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王素素找了醫生回來,醫生說李嘯玄雖然只是扭傷,但關節有些錯位,需要好好将養,不然以後容易落下病根。

王素素本性善良,聽到這裏有些擔憂,這表情讓李嘯玄看了心中一軟。等大夫為他看完病,開了方子,王素素甚至沒有提一個錢字,拿了藥方就走了。

李嘯玄知道她因為武侯鋪的事已經被罰得傾家蕩産了,可她卻沒有跟他計較,不由得內心産生了別樣的震蕩。

如果說,之前他被她的美貌和狡黠吸引,那麽此時此刻,他正為她的溫柔善良而動容。

王素素按照醫生說的方子去抓藥,抓了藥回來才想起沒有藥罐子,又去後山那邊買二手的藥罐子,等她熬完藥按照醫生的囑咐分成三碗取最後一碗端進屋子裏的時候,李嘯玄已經靠在草席上睡着了。

王素素輕輕搖醒他,讓他先喝了藥,然後又細心地在他的紅腫處敷上了外用的草藥,等這些都忙完了,她又從懷中掏出了兩個蒸餅來,一個自己吃,一個遞給了李嘯玄。

李嘯玄雙眸中仿佛有光芒,他看着她,直看得王素素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她聽到李嘯玄這麽說,

王素素搖頭,笑道,“以後你就是我的雇員了,我自然要對你好一點。”

李嘯玄接過蒸餅,仿佛回到了當年出征鄯善的日子,一塊烤餅對付好幾天的日子他也熬過來了,那時候那些孤寂的夜晚早就随着時光的流逝消淡了。後來因着赫赫軍功和顯耀的家事,所有人都捧着他,圍着他,衆星捧月,甚至有人為了見他一面,守在他府邸門前一個月都有。曾經發生過一次朝堂動蕩的時候,又曾門可羅雀過,等到再度恢複了榮光,又變得門庭若市,那種榮耀背後的勢利和冷漠,他看得太多了,他一直都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可是現在,在王素素面前,他只是一個沒有權勢沒有身份的人,而她卻對他很好,讓他忍不住就去握住了她的手道,“謝謝你。”三個字,很誠摯,很認真。

王素素被他看得有些心酸,不知為何,她掙脫了他握着的手,轉過身裝作若無其事道,“沒什麽,如果換做別人,我想他也會這麽做的。”

李嘯玄笑着搖了搖頭,雖然她看不到。

為了緩解尴尬氣氛,王素素轉身在李嘯玄身邊一米距離處抱膝坐下,開始與他攀談,“對了,還沒有問過,你姓什麽?”

李嘯玄剛才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李是國姓,在唐代,只有皇親才可以姓李,為了他下一步的計劃,他笑着道,“我姓王。”

王素素驚訝道,“這麽巧?我也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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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有緣分。”李嘯玄微笑起來,當他笑的時候,他的臉部線條不再顯得那麽僵硬,表情也不覺得冷酷了。

王素素沒有繼續追問,兩個人只是席地而坐,卻都覺得很和諧。

因為必須要繼續維持生計,王素素想着還是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麽賺錢的機會。

李嘯玄等王素素走後,用随身帶着的玉哨召了風大和雪三來,吩咐他們今後和海棠、月四二人一樣,如暗衛般在暗處守候即可。又說了一會兒公事,李嘯玄突然道, “去弄塊厚實一點的布來,再給我弄兩個鐵鈎。”

方才他就已經留心到,這間破窯什麽都沒有,如果他要住進來,幾乎沒有阻擋,私心裏,他想擋開王素素和魏長卿。

李嘯玄雖然不打算改變王素素現在的生存面貌,卻有心想跟着王素素,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光是做個包子就能做得全長安聞名,這其中雖然少不了景浩然的功勞,卻很大一部分在于她有很多古靈精怪的想法,就連竈上的竹筐子做的都與旁人不同。

他一想起景浩然,突然露出一個讓人有些害怕的笑容來,對風大道,“幫我跟景侍郎傳個話,就說計劃提前實施,讓他盡快準備。”

而此時在紫薇閣裏同中書令正在議事的景浩然突然無緣無故覺得自己耳朵很燙,心裏暗想,李嘯玄,是不是你又在惦記我?!

李嘯玄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風大和雪三都表示很憂心,可是對于這個說一不二的主人,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看來從今天開始,他們只能輪流睡外面那棵樹上了。

王素素外出逛了一圈回來,很奇怪的是魏長卿這一天都沒見着人,不過也沒什麽,王素素一直都把他當空氣而已。

太陽落山前,她一直都在門口坐着,做不了包子了,連本錢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幾十文都給這個王姓郎君抓了藥。此刻,無所事事,也不知道明日在何方,她突然很想念那個說要帶她浪跡天涯的蒙面人。她知道自己等了也不會有結果,或許等來的只會是魏長卿,可是她依然在等,那個,她一直等着來娶自己的人。

就在她漫無目的四處看的時候,卻發現了有人掉在門口的包裹,那是兩個鐵鈎和一塊厚布。王素素正疑惑這是做什麽用的,李嘯玄卻道,“我看剛才一個人騎馬過去,從馬背上扔下來的,想來是不要的,你不如在這房裏做個隔間。”

王素素疑惑道,“咦,這倒是不錯,不過這包裹也丢得太蹊跷了吧?”

李嘯玄一噎,連聲咳嗽,王素素忙道:“怎麽,是有哪兒不舒服嗎?”

他連忙指了指自己的腳道,“腳疼,別管那個了,幫我敷藥吧?”

王素素聽他這麽一說,也就沒有追問,放下了包裹就來幫他敷藥。

李嘯玄敷了藥,腹中也有些饑餓,于是問道,“晚上吃什麽?”

王素素掏出了兩個烘幹的胡餅遞給他,并吩咐道,“少吃點,反正今天吃了明天還要吃的。”

李嘯玄無語,掰開胡餅蘸水吃,雖然很難吃,可是他還是咽了下去。

看着王素素一直在門口張望,李嘯玄心裏升起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他猜想,王素素應該在等魏長卿。

“你成婚了?”李嘯玄忍不住心中泛酸,開口問她。

王素素沒有回身,繼續坐在門口眺望道,“沒有吧。”

“為什麽用這麽不确定的語氣?”

“口頭上結婚了算不算?畢竟只是為了逃離一段更可怕的婚姻,當然,或許你覺得我這樣算違背倫常吧。”王素素笑笑,那個說好一起浪跡天涯的人,就這樣死了麽?王素素黯然。

李嘯玄的心揪着,他以為她說的是魏長卿,于是問她道,“怎麽說?”

王素素幹脆坐回了屋子裏,坐回李嘯玄身邊,從他手裏挖了一半的胡餅,一邊啃一邊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其實到現在這樣,跟我當初的設計差很多。”

所以,她是後悔了麽?李嘯玄突然覺得害怕聽到她說後悔。

王素素沒有看他,自顧自道,“當初我覺得自己生活就是獲得最大的自由,但是現在看來,只有在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之後,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而我現在沒錢。所以,在被趕出家門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麽自由,而是賺錢,這對我來說有點超出計劃,不過很具有挑戰性,讓我很期待以後的生活,哪怕當中會遇到很多問題,哪怕我現在變得很市儈,但是我始終不會忘了我自己是想要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

可能是來到這裏之後,從來還沒有人問過她關于她內心的這些真正的想法,所以很自然的,寂寞許久的王素素會對着完全算是陌生人的李嘯玄,把所有憋在心裏面的念頭全都倒了出來。

而她的這番話,也讓李嘯玄突然胸臆翻湧,似乎她的這番想法是一種天寬地闊的豪情,一種肆意縱馬的灑脫,一種豪放無忌的生活,然而,卻非常有吸引力地在吸引着他。

他從出生就被定在一個高貴無雙的位子上,比他更尊崇的人不多,而他們的生活很枯燥,嚴格的管教和艱苦的磨煉,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禮儀規範,心智也必須要堅毅忍耐,一度這樣的身份讓他很痛苦,也完全失去了自己。所以過去他很喜歡狩獵,喜歡那種捕獲和追逐中的刺激和快感,也喜歡打仗,那種不是生就是死的搏命刺激,而現在,他覺得在自己面前,又多了另一種體驗人生的方式,這種新奇讓他覺得自己被深深的吸引了。

“那你打算怎麽做呢?”從她做出了美味的包子開始,李嘯玄就知道她不只是說說而已,一個千金小姐被趕出家門,卻沒有淪落風塵,也沒有自暴自棄,反而活得精彩,這已經足夠讓李嘯玄欣賞了。而她剛才的那番話,更讓李嘯玄産生了一種想與她一直在一起,看着她創造另一個美妙世界的沖動。

“一步步來吧,我現在打算主要以做吃食為生。”

“可是做吃食,能賺錢的不多啊。”

“所以,我要做能賺很多錢的吃食。”

李嘯玄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他深深地看了會兒王素素,王素素以為他不信,輕笑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雖然我的古文不好,也不太喜歡舞文弄墨的東西,但是這句話,我一直很喜歡。”

李嘯玄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為了報答你的救濟之恩,賣身給你抵債,如何?”

李嘯玄本以為她聽完之後會很欣喜,可是王素素卻只是皺眉道,“你不可以偷懶啊,我不喜歡偷懶的夥計,而且,你也不說你會什麽,如果你跟魏長卿一樣只會吃可怎麽辦呀?”

李嘯玄無言,他好歹是堂堂秦郡王,怎麽到她嘴裏居然可以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

“那你說,我需要會些什麽?”

王素素看了眼牆角的鋸子問他,“會用鋸子鋸砧板麽?”

被她這麽一問,李嘯玄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好像也的确派不上多大的用處的樣子。

氣氛漸漸融洽,就在二人說話間,門外傳來一聲馬嘶,王素素回頭一看,果然是魏長卿回來了,他踏進門的第一句就是,“哈哈,我今天可弄到了一件好寶貝。”

王素素擡眉問道,“有錢付一半的房租了?”

魏長卿聽完連忙變了臉色道,“開什麽玩笑,房租不應該都是你付的嗎?”

轉而魏長卿又看到坐在一旁的李嘯玄,席地坐下之後指了指李嘯玄問王素素道,“這人誰?怎麽會出現在我們家?”

李嘯玄對于魏長卿口中的“我們家”三個字很是有意見,他冷眼看向魏長卿,覺得他尖嘴猴腮,無福之相,冷淡的哼了一聲。

魏長卿很不滿,走到李嘯玄面前指着他道,“你剛才那是什麽态度?”

“對你不滿的态度。”李嘯玄回答得毫不留情。

魏長卿被他的話嗆到了,在地上啐了一口,惹得李嘯玄皺起了眉頭。

可是魏長卿不管,他對着李嘯玄嚣張道,“你知不知道你進了我家?嗯?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跟我這臭婆娘亂搞了?!”

李嘯玄不言語,他雖然腳扭了,但手上的功夫還在呢,抓着魏長卿指向他的手指,手腕一動,就聽“咔嚓”一聲,魏長卿一下子哇哇大叫了起來。

王素素沒有阻攔,看了一眼,冷漠地挪到最旁邊那張涼席上坐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四下的蟲鳴更加響亮,王素素因為想着下一步該怎麽做,先在涼席上翻身睡了。

魏長卿的手疼得厲害,也明白了李嘯玄不能惹,于是見李嘯玄靠牆坐着沒有進一步動作,他默默的回自己的涼席上坐了不斷地揉着手。然而心裏終究氣不過,不一會兒魏長卿又站起來,踢了踢王素素道,“喂,臭婆娘,我告訴你我今天弄到了一匹好馬。”

王素素太累了,有些迷迷糊糊地睜眼,知道如果自己不理他估計他又要玩別的花樣,于是随口問道,“什麽馬?哪兒來的?”

“不知道,反正在河裏河水的時候被我弄回來的。”

“哦,你打算把那匹馬送給我?”

“滾!”

“呵呵,說不定是什麽不值錢的野馬,要麽就是你偷來的。”王素素譏嘲他。

魏長卿冷哼道,“怎麽可能,我看是一匹好馬,估計是比較好的黑馬,聽說那馬能賣個幾百文錢呢。”

李嘯玄面無表情的默默聽着,他猜那馬正是自己的座駕,可憐汗血寶馬被說成了普通黑馬,他心裏為自己的寶貝坐騎嘆一聲孤陋寡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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