打量一番龐元英,歡喜地笑了。

“是您了,就是您,大恩人,請受我一拜!”茶棚老板說罷,就要給龐元英跪下。

龐元英忙扶住他,“老板,恩人可不能亂認,頭更不能亂磕,你認錯人了。”

“沒有,沒有,沒有認錯。”

茶棚老板激動地重複話語,趕緊把手伸進自己胸前的衣服裏,掏出一個疊成四方形的護身符給龐元英瞧。

“恩人還記得這個嗎?”

“平安符。”龐元英一眼就認出來了,然後再打量茶棚老板,方反應過來他有點眼熟,“是上次我們去紫宸觀半路上,喝茶的那個茶棚老板?你怎麽搬到這裏做生意了?”

“嘿嘿,那塊生意不好做,我就換了一處地方。這塊好,人來人往的,現在我每月賺的是以前的兩倍,這還要多虧恩人的贈符呢。”

“我送你的是平安符,又不是招財符。”龐元英糾正道。

“正是因為有了恩人的平安符保平安,才有我今天。”茶鋪老板端了一盤紅果子放桌上,免費請他們吃,“剛從山上采的,特別甜,這紅果子還有消食解暑的效用。茶錢千萬不要給,當我報答恩人的,恩人和恩人的朋友在我這喝一輩子茶,我都不要錢。”

“你太客氣了。”龐元英感受到茶棚老板的淳樸,很開心,當然也開心自己贈他平安符他覺得有用。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了,龐元英就再請茶棚老板好生想想,三天前小路上是否有什麽異常人經過。

“人數在七人以上,可能還有馬車。”

茶棚老板搖了搖頭,“白天肯定是沒有了,晚上有沒有我卻見不着。不過五天前的中午,官道上倒是有一波怪人路過,十幾人騎着高頭大馬,個個帶着黑紗冒遮臉,疾馳而去,帶了一陣飛塵起來,害得我把茶棚裏的桌子重新擦了兩遍才算幹淨。”

提前來,走官道,先駐留兩天時間用于籌劃,而後一部分人買了馬車,去長樂村抓人殺人。另一部分人則負責去威脅潘白沙三刺客,等行動結束後也撤退。因為做壞事,撤退的時候選擇趕夜路,自然不會有什麽目擊證人。

龐元英覺得很有可能就是茶棚老板說的這波人,追問他這些的衣着如何。

“都穿着緞料衣裳,為首的那一位馬最好,衣裳料子也最好,好像會發光。”茶鋪老板道。

“發光?”蔣平忍不住樂了,“還有會發光的衣裳?”

“金線或銀線,在太陽光下會有光。”白玉堂道。

蔣平點點頭,“對,我差點忘了這個了。這麽說來,為首的男子肯定是高門出身。”

蔣平讓龐元英不要多想,立刻回答他最厭煩的朋友是誰。

“南康郡王。”龐元英幾乎不猶豫。

“錯了,”白玉堂糾正,“讓你回答最厭煩的朋友,南康郡王是你朋友麽?”

“不是。”

龐元英仔細想了想,露出一副苦臉,答不出來了。原主結交的那些朋友,他從穿越後都沒怎麽深接觸,要說厭煩誰,他還真不知道。

蔣平:“你覺得最怪的朋友呢?”

龐元英又是苦笑。

“最神秘不可測城府最深的朋友呢?”蔣平再問。

龐元英撓撓頭,“可別問了,都不太知道。”

白玉堂在旁默然看了龐元英一會兒,随即垂眸飲了茶。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平常交朋友都不看這些?”蔣平難以理解,遂不依不饒。

龐元英哭喪着臉無奈道,“就當我以前只知道吃喝玩樂,完全不關心他人怎樣。”

“天啊,那以後你也這麽對我,帶着我吃喝玩樂,甭管我什麽人!”蔣平開心地拍拍龐元英的肩膀。

三人趕回開封府時,已是黃昏。

趙虎見到他們仨人,立刻道:“少尹在山裏找到的那姑娘,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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