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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溫風至

溫風至回國的那天下了大雨,蕭山機場航站樓外的路面如同海面,他有些發愁地看了看計程車等待區熙熙攘攘的旅客,想着要不要等雨稍停一下再走。

然而當他走出行李提取處時,卻看到接機的人群中有一個年輕男人舉着一張皺巴巴的A4紙,上面用記號筆艱難地塗了三顆歪歪扭扭的漢字。

溫風至詫異地看着他,他回國的事情很少人知道,具體時間也并沒有刻意告訴誰,而且實話來說,他現在在國內幾乎沒有什麽朋友,更不要妄想會有人來冒着大雨接他延誤了五個小時的國際航班。

“溫老師!”那個男人在他腳步停下來的時候便看了過來,一雙黑色的眼睛露出笑意,雙手揮舞着那張破爛的白紙,發出嘩啦啦嘈雜的聲音,他旁邊一個矮個子的女孩不滿地望了他一眼。

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溫風至算是一時間想起了或者說猜到了他的身份——他這次回來唯一的原因是一件公事,因為他最新的一系列畫作受邀回國開辦畫展,所以才會闊別七年再次回到這個城市來。

溫風至原本并不想授權這樣的畫展,他雖然在歐洲小有名氣但也僅限于專業的圈子裏,在中國幾乎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和畫作,但這次承辦畫展的公司卻不知道為什麽非常執着于自己,三番五次邀約不說,态度也誠懇得可怕,再加上溫風至自己也确實對這個自己讀書成長的城市有所眷念,便順水推舟地應了下來。

雖然辦畫展的悅意文化早就安排好了全部關于畫作運輸和投保的一切事項,保證溫風至就算本人不出席也會完美地做好畫展,但是不知為何在悅意派人來将他的畫作全部搬上貼了【HANGZHOU YUEYI】字樣的卡車之後,溫風至鬼使神差地回到工作室的電腦前,訂了一張三天後飛往中國的機票。

這件事除了他自己工作室的兩個助手之外沒有任何人知曉。

但那個男人确實是一副認得他的樣子,他費力地穿過一大群旅行團帶着紅帽子的中年男女,白淨的臉上滿是激動和欣喜,他講手裏的白紙折疊了兩次放在休閑外套的口袋裏,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溫風至還抓着機票和護照的右手。

“太好了溫老師,我還以為弄錯了您的航班。”那男人的口音帶着這片水土獨特綿軟的音調,聽上去沒來由讓人覺得舒服,溫風至雖然并不喜歡這樣的身體接觸,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微微低了頭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禮貌的疑惑。

“啊,對不起我忘記了自我介紹。”他将溫風至的手放開,然後很順其自然地接過溫風至的行李箱,黑色眼睛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真誠,“我是悅意的負責人,我叫何願。”他滑動行李箱将它移到左手邊,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折了角的名片,那名片的材質看上去價格高昂,上面用燙金印刷了”何願“兩個字,然後下面是一長串的頭銜,背面是好幾行的聯系方式。

溫風至更加意外地微微低頭看着他,他的個子不算很高然而何願卻要更矮一些,這個角度他甚至能看到何願耳廓上沾着的一點雨水,雖然悅意文化的身價在這個城市算得上翹楚,然而奇異的是它的負責人——說白了也就是它的所有者,看上去竟然這樣平凡,甚至有些邋遢和不修邊幅。

“何總。”溫風至點了點頭,他在國外七年一直處于閉門造車的狀态,人情世故并不懂得如何處理,也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個不請自來迎接自己的大老板寒暄,于是只一稱呼就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不過好在何願也并不計較,他推着溫風至的行李率先往航站樓外走去,一路上講述着自己為什麽會過來的前因後果。

“我的助理昨天給您的工作室打電話核對展品,聽說您本人也到這邊來了,我就趕緊查了一下今天的航班,還好沒有出差錯。”何願先讓溫風至上車,然後自己繞到後面把箱子塞進這輛白色寶馬的後備箱,潑灑的雨點沾濕了他的頭發,他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臉,然後鑽進了駕駛座,笑嘻嘻地看着坐在後排的溫風至,溫風至的心裏稍微有些尴尬,他原本以為以何願的身份就算自己親自來接機也必定會有司機駕車,卻沒想到他往來都是親自開車,自己往後座一座,卻好像顯得太過高傲了。

也許是他略微不自然的表情讓何願意識到了什麽,他發動車子然後娴熟地開出停車場,用非常輕松地語氣說:“最近公司的孩子們都在處理文化展的事情,只有我是閑人一個,您不嫌棄我就太好了。”

聽他這樣一說溫風至的心裏也放松了許多,便也笑了:“怎麽會。”并且順勢将自己沾了幾滴雨水的眼鏡摘了下來,在自己的衣角上緩慢地擦了擦。

何願透過後視鏡看着這個年輕畫家細致從容的動作,和他栗色頭發下面遮擋了一半的眼睛,有那麽極短的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是泡在鹹澀的海水中一般,因為浪潮而微微向下沉了幾米。

車窗外的雨下的很大,雨刷不懈地擺動着将它們從擋風玻璃上撥弄開,密封極佳的車子裏空氣冰冷而幹燥,何願和溫風至一時間都沒有說話,空氣裏只有車輪駛過積水發出的梭梭聲。

車子又行進了一段路程,周圍的建築物逐漸高大起來,道路上的車子也逐漸密集,中午的出行高峰使得這個城市的道路有些不堪重負,于是何願不得不将車速一再降低,最後無可奈何地堵在了一段高架橋下的十字路口前。

“太不巧了,”何願知道自己得說點什麽打破尴尬,“正好遇到了高峰期,不然從機場過去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

“沒關系,”溫風至搖了搖頭,“反正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您肚子餓嗎?”何願轉過頭來看着溫風至,臉上的神色有些愧疚,“我本來安排了公司附近的餐館,或者我們就近找一個店?”

“不用那麽麻煩,”溫風至雖然并不反感何願這樣過于細致謙卑的态度,但他其實并不很想在到達杭州的頭幾個小時就跟悅意的老板吃飯,于是擺了擺手說,“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午飯了。”

何願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倒也算玲珑,明白溫風至的意思算是婉拒,便沒有再強求,将臉轉了回去。

這個時候車子又挪動了一些距離,離開了繁華的CBD區之後駛入了這個城市獨有的景區附近,華麗的大廈消失在了綠蔭之後,而平緩的道路逐漸起伏,路旁露出了高大的梧桐樹和樹枝掩映間許多古典風格的小樓,溫風至透過模糊的窗戶向外看去,眼睛裏的神色也迷離了。

何願透過後視鏡觀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也隐約明白原因是什麽,他很早之前就調查過溫風至的生平,他早年就讀于這座城市的美術學院,在這附近居住了八年之久,雖然研究生畢業之後他選擇出國發展,但這座城市帶給他的烙印仍然非常深刻,他的筆觸間仍然有東方南國獨特的味道,經久沉澱卻從未消散。

雖然作為文化集團總裁的何願對美院有很多接觸和了解,其實應該就此挑起話題,但卻不知為何在他看到溫風至臉上神色的時候卻無法開口,他覺得自己的舌尖噙着一枚光滑的碎冰,它纖薄而脆弱,一旦自己開口,它就會立刻消失殆盡。

左右為難間何願放在杯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溫風至下意識瞥眼看了一下,昏暗車子裏突然亮起了的屏幕上清晰地顯示着連個閃爍的字——“小意”,名字下面還有這模糊的來電頭像,看上去是一個波波頭的年輕女孩。

何願在征得溫風至同意之後便将電話接了起來,聽筒裏立刻傳來了很輕快的聲音:“哥哥你在哪兒啊?”

溫風至沒想到安靜的車廂裏居然能如此清晰地傳遞對方電話裏的聲音,臉上略微僵硬了瞬間,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樣子,正襟危坐地看着雨水沖刷的擋風玻璃。

何願卻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通話內容會不會被溫風至一字不落地聽去,他溫柔地笑了一聲,然後說:”我在接一個重要的客人。”

“啊——”女孩遺憾地拖長了一個嬌憨的音節,雖然感到不滿但卻又沒有多說什麽,“那我自己去吃飯咯。”

“去吧,”何願語氣寵溺,尾音也學着女孩微微拖長,“我們公主要自己吃飯了,看來陸大神又在閉關呢?”

“他總是這樣的,”女孩也笑了起來,她嘴上埋怨語氣卻透着羞澀,“最近好像又要截稿,我看他再修煉幾日都快要成仙了。”

“行了,”何願這時候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接私人電話有些不妥,便想着不再多聊及時打斷了妹妹的話,“哥哥還有事情,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知道啦,”女孩很乖地回了一句,用一個獨特的詞彙跟哥哥道別,“拜咿。”

“拜咿。”何願也極其自然地回以同樣的發音,他雖然還算不上中年但也并不年輕,再加上地位卓越卻突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聽上去有些可愛。但溫風至面色絲毫不動,他的神色就像是過去的三分鐘突然聾了一樣。

“見笑了,”何願收起手機說,“舍妹何意,因為我們的父母走的有些早,所以舍妹是我一手養大的,便有些驕縱了。”

“沒關系。”溫風至這才轉回頭來,語氣輕描淡寫地說,“我是獨子,尋常人家的兄妹,我總是羨慕的。”

他聲音本來就清冽,再加上沒什麽情緒,雖然說的是溫情的話,但卻讓何願沒辦法往下接,于是兩人又是一路沉默,一直到了挂着謝了“悅意文化”四個字匾額前的一個小院,車子才停了下來,這時候雨已經小了許多,濕潤的柏油馬路散發着微弱的梧桐葉清香,何願剛剛把車子在路邊的停車位裏停下,那院子裏便快步走出來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他穿着板正頭發很短,下颌線條非常鋒利,看上去是個雷厲風行的角色。

“何總,“那年輕人腿長步幅又大,幾步便走了過來,溫風至這才看到他西裝外面別着門禁卡,上面寫了”總裁辦高級助理葉新铎“的字樣,”夕姐剛才把《極光森林》的十六卷結局分鏡發了過來,說是陸老師臨時想要更改結局——“

“什麽?”溫風至看到何願的面容第一次沉了沉,看來葉助理說的事情的确有些緊迫,“他要怎麽改?”

葉新铎本來已經張了嘴想說,卻瞥眼看到了一旁扶着行李箱的溫風至,他一雙眼睛看了看溫風至又看了看何願,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

“啊,這是溫老師。”何願退了一步給葉新铎介紹溫風至,“昨天到的那批畫都是他的作品。”

聽到何願的介紹,葉新铎的态度便恭順了許多,他向溫風至點頭問好,然後自我介紹道:“我是何總的一級助理,葉新铎。”

“其實我就這麽一個助理,”何願自己拆自己的臺,順手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助理肩膀,“不過真的很好用就是了。”

溫風至看得出來葉新铎是個極其正派的人,一眼看上去就跟何願的行事風格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畢竟只是一個點頭之交的外人,也并不好真的評論什麽,便也禮貌地向葉助理點了點頭。

“新铎你帶着溫老師先去酒店吧,”何願雖然嘴上說話随意但做事情并不耽誤,“我先去處理一下《極光》的事情。”

于是溫風至只能跟着一臉嚴肅的葉新铎又一次上了何願的車,葉新铎載着他先到了一家附近的五星酒店,然後幫他辦理了入住手續,而後只留下了一張名片,說有事情随時聯系他便走了。

溫風至知道自己這次前來實際上完全屬于頭腦發熱的突發行為,即便悅意文化不接待自己也無可厚非,只是何願有心接到了自己,他也不好拒絕,只是原本畫展相關的活動就完全沒有畫家本人的日程安排,他突然出現在杭州,仔細想想也是一件讓悅意有些為難的事情。

這樣左思右想一番溫風至心裏愈發有些不舒服,他原本就是個非常厭惡麻煩別人的人,這樣一系列的後果他買機票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這使得他原本就糾結的心境愈發陰沉,晦暗如同此時落地窗外遍布烏雲的天空。

溫風至趴在床上更換了手機卡跟自己工作室報了平安之後,便簡單地洗了個澡開着空調鑽進了羽絨被裏,夏日多雨的午後總是很适合補眠,他摘掉眼鏡才躺了幾分鐘,便罕見迅速地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電話在床頭不懈地發出噪音,他摸了摸自己濕潤的頭發從綿軟的被子裏爬起來,因為被吵醒而有些煩躁,但還是接了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酒店的前臺,說是有一個姓何的先生在大廳裏等他,溫風至想到了來的人必然是何願,便說自己換件衣服馬上下去。

他一邊穿褲子一邊想恐怕是何願并沒有自己在國內的號碼才不得不大費周章地輾轉酒店前臺聯系自己,心裏便有些愧疚,難得動作很快地穿好了衣服,然後随便抓了一下沒有完全吹幹所以睡醒之後軟趴趴的頭發,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何願果然站在大廳裏等着他,看到溫風至不同于中午随意了很多的打扮臉上先是差異而後便笑了,說是中午沒有帶着溫老師大快朵頤,晚間無論如何要去吃一點好的。

這間酒店依山而建,周圍被景區環繞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可供吃飯的好去處,然而何願神神秘秘地帶着溫風至上車,只轉圜開了一小段路,便找到了一家吃杭幫菜的小店。

那家店小是極小,看起來不過是個茶樓的樣子,只是環境雅致又清淨,确實是個吃飯談事情的好地方。

溫風至雖然曾經在杭州生活,他本身卻并不是本地人,所以也沒有土生土長的何願了解這些獨特的小店·,況且他一整天也只吃了一頓勉強下咽的飛機餐,确實也餓得夠嗆。

這家店實在是小到連服務生都沒有,何願先讓他在二樓坐下,自己去廚房裏點菜,回來的時候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向溫風至介紹說這家店開了四十多年,店裏只有一對老夫妻,那老先生手藝超絕,據說是當年樓外樓主廚的師兄。

溫風至不禁心裏期待了許多。

等菜的間隙何願又接了一個電話,挂掉之後着實唉聲嘆氣了一會兒,溫風至這個時候喝着新茶心裏也放松了不少,便看似無意地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何願原本就不提防他,見他主動挑起話題心裏還有些欣喜,便如實說悅意文化近幾年最成功的一個項目便是簽了一個非常優秀的漫畫家,他的作品只要出版就一直在刷新自己的記錄,只是這個人性格有些乖張,總喜歡臨陣更改作品的劇情,使得負責他作品的編輯和牽連這個項目的員工們都非常頭疼。

“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何願苦着一張臉,“原本這個故事到十六卷就可以大團圓結局,他卻非要在單行本出版前的這個時候更改結尾,好好雙宿雙飛的劇情他非要讓女主角不告而別,說是如果不讓他這麽畫,他就不畫了。”

溫風至雖然也是畫畫的,但他沒有畫過漫畫甚至都很少看漫畫,所以并不是非常理解繪制漫畫的流程,但聽何願這麽一說也覺得是個難辦的事情。

“平時他要改臺詞要改劇情我們都由着他去了,但是這一次他直接要改結局實在是讓人招架不來,”何願擺了擺手,一副絕望的樣子,“實話說啊溫老師,出版拖延的事情還算小的,這部作品連載了兩年多,影視動漫的改編權我們早就賣了出去,到時候他這樣一改,說不定連載還要繼續下去,光是想想違約金我就要哭了。”

雖然對于畫家而言作品都是藝術,但是溫風至這才清晰地意識到這些東西對于何願來說卻是生意,他心裏清明了一些,說了幾句無關痛癢不輕不重安慰的話。

而後兩個人又等了不多時,菜便接連端上了桌,溫風至在國內早年有些拮據,并沒有接觸過這麽正統的杭幫菜,一道龍井蝦仁就吃得額頭冒汗,他雖然面上看着冷清但是對于吃卻總是很有追究,這麽多年居住國外唯一不滿的便是吃得太差,只是無奈他作畫行雲流水做飯卻很要命,所以一直以來只能忍着,而何願歪打正着抓住了溫風至的喜好,也算是運氣很好了。

一頓飯兩人都吃的很飽,何願将溫風至送回酒店的路上又接了兩個電話,最後一個是葉新铎打來的,在聽筒裏用他毫不慌亂的音調說“陸老師失蹤了”,把何願氣的大呼小叫,這麽一來他也沒辦法再跟溫風至多寒暄幾句,而溫風至肚腹飽脹只想一個人散散步,兩個人便在距離酒店還有一個岔路的地方分道揚镳。

溫風至目送着何願的車子呼嘯着駛下山去,自己也順着狹窄的山路往外面走去,他吃飽喝足之後覺得有些無聊,便想着到景區外面逛逛,看看能不能順便買兩本畫集什麽的。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全黑了,透過路邊茂密的樹枝他能看到山腳下燈紅酒綠的街道,然而不到幾公裏外的景區內卻安靜而昏沉,像是有着奇異的交界一樣,溫風至一路信步走着,黏膩濕熱的風裏有着夏蟬綿長的聲音。

景區外毗鄰的便是一條繁華的街區,高聳的路燈兩旁是各種奢侈品門店,這個時候仿佛剛好是晚間下班的時間,許多衣着光鮮的年輕男女從步行街上匆匆走過,留下味道各異的香氣,溫風至慢慢順着樹蔭下的道路前進,眼睛一邊四顧觀察着來往的人群。

步行街外面的車道非常寬闊,許多車子像河流般交錯行進,溫風至在路邊站定等着信號燈變綠通過路口,卻看到自己面前駛過一輛雙層的巴士,它的車身被整個漆成了粉藍色,看上去好像是某個二次元商品的廣告,用非常精致而鮮豔的顏色繪制了一對少男和少女,這張接近五米高的移動海報上還印刷了四個大字《極光森林》,溫風至随便一瞥眼卻覺得這個名字眼熟,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秒,那四個大字下面還有幾行小字,寫的是:

“五季售冠,季榜榜首,人氣漫畫大神陸邱橋沉澱三年呈現——”

在後面的字他沒有看到,因為車子已經駛離了他的視線,這個時候他面前的信號燈也跳動着變成綠色,許多等候在人行道前的人們便魚貫湧上街道,然而溫風至卻沒有動,他僵硬地站在原本的位置上,一雙眼睛仍然望着幾秒前那輛巴士出現的方向。

雖然在國外生活了七年有餘,如今的溫風至甚至連編輯一封中文的郵件都非常費力,然而這一行字他不會看錯,再退一萬步講,那個“人氣漫畫大神”的名字,他還是認得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這三個字,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就是今天何願提起了數十次的那個漫畫家。

車流仍然像是奔湧的河流一樣向前,而溫風至卻如同沉入河床的石頭般無法動彈,他覺得那輛巴士把自己一瞬間拉回到了許多錯雜的記憶之中,陸邱橋三個字像是一個封印也像是一句咒語,開啓了許多他多年埋藏在心的東西。

——

何意找到陸邱橋的時候距離何願給她打電話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她照例是在城東一家大型文具店的橡皮擦櫃臺看到了陸邱橋的身影,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衛衣和配套的五分褲,鞋子是之前自己買給他的那雙黑色Balenciaga,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頭發長長了還沒來得及剪所以亂糟糟地擋着眼睛,但他毫不在意地低着頭,端詳着自己面前花花綠綠的許多橡皮擦。

而在他腳邊的購物籃,已經滿滿當當地扔了十幾種顏色各異形狀各異的橡皮擦,在筐底堆成了一座小山。

何意早已經了解了他這樣的喜好,也許藝術家們通常都會有一些怪癖,而年輕的純愛漫畫大神陸邱橋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去高檔文具店買各種各樣的橡皮擦,他的工作室裏有一個三鬥櫃是專門用來擺放這些戰利品的,雖然有很多人包括何意都問過他為什麽執着于買這種幾乎派不上任何用場的東西,但陸邱橋的回答卻很簡單,那就是他喜歡。

因為時間比較晚了所以文具店裏幾乎沒有人,何意走進去的時候細高跟鞋在地板上敲擊出了清脆的聲音,陸邱橋也顯而易見地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但他卻沒有擡頭,只是将眼前的三四種橡皮擦全部掃進了購物籃裏。

“何願讓你來的嗎?”陸邱橋彎腰想把購物籃提起來,然而何意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一些,陸邱橋的動作撲了個空卻很坦然,他直起腰來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膚色略深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何意明白他的心情不好,于是姿态也放低了許多,一手提着購物籃一手去挽他的胳膊,陸邱橋的身高非常高,一張臉雖然英俊卻因為長時間埋頭作畫所以胡渣淩亂顯得頹喪,氣質也跟自己從事的純愛漫畫格格不入,如果不知道的人大部分見他第一面都會以為他是一個混日子的中學體育老師,很難把他與那些劇情細膩畫風唯美的少女漫畫聯系到一起。

“你為什麽每次見我第一句話都是在說我哥?”何意假裝生氣地質問他,她年紀很輕今年才大學畢業,學的是古典舞蹈表演所以雖然身材嬌小但是四肢和脖子都纖長,再加上臉蛋長得好看氣質又很出衆,在人群中像是天鵝一樣惹人注目。

何意是在從飯店回公寓的路上接到了何願的電話,知道陸邱橋又一次因為跟編輯意見向左所以逃離了工作室,這并不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幼稚的方式來反抗責任編輯要求他做出修改的意見,但這一次又有所不同,畢竟他以前的固執只是小打小鬧,最多糾結于一個小劇情或者幾句對話而已,而因為他對于悅意的重要程度,從責編裴艾夕到何願都對他非常縱容,再加上他還是何意的男朋友,所以沒有人願意去真的惹這位大神不高興,只是這一次在單行本幾乎要發行之前的節骨眼上他突然要對劇情做一次大刀闊斧的修改,并且這個修改還會導致原本在十六卷就完結的《極光森林》可能不得不繼續連載下去,這并不只是與出版有關的修整,甚至還影響了後續的許多問題,所以通常并不願意讓自己妹妹卷入公司事務的何願這一次也走投無路地打來了電話,請求她想辦法讓陸邱橋改變心意。

“你不要管我們的事情,”陸邱橋在面對自己貌美溫柔的女朋友時神色仍舊冷硬,他自顧自地先走到收銀臺前,因為心情不好語氣也有些不客氣,“這一次誰來當說客都沒有用的。”

何意雀躍的表情僵硬了瞬間,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被平日溫和的陸邱橋用這樣的口吻說話,而那個站在收銀臺後面的年輕女孩也有些緊張地看了看一對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女,原本伸出來要接購物籃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給我吧。”陸邱橋這句話說完也意識到了自己态度有些太過強硬,語氣放軟了一些,把購物籃從何意手裏接過,然後将裏面包裝各異的橡皮擦全部倒在了收銀臺上。

何意沒有再說話,但她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很乖順地站在一邊等陸邱橋結賬,同時也并沒有放開陸邱橋的胳膊。

當兩個人走出文具店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因為白天下過雨所以夜風有些微涼,何意身上只穿了一件裸色的無袖短裙,在街頭站了一分鐘就覺得有些冷了。

陸邱橋注意到了她的瑟縮,便問她有沒有開車來,何意原本是開了車的,但她知道如果自己開了車的話陸邱橋一定會讓她先回家,于是就轉而撒謊說沒有,陸邱橋心思沒有那麽細膩,便順其自然地說送她回去。

而這正是何意想要的,她凍得有些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笑意,更緊地抱住了身邊男人的臂膀。

于是兩人便一同向隔壁書城的停車場走去,而這段路路燈有些昏暗,兩人交談間沒有注意到迎面走過來一個行人,那人低着頭提着一個巨大的紙袋子,步履非常急促好像在趕時間,因而不小心撞到了何意,何意微微踉跄了一步,抓着陸邱橋的手腕才沒有跌倒。

那行人好像情緒有些恍惚,一邊鞠躬一邊疊聲道了歉,腳下的步伐卻并不停頓,很快地從他們身邊經過了。

既然只是行走間無意識的摩擦,陸邱橋和何意也并沒有太在意這件事,兩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人急促的背影,便繼續向前走去,直到書店門前陸邱橋才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猛地回頭再向自己身後的道路看去,然而夜風梭梭,昏暗的路燈下已經空無一人。

——

他們撞到的那個人是溫風至,他半個小時前在步行街前看到了陸邱橋作品的廣告,便不由自主地去了最近的書店,果然是銷售榜首的作品,三層樓的書城外貼滿了《極光森林》的海報,在旋轉門前的玻璃櫥窗前,甚至還擺放了故事中男女主角的等身立板。

而這時好像剛剛好是附近中學晚自修結束放學的時間,有許多背着書包的女孩們興奮地湊在那個男主角的立板前拍照合影,而溫風至有些格格不入地站在另一邊,神色恍惚地端詳着那個被冷落的女主角。

純愛漫畫大神的畫風的确非常唯美,那個靜止在立板上的少女發梢裙角都靈動而飄逸,她有着微微卷曲的金色頭發和褐色的眼睛,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可愛,右臉臉頰上一顆小痣異常動人。

溫風至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望着那張凝固的笑臉,他确認那個黑色的、不起眼的圓點不是一塊污漬,那顯然是作者親手畫上去的,作為這個故事中女主角身上一個極具标志性的痕跡。

夜色很深了,他站在路邊緩慢地擡起右手摸了摸自己臉頰,書店貼了深色海報的玻璃窗誠實的映照了他蒼白而詫異的面孔,那張臉瘦削而有些憔悴,然而鼻翼邊的右臉臉頰皮膚幹淨光滑,沒有任何痕跡。

但是只有他知道,或許說那個七年前的陸邱橋也知道,當年還未離開校園的溫風至臉上在同樣的位置也有着一顆一模一樣的淚痣,只不過經年過去,那顆原本顏色就并不很深的淚痣卻漸漸變淺,直至今日,已經到了幾乎消失的程度,如果不是湊得極進刻意去看,幾乎已無法尋覓。

然而它存在過的事實卻沒有人能改變,陸邱橋将這顆被歲月最終奪回的淚痣繪制在了他筆下人物的臉上也是事實,溫風至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懷疑不去好奇,他很想知道那個孩子究竟會畫什麽樣的劇情,也太想知道他究竟會怎麽講述這個“女主角”身上發生的故事。

于是他走進了書店,在許多詫異的目光中購買了《極光森林》至今發行的前十五卷漫畫,然後抱着那個沉重的紙袋,匆匆回到了酒店。

那個晚上溫風至一夜未眠,過去的短暫相處中他了解陸邱橋是一個與外表完全不同心思細膩又感性的人,畫這種漫畫能夠取得成功并不是一件讓人意外的事情,但是當溫風至翻開第一卷 《極光森林》在勒口看到關于作者介紹的照片時,卻有着剎那間的恍惚,那張狹小的兩寸照片上的畫家看起來沒有什麽表情,嚴肅的樣子意外地成熟俊美,但卻不知為何非常陌生。

第二天清晨,蝸居在酒店的溫風至看完了全部十五卷漫畫的內容,那是一個很長卻還未能完結的故事,連載了三年零七個月。

這個故事的劇情說起來簡單然而非常細致溫柔,男女主角從十二歲相遇,然後一路攜手成長有笑有淚,兩人皆為彼此改變彼此妥協,都将對方視作生命中最寶貴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溫風至很少接觸這樣的作品,況且這一部漫畫在他看來又不僅僅是漫畫那麽簡單。

十五卷畫到男孩為了陪伴女孩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便結束了,溫風至将漫畫的最後一頁合上,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他坐在散落一床的書本中間,無數情緒無數回憶像是彙聚的河流一樣從頭頂傾瀉而來,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混亂的快要爆炸,但胸腔裏卻又好像被挖了一個透風的大洞,溫熱的晨曦透過窗子灑落在他手中的書頁上,使得那些流暢精致的線條和顏色因強烈的反光而歸于空白。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挖坑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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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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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