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節

我看看嗎?”

賀涵茫然轉向前方,點了點頭。眼睛越來越疼了,好像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膠水,牢牢地把上下眼皮粘在一起。他摘下墨鏡,周凱看見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邊滾來滾去,睫毛濕答答垂下來,是被雨澆透的雛鳥翅膀,拼命撲閃着可就是睜不開眼。賀涵擡手用食指按住眼皮要往上翻,周凱看得不忍心,低聲說:“好了別睜了我不看了——”

賀涵不肯,愣是強行扒了開來:“你看看,然後告訴我是什麽樣的。”

大半顆血紅的眼珠子一閃即逝,像吸血鬼電影的特效,瞳孔沒有焦距的定住了不動。周凱輕輕倒吸口氣,賀涵聽見了就松開手:“很吓人?”

“有點充血,估計滴點眼藥水就好了。”周凱喉結滾動一下,盡量說得沒那麽嚴重,“我去找社保卡,然後咱們馬上去醫院啊。”

不等賀涵回答,周凱已經小跑着奔向樓梯,一步三階的往上跨,快到二樓的時候差點踩空了摔下來。他回頭看看玄關,賀涵剛才強擠出來的笑容已經散了,倦怠而平靜地坐在那裏,像尊永遠無悲無喜的英俊神像,卻又淚痕宛然,讓他覺得自個兒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從醫院門口到急診的這段路是他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手牽着手,然而誰也沒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賀涵低聲問:“你說,這算不算禍不單行?”

“我只知道否極泰來。”周凱捏捏他的手掌,“前邊兩步有臺階,小心別絆倒了。”

見賀涵又要笑,周凱擰着眉毛嘆氣:“你不用這樣。承認自己害怕也不丢人。”

“我不是害怕——”

周凱打斷他:“我害怕。”這回賀涵徹底不吭聲了。

挂號十分鐘,排隊半小時,醫生翻開賀涵的眼皮看了一眼,再用手電筒照着又看一遍,全程不超過兩分鐘,收回手來開始寫醫囑開藥:“急性虹膜炎。要先散瞳然後再用其他藥,最近畏光視力模糊都是正常現象,要注意休息,盡量避免用眼,過三天來複診。”

“不會影響視力吧?”周凱接口問了一句,醫生看看賀涵,又看看他,搖頭道:“要看個人,我覺得問題不大。”

兩顆心同時噗通落回肚子裏。

????

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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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叫死罪雖免活罪難逃,用來形容這幾天的賀涵簡直再合适沒有:瞎倒是不會瞎了,怕也就不太怕了,只是眼睛恢複之前生活沒法自理,事事都得有人——此處特指周凱——幫着,很難做到體面。他當了小半輩子的體面人兒,向來衣履精潔态度風流,冷不丁淪落到連吃喝拉撒都做不了主的地步,在嘗試自力更生再三失敗的情況下,索性徹底破罐破摔起來。

而且這個“再三失敗”也并非虛指。第一次失敗是散完瞳開了藥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賀涵知道不過是虹膜炎,心情放松了好些,沒用周凱牽着就憑記憶成功走出了急診大樓,光看背影跟好人沒區別,結果剛準備擡手打車就差點讓送外賣的電動車撞飛,周凱趕緊扶住了胳膊把人拽回來,又用app叫了車。第二回是在進了家門以後,賀涵十分準确地找到了玄關凳坐下換了鞋,撐着膝蓋站起來邊往前走邊自信地笑道:“還是自己家裏好,閉着眼睛也能——我操!”周凱眼疾手快,從後邊一把摟住他的腰:“你忘了,進門這兒有半級臺階。”賀涵哦了一聲,就坡下驢地由着周凱手拉手把自己領上二樓。

遮光窗簾全拉下來之後效果拔群,主卧霎時變成暗無天日的山洞,賀涵仰躺在大床中間,覺着自個兒和吸血蝙蝠的待遇沒太大區別。周凱手勢很輕地拿掉他臉上的墨鏡,食指關節順勢擦過眼角,那兒挂着顆老大的眼淚,口氣輕松了不少,還帶點調侃的意思:“可算找着機會哭了是不是?”

“扯淡。”賀涵嘩嘩流着眼淚辯解,“這是生病的症狀好吧?別說現在了,我小時候都沒哭過幾回!”

周凱和他并排躺下來,笑意愈發明顯:“你小時候哭不哭的誰知道,我又沒趕上。今天倒是哭得挺好看,那詞兒怎麽說的來着?梨花帶雨?”

“……冊那。”賀涵讓梨花帶雨雷得一哆嗦,沒憋住冒出句粗口,周凱大笑着翻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我開玩笑的。老天爺就是想讓你休息兩天眼睛,不耽誤吃不耽誤喝的,沒事兒。”

這安慰特別淳樸,适用于從感冒到老年癡呆的一切問題——反正都是不耽誤吃不耽誤喝。賀涵面無表情地擡手要擦眼淚,被周凱一把薅住手腕子:“不許拿手擦,我這就買無菌紗布去。還有,你想吃什麽?病人有點菜的權利。”

“都行,清淡一點兒的更好,不要太費事。”賀涵坐起來解開襯衫扣子,“能幫忙把睡衣拿給我麽?”

“我幫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在賀涵的堅持下他自己換了睡衣,差點兩條腿蹬一個褲腿兒裏,可畢竟是獨立換上的,沒用人幫忙,值得欣慰。周凱想得就更周到一些,怕他自己在家悶得慌,下樓出門之前開了電視,亮度調到最暗,又把遙控器放到他手邊。賀涵在涼幽幽的黑暗裏翻了個身,第一次覺得獨處的時間如此漫長而無用,然而肉體的迫切需要打敗了理性思考,他必須得去趟洗手間,而且是在周凱不在的情況下。

電視在正對着床尾的牆上,再往左邊點就是往衣帽間和浴室去的門,賀涵在腦子裏把卧室的方位過了一遍,先尋着聲音讓自己面對電視,再向左轉了大概三十度之後小步往前走,剛走出四五步腳趾就踢到了個什麽東西,好在收得快沒踢實。他試探着伸手摸了摸,是把絲絨面的扶手椅,靠背很高,上邊還搭着他剛換下來的襯衫——肯定是周凱放在這兒的,回頭就讓他搬走。

繞過椅子之後他成功找到了門,緊接着在門框上再一次踢到了腳趾。這回踢得實在,疼得更實在,賀涵嘶地吸一口冷氣,扶着牆摸進浴室站到馬桶前邊,又不太放心地彎腰摸了下位置,掏出家夥憑剛才的印象瞄準,放了一回特別長的水。只是他方向雖然對了,角度上卻出了點小小的誤差,相當于沒打十環打了個七環,落點正好在馬桶沿兒上,憋了小半天又尿得相當有勁,結果直到他放松了,痛快了,抖了兩下那玩意兒準備要放回去了,才發現剛才起碼有一半都尿在外邊,還把自己的褲子也濺濕了小半截。

那個瞬間絕對是他記事以來最難堪甚至最恥辱的時刻,從早上發現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就壓抑着的負面情緒一下子炸了,賀涵近乎狂怒地撕扯開身上所有的衣服,心想難道上個廁所都得讓周凱幫扶?!這不等于是個廢人了嗎!再不弄出點動靜他覺得自己得瘋在這兒,兩手在周圍胡亂劃拉了一圈,摸到個不方不圓的瓶子抄起來就要摔,手都揚起來了,最後又慢慢放回去——就算摔了它出氣能怎麽樣呢,不還是一樣看不見嗎,不還是得周凱收拾玻璃碴兒嗎,別再給兩個人一塊添堵了。

賀涵勉強按住邪火,順着牆往前摸着去找花灑龍頭,周凱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怎麽了?想洗澡?你別動讓我來。”

“怎麽喘這麽厲害。”賀涵聽見身邊粗重的呼吸聲,皺起眉頭問,“是不是買的東西太沉了?”

“不沉,我也沒買什麽,就無菌紗布是急用的。隔壁那趟街有個藥店,”周凱拿手試了試水溫,“跑着去跑着回來,比開車快。”

賀涵摸索着捧住他的臉,拇指按在他唇角:“特別後悔,今天早上應該多看你兩眼的。”

周凱拍拍他後背:“別瞎想了,等你好了随便看,怎麽看都行。”

沐浴液的泡沫從賀涵胸口滑到小腹,熱水不分敵我地淋濕兩個人,周凱的蜜色皮膚在半透明的襯衫下若隐若現,可惜賀涵對此種美景一無所知。然而他清楚自己再也沒法離開周凱了,周凱也不會離開他,在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他依然待他這樣好。

四十五

有些地方吧,自己碰和別人碰效果完全是不一樣的。比如說有些人的咯吱窩,自己怎麽摸都沒事,別人一撓就笑得連齁帶喘,滿地打滾;再比如說男人那話兒,賀涵心裏知道現在是在洗澡,主觀上也并沒懷着什麽想法,可讓周凱那雙手揉搓了兩下之後還是硬了七八成,不上不下地從蜷曲毛發裏支棱出多半截紅通通。

所以……要不要做呢?賀涵一時間沒拿定主意,臉上不自覺地帶出躊躇來:眉頭半蹙着,眼圈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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