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君請入甕
……劉?
崔頌思忖道, 是他所理解的……宗室的那個劉嗎?
這江遵,莫非和宗室有關?甘姬又在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崔頌将白綢收好,此時有仆從在外通禀,說鐘繇來見。
已是申時, 崔頌讓貂蟬先走,自己下樓,迎接鐘繇。等帶進門,與他對坐。鐘繇說明來意, 原來他雖已知曉荀攸的事乃是董卓設的一個局, 但他仍然十分憂心,在沒有見到荀攸本人前無法完全放下心來。
崔頌亦是如此, 可荀攸已被董卓關在長安獄防禦最嚴密的一層, 由董卓的人親自看管,要想見到荀攸談何容易?
鐘繇道, 可在上巳節那天靜待良機,接着便與崔頌附耳。
崔頌聽了他的打算,颔首道:“如此, 頌欲一同前往。”
鐘繇道:“此行兇險,一人去即可,子琮何必與我一同冒險?”
崔頌回道:“既是涉險, 二人比起一人來總歸有個幫襯。何況頌亦挂心于公達, 寝食難安, 元常此言, 可是将頌當作貪生怕死之人?”
他并非傻大膽, 吃飽了撐着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荀攸是他在穿越後所交的第一個朋友,不論如何他都無法對荀攸的處境無動于衷。
鐘繇見他執意如此,不再相勸:“既如此,明日繇再來與君長談。”
因天色不早,已是日落時分,二人達成共識後,鐘繇便與崔頌告別。
崔頌送走鐘繇,忽然看見幾個私兵打扮的人站在門口,視線往他這邊瞟。
崔頌不動聲色地側身,準備進門。私兵中的一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攔住:“可是前大司農的公子崔頌?我家主人想請您一敘。”
盡管攔住了他的去路,可對方的态度十分客氣,極力表達着他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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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主人是……”
那人道:“我家主人,乃是當朝大鴻胪卿。”
大鴻胪卿?
崔頌想起前幾日鐘繇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小友與大鴻胪卿有舊?”
這大鴻胪卿……就是鐘繇說的那人?
聽到是原主的朋友,崔頌稍稍放下心來。可他并不知道那大鴻胪卿是誰,只得再問:“敢問貴主人尊姓大名?”
那士兵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恭敬地回答:“家主姓劉。”
或許是為了避諱,他并沒有說出全名,可這已經足夠崔頌心驚肉跳的了。
又是劉?這個劉,和江遵白綢上暗繡的劉字有什麽聯系嗎?
一聽到是姓劉的人,崔頌頓時打消了過去見一見的念頭。他露出疲憊之色:“今日在下身體不适,咳咳咳……恐怕無法前去大鴻胪卿府上拜谒。”
嘴上說着遺憾的話,他向私兵表達了等病好了再找時間去府上拜訪的意思,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準備回房。
但他才繞過這個私兵,就被另一個私兵攔住:“家主與君相交多年,感情甚篤,現府中早已備下軟榻美酒,酒樂盛宴,還請公子稍稍麻煩這一趟……等到了府上再做安頓。”
崔頌心中微沉。
不對。這事不對。
如果這大鴻胪卿真的與他有交情,這些人又怎麽會在他以生病為由拒絕敘舊時候還攔着他并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這樣的行為……分明是強請啊。
他又再次咀嚼鐘繇的那句“有舊”,暗嘲道,有舊可不一定是舊交,還有可能是舊怨呢?
崔頌當即決定絕不去那勞什子大鴻胪卿府。他見這幾個私兵看似恭敬和善,實則強硬無禮,正好呈分抄之勢攔住他的去路,便做好了打上一架、強行突破包圍的準備。
豈料,那最先與他搭話的私兵突然開口:“有一事忘了知會公子……公子的朋友也在府上,但他病得極重,家主便留他在府上養病,未将他送回驿舍……”
住在驿舍的病得極重的朋友……
崔頌幾乎立刻想到了幾日未歸的戲志才,心中一緊。
雖然戲志才留書說有事出去幾天讓他不用擔心……可如果是他為了隐瞞病情……
想到這崔頌再也顧不上當中可能隐藏的危險,哪怕明知道這位大鴻胪卿來者不善,他也決定先跳下這個為他挖下的大坑,再見招拆招。
崔頌表示他同意跟他們去劉府,但提了一個要求——他要和他的侍女吩咐幾句。
私兵客氣道:“府上離此地頗遠,現已臨近宵禁,時間緊迫,還請公子即刻與我們上路。”
崔頌面上愈從容,心裏愈凝重。他已經完全确定這次相請是一場鴻門宴,竟連與家仆傳遞消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但他只猶豫了一瞬,仍決定跟他們去劉府。
到達劉府,見到正主,只見那位大鴻胪卿坐于上座,深衣廣袖,高冠玉笄,一雙細長的眼稱不上友善地盯着他。
既然對方連寒暄都不願,崔頌亦無需客套。
他直截了當道:“我朋友在哪?”
“你還真是老樣子,一點沒變。”劉曜冷哼一聲,不知是誇是貶。他擊掌三下,立時有衛兵進門。
“去将客房那位請來。”
衛兵曰諾。
崔頌冷下聲:“他重病在身,怎能讓他過來?帶我去他的房間。”
衛兵小心地看向劉曜,見他毫無反應,只朝他擺手驅趕,忙低頭退下。
崔頌這才回過味。
如果戲志才當真病得厲害,劉曜不至于大費周章地把人擡來前廳。
所以,病得厲害應該只是劉曜為了引他過來的托詞,至少,哪怕戲志才确實身體不适,也只是略有不适,并不嚴重。
想清這些,崔頌放心了許多。只是他沒想到,不但理由是假的,連人也是假的。
當看清被衛兵引來的布衣士子時,崔頌:“……”
他轉向獨自飲酒的劉曜:“大鴻胪卿這是何意?”
這人什麽時候成了他的朋友了?他怎麽不知道?
江遵先向劉曜行了一禮,再面帶微笑地轉向崔頌:“崔兄弟,我們又見面了。”
崔頌此刻是惱火的。哪怕劉曜直接告訴他:我是騙你的,我這裏沒有什麽重病的戲志才,也好過現在這種情況。
江遵見他神色有異,故作黯然地對劉曜道:“劉兄,你見着了,我雖仰慕崔郎之才,卻不敢以朋友的身份自居,您實不必為我引薦。”
劉曜冷笑:“你是他的師兄,只有他不敢的份,哪有你不敢的道理?”
江遵與他師出同門?
崔頌不由一凜,正當他以為自己穿幫了的時候,又聽江遵笑道:“恩師門生無數,在下不過是最無才學最不起眼的一個,不過幼時有幸得了恩師的一二指點,聽了幾堂課罷了,實及不上崔郎。他乃是恩師首徒,又豈是遵能夠相比的。”
得過何休授業的士子衆多,不同屆的學生彼此間互不相識乃是十分正常的事。崔頌安下心來,雖然江遵如此自謙,崔頌還是向他行了一禮道:“原是江師兄,頌先前不知情,有諸多無禮之處,還望海涵。”這當然只是客套話,他才沒有與江遵兄友弟恭的意思——這江遵與大鴻胪卿一唱一和,聯合起來針對他,不知道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他想到江遵交給“甘姬”的那張白綢上暗刻着那個劉字,莫非……那白綢是劉曜府上的東西?
劉曜好像是專門等着挑他的刺一般,見他與江遵說着場面話,再次開口譏嘲道:“不愧是有君子之名的名士,總愛在這些明面上的事上下功夫。當年為恩師守父孝,有模有樣地做了三年,引來贊譽無數,怎麽,才第四年就原形畢露了?也是,今逢戰亂,人人自顧不暇,怕是無人欣賞你的‘純孝’。”
崔頌暗道糟糕,他力求不讓旁人看出破綻,考慮了許多,卻忘了問詢問“恩師”的忌日。以“崔頌”對老師的尊重,必然會在他的忌日那天祭拜,可他不是那個“崔頌”,他并不知道何休的忌日啊!
身邊的人,也未有一人提醒……
崔頌突然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今日是他成為“崔頌”後第一次與劉曜見面,他沒有祭拜何休,劉曜是怎麽知道的?
劉曜的視線一直未曾離開崔頌,只見崔頌神色平靜,目光似與他對視,又似沒有,仿佛并不把他放在眼中。
“你果然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崔頌淡淡說道,讓人聽不出什麽語氣,卻叫劉曜變了臉色。
崔頌不在人前祭拜何休……是因為知道自己在他身邊安插了人手,故意為之,誘他暴露?
劉曜忍不住腦補,将一切歪向陰謀論的角度。
“那你當日……說自己酒醉,記不得前一晚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崔頌現在最讨厭聽到的就是“某一日”,“某事”,“是否”,“XX所XX”之類的用語,這些人說話都像打啞謎一般,可他對他們所說的事全無了解,又從何猜起。
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如果真的像他猜的那樣——甘姬幕後的指使者是劉曜,那麽劉曜就極有可能是派出刺客來殺他的人。
如今劉曜将他請到府裏,與他說了這許多,而不是一騙進府就把他就地解決,這就說明:要麽,劉曜并不想殺他,至少現在不想;要麽,劉曜對他有殺心,但是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如果是前者,那倒也罷,如果是後者,他必須當機立決,讓劉曜不敢對他下手。
崔頌不知道的是,在他忌憚劉曜的同時,劉曜也在忌憚他。
這位宗室成員看着眼前這位風容如舊的名士,見他輕動嘴唇,大無畏地吐出一句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此神态,令劉曜神情恍惚。他的記憶,随之回到了一年前。
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飲得大醉,擲盞喝罵。
“劉宏(漢靈帝)無能,不若早些死了——”
尚存的幾分理智,令他吞下剩下的半截話語——讓位于我。
彼時,同樣酒醉的名士露出與此刻同樣的神情,回了一句同樣大無畏的話。
“要他死,又有何難?”
第二日一早,貂蟬在董府海棠林外的小道攔下戲志才,向他求救。
“你重新說一次,子琮他怎麽了?”戲志才沉下臉,“什麽叫做‘他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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