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遠方來客
貂蟬六神無主, 将她所知道的一一道來。
原來,昨日因為鐘繇突然來訪,又臨近宵禁,她不及與崔頌道別就匆忙回府。
今日一早, 她去驿舍找崔頌,卻被驿舍的人告知崔頌昨晚一夜未歸,他的家仆、客卿以及前來會見的鐘繇都在找他。
貂蟬覺得此事不對, 又牢記崔頌的囑咐,不敢輕易暴露自己,只得憂心忡忡地離開。
她回到董卓府後越想越慌。以她對崔頌的了解,若非毫無準備, 他絕不可能消無聲息地失蹤而未留下只言片語。
思來想去, 除了戲志才,她實在找尋不到能求助的人。
戲志才聽了她的自述,顧不上這是在董府, 急匆匆地往外走。
貂蟬想要同去, 被戲志才制止:“你這幾日頻繁進出已經夠顯眼的了,且在府上等候消息吧。”
他先到驿舍詢問,找不到有用信息, 抑制住心底的焦躁,飛快地在腦中羅列可能性。
莫非是崔頌參與反董一事敗露, 被董卓的人抓去了?他不由想到這個糟糕的結果。可心底另外一個聲音告訴他:不會的, 以崔頌的機變, 不會這麽輕易地讓董卓抓住馬腳。
找不到線索, 他正準備離開驿舍再做打算。倏然,視線瞥過大堂一角,不由停頓住。目光凝聚之處,一個驿官正握着酒樽飲酒。
戲志才心中微動。不知為何,他想起了一年前與崔頌分別之際,對方曾說過的一句戲言。
彼時,與他把酒共談、依依惜別的崔頌端着酒盞,坐在月色朦胧的窗邊,昂首望月。
他們正提到一個相面者的無稽之談。那相面者對他二人作了薄命批語,被他二人視作裝神弄鬼之輩。大約是有些醉了,崔頌在結束話題後,倏然嘆道:“朝綱弛紊,饑馑連年。何人能安享天年?”
戲志才的大腦早已喝得昏沉。在崔頌說完這一句後,戲志才只能看見摯友的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半睡半醒之間,戲志才仿佛聽到一句:
“或有一日,我将命喪于劉子明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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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個激靈,酒醒了大半。
卻見崔頌卧在榻上,早已睡沉,未知之前的那句話究竟是他的呓語,還是自己的幻覺。
等第二日酒醒,戲志才向崔頌詢問,崔頌一臉莫名。
他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
戲志才又問,崔頌是否知道劉子明是何許人。
崔頌不予回答,反而揶揄他的較真:“酒醉之語,豈能當真。”
不是“不知”,而是“豈能當真”……也就是說,這劉子明,确有其人?
見好友沒有詳談的打算,戲志才只得作罷。
可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輾轉打聽,終于找到一個同姓同字之人。
大鴻胪卿,劉曜。
他未聽說劉曜與崔頌有什麽瓜葛,不确定劉曜是否就是崔頌口中的那個劉子明。然而劉曜如今就在長安城內,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其他線索的前提下,戲志才決定碰一碰運氣,去劉曜府一探虛實。
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有貿然去大鴻胪卿的宅邸,而是繞了遠路,請某位大人物與他一同前去。
當戲志才與那位大人物到劉曜的府上遞上名刺,被請入廳中,崔頌與劉曜正有序地坐在主賓之位,各自小酌。
看起來相安無事。
戲志才心下一松,反觀崔頌,見他到來,不可避免地露出幾分驚訝。
坐在主位的劉曜早就從遞上的名刺得知來者的姓名,他站起身,與戲志才請來的老者行了一個晚輩禮:“蔡中郎,別來無恙。”
劉曜面上謙遜有禮,心中卻是冷哼。
他聽江遵提過這個戲姓士子,本以為只是個籍籍無名之輩,沒想到竟能請到蔡邕壓陣……請蔡邕來,莫不是怕他吃了崔子琮?
劉曜透過眼角的餘光剜了從容自飲的崔頌一眼,暗道,此人心機深沉,哪需他人來救?
接收到眼刀子的崔頌依照主客的順序,等劉曜行完禮,方與戲志才二人互通禮節。
他此時也想到戲志才大約是為了救場而來,遂又多了幾分底氣。
天知道他昨天是怎麽成功忽悠劉曜的。只能說,人在危急情況下果然潛能無窮。他能在鴻門宴的開場迅速分析清楚利害關系,并抓住劉曜對自己(原崔頌)的忌憚強行裝逼,讓他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連他自己都要為自己激情鼓掌了。
也多虧劉曜與他的利益沖突沒到不可調和的程度,不然,縱使死再多的腦細胞,也只能坐等GG。
昨日,在試探中途發現劉曜雖對他有殺心,但更有拉攏他的心思後,崔頌順着杆子套話,借此确定了三件事。
1、甘姬确實是劉曜的人。這麽說其實也不太準确,準确來說——應當是劉曜掌握了甘姬外祖家的罪行,以此威逼利誘,要她做他的眼線。甘姬身為崔頌的近侍,全家都在崔氏族人的掌控下,并不敢明目張膽地背叛,只能違心地劉曜傳遞一些信息……當然,光是這就足夠讓她心驚膽戰的了。
2、洛陽城內的刺客,确實是劉曜養的死士。憑借甘姬提供的堪輿圖與巡邏路線,成功地避開護衛,在他房內設下埋伏。
3、劉曜之所以對他産生殺心,是因為劉曜于一次酒醉後失言,說出類似于劉宏(漢靈帝)去死、由他取而代之的話。這話恰好被原來的那個崔頌聽見了。雖然“崔頌”事後表現得什麽都不記得,但劉曜懷疑崔頌是裝的。劉曜害怕自己大不敬的話與想當皇帝的野心被人知道,從而引來殺身之禍,遂決定先下手為強,把“崔頌”滅口。
但令劉曜沒想到的是,他只來得及派人去試探崔頌的身手(還未真的痛下殺手),沒過兩天,劉宏(漢靈帝)竟然真的死了。他一方面放下心來,不用擔心被劉宏那厮報複,另一方面,被壓制許久的野心蠢蠢欲動。
同時,他又因為這件事而對“崔頌”産生畏懼與忌憚。劉宏身強力壯,幾個月前還自稱無上将軍四處閱兵溜達,怎麽“崔頌”才說了一句“要他(漢靈帝劉宏)死,又有何難?”,沒多久劉宏就真的死了?這這這……莫非劉宏的死是“崔頌”的手筆?劉曜頓時慌得不行,生怕“崔頌”一個發力,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劉曜不敢再對崔頌下手,又擔心崔頌知道自己曾派人刺殺他(雖然試探居多,且沒有得手),一個不爽把自己陰死,頓時陷入糾結之中。
他很想拉攏“崔頌”,但又怕他記恨,只得讓甘姬密切關注,試探一二,自己則躲在幕後,裝一個透明人。
直到這兩日,朝中有異變,他的野心重新展露頭腳,拉攏崔頌的想法壓倒了對他的戒懼。恰好甘姬利用江遵,向他傳遞崔頌在長安的消息,于是劉曜假裝禮遇江遵,一面警告甘姬,一面派出親信,到驿舍接人。
可憐江遵自以為用崔頌的消息換取劉曜的庇佑,卻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個徹底。
崔頌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這樣,當然,說另一個崔頌“和靈帝的死有關”他是不信的,漢靈帝死的時候“崔頌”已經與他互換身份,難道還能遠程操控左右一個帝王的生死嗎?
崔頌将套出的信息總結完畢,又萌生了新的疑問:
既然劉曜在漢靈帝死後就已收手……那在他離開洛陽後遇見的刺客又是何人所派?
崔頌帶着這個問題離開劉曜府,得到大文豪蔡邕老爺子的親切慰問,表示,有空可以他府上一坐,聊聊文學。
崔頌笑着稱謝,但他知道自己八成是不會去的,文學什麽的完全是他的苦手啊。
蔡邕走後,崔頌與戲志才道謝。兩個好友許久不見,本應有許多話要講,但是不知為何,戲志才顯得頗為冷淡,也沒有回驿舍的打算。他自稱有要事在身,需得先走一步,便轉身離開。
崔頌不知道戲志才救了自己之後為什麽會是這麽一番冷淡的态度,不由暗想,莫非戲志才看出了什麽,開始懷疑他的身份?
崔頌有些猶豫。他何曾想頂替別人的身份?何況戲志才對“崔頌”情誼至誠,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坦白,道出一切。
只一會兒的功夫,戲志才便已走遠。
他行止如風,加快腳步走進另一個巷口,轉彎的剎那,猛地撞在牆上,以手捂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近乎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會兒,戲志才移開手,不動聲色地将掌心的鮮紅藏起,虛握成拳,納入袖中。
他透過雜亂的竹板往外看去,确認身後無人跟随,神色略松。在原地休息了許久,等到雙手不再發顫,他才直起身,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城外。
落日熔金,正當城衛們準備拉起城門,封閉城池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全員戒備!”
衆人提起武器守住城門,緊緊盯着前方的官道。
未過多久,官道上煙塵滾滾,只見一輕騎破塵而出,往城門的方向沖來。
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應該不是敵襲,然而城守們不敢懈怠,對着前方大喊:
“入城者下馬!違者斬立決!”
來人速度不減。正當衛兵隊長決定下令射箭之際,那人驀地一勒缰繩,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城門前。
“報上姓名!”
來者在距城守一丈的地方停下腳步,摘下鬥笠。
他身形颀長,容貌甚佳,漆黑明亮的雙眸令人見之難忘。
暮風寒冷,他丢下手中的馬鞭,呼出的熱氣模糊了眼底的疲憊。
“颍川郡,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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