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伍月發完微博将手機放到了一邊, 轉而翻身将常晏清撲倒在柔軟的床鋪,

夜裏無光, 四周被黑暗籠罩,只留床頭一盞暖燈。

房內回蕩着兩道濃重的呼吸聲, 一個壓抑,一個放肆,空氣被不斷攀升的語調催生得有些燥熱,還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像是在進行無聲的邀請。

氣溫還在不斷升騰, 仿佛在熱烈地吐着泡泡。

伍月仰着頭,就像吐氣泡的那條魚,張嘴大口地汲取新鮮空氣,只是魚換氣是沒有聲音的, 而她比較張揚。

“媽媽!媽咪!嗚嗚嗚!”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

本還沉浸在放肆歡愉中的伍月驚得打了個哆嗦, 連忙擡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瞬間萎了。

感覺一口氣堵在喉嚨, 不上也不下。

不行,這是親女兒,不能打!

同樣被突如其來的這一聲叫喊驚吓到,常晏清停了動作, 渾身脫力般趴倒在伍月身上, 還在氣喘。

她在努力平複呼吸。

伍月費力擡起肩膀杵了杵她,聲音還帶幾許春意,似妖似媚:“你去看看。”

常晏清手掌撐着底下床鋪起來,給了伍月一個安撫似的淺吻, 誰知伍月突然勾住她脖子重重吧唧了一下才推開。

“去吧。”

她任勞任怨爬起床,撿起睡衣穿好,腳塞進拖鞋裏踩着去開門。

門口星悅已經哭了好半天,不見人來搭理自己,漸漸停止了嚎啕轉為抽泣,癟着小嘴擡手揉眼睛,弱小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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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的常晏清一低頭看到伫立門口的小豆丁,烏黑圓潤的發頂對着自己,垂首默默抹眼淚,樣子委屈極了。

蹲下身視線與孩子平齊,一張小臉已經被淚水浸濕,常晏清擡起雙手替她輕擦掉小淚珠,詢問道:“怎麽了?”

“媽媽,白雪公主她…她追…跑,嗚嗚嗚…好可怕啊,我讨厭她!”

星悅仍在小聲啜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語無倫次,讓人摸不着頭腦,還要仔細辨別一下才聽得懂。

常晏清分析完便明白,應當是做噩夢了。

她将女兒攬進懷裏摟住,抱着她站起來,順手關上門往房間裏走。

今晚是不能放孩子一個人睡了。

床上伍月已經穿好了衣服,托着下巴看這邊,常晏清把孩子往床上放,她便伸手接住安置在床中間。

兩人在門口的談話聲她都聽見了,此時忍不住捏着女兒小臉蛋逗弄她:“女巫怎麽能怕白雪公主呢?”

星悅已經哭歇下了,夢境已過,神思清醒歸于現實,現下被調笑,反應過來覺得不好意思,丢了女巫的臉面,直捂着臉轉身往常晏清懷裏鑽。

伍月對着她的背影,玩笑似的輕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你個小壞蛋。”

壞我好事,還霸占我老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親女兒的份上,馬上給你丢出去。

星悅背對着伍月,哼哼唧唧,尋求媽媽的撫慰,不搭理她。

哭過一場後消耗太大,再加上做了噩夢心理上有些疲累,常晏清哄了兩下孩子就睡着了。

在媽媽身邊睡的比較舒适安心,躺在溫暖柔軟的大床上,星悅手伸進嘴裏吮吸着,顯現出來是乖巧無公害的樣子。

常晏清把她手從嘴裏抽出來,換來她下意識的一個不滿意的掙紮,随後她又放棄了反抗,繼續睡得香甜。

孩子是什麽時候了已經長成這麽大了呢?

對着一張慢慢長開,漸漸脫去稚氣的臉,常晏清恍然覺得時間是否過得太快了點。

那時她向伍月求婚,是想和她一起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可是生孩子的事,卻絲毫沒有想過,所以當伍月跟她說“我們生個孩子吧”的時候,她很久沒有緩過來。

因為沒有想過,所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你是認真的嗎?”她記得她當時這樣問的。

“當然是認真的。”伍月表情是常晏清從沒見過的認真,“我們生個女兒吧?唔,這事兒好像不能自己選。”

“雖然兒子也不錯,但我還是想生個女兒,男孩子太皮了,我怕管不住,還是小女孩好,貼心小棉襖。”伍月敘述這些的時候,語氣自然,好像兩人已經說定了似的。

常晏清對她的提議卻不太認同:“可是你大學還沒有畢業。”

“這不是快了嗎?”伍月反駁,“不行,等畢業好像太晚了,不然我休學一年吧?”

她是有點等不及了,那種期待的心情催促着她馬上就要去做這件事。

常晏清聽完卻生氣了,她覺得這件事對方決定的很草率,一時頭腦發熱就偏要任性為之,但伍月自認不能再認真了。

兩人之間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矛盾,誰也不認為自己有錯,誰也不肯低頭,都在倔強地等對方先開口。

足足有一個多月,誰也沒搭理誰,伍月天天守着電話,沒有接收到常晏清一條短信,她聽常晏清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冷靜一下,再好好想想”,之後便了無音訊。

而她也有自己的堅持和驕傲,不肯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放下面子去主動求和。

當時伍月真的覺得常晏清是不想要她了,雖然常晏清沒有提分手,但是一走就是這麽久,一句話都不同她說,這樣不上不下的吊着跟分手又有什麽區別。

所以在分別一月後,伍月傷心買醉,獨自喝了個爛醉如泥,在意識不清,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撥通了常晏清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便開始破口大罵,“渣女”“王八蛋”“混蛋”“壞女人”這樣的詞都被盡數堆積在了常晏清的身上,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再狠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對面常晏清靜靜聽她罵完,罵累了休息,才問一句“你在哪裏?”

聽到常晏清聲音的那一刻,伍月眼淚忍不住開始決堤,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個盡興,爾後抹把臉放下狠話“我告訴你,我就是要生,你不要拉倒,有的是人要,你給我滾蛋。”

伍月用力挂斷了電話,一通控訴消耗了她僅剩的一點精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就在她們小小的愛巢裏。

常晏清是兩個小時後才趕過來的,收拾了桌上地上橫七豎八的啤酒瓶,把人抱到床上躺下,給伍月洗了把臉,她才覺得一個多月的煎熬心情有所緩解。

還能怎麽辦呢?不忍心讓她再難過,只有妥協。

常晏清推遲了一部分工作,往返于醫院,積極備孕受孕,按照她們的情況,只能做試管,前前後後好幾次才成功。

伍月心疼她做多了手術,有點傷身體,才感覺有一點點後悔,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有多莽撞,但常晏清比她更加後悔。

因為伍月生産的時候大出血了。

陪産的常晏清握着伍月的手一動不動,面如死灰,由于失血過多,伍月幾近昏迷的狀态,一開始的疼痛讓她用了狠勁,指甲掐入常晏清肉裏。

常晏清已經麻木了,她不敢想伍月要是有什麽閃失,她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麽過,還是說直接随她們去了。

一家人皆揪心地在産房外等候,秦母雖也焦灼萬分,但是她必須得鎮定下來,忙手忙腳只會添亂。

秦母生伍月的時候,也是難産,大出血,那時懷着她,挺着大肚子還在工作,所以營養跟不上,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最後還是順利生了下來,并平安健康地長大了。

秦父異常理解常晏清的心情,他當年在産房外,就跟現在一樣,心如死灰,心涼了半截,所以伍月生下來的時候,堅持要讓她姓伍而不姓秦。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所有人都覺得已經沒有希望的時候,産房裏傳來了嬰兒的哭聲,雖然微弱,但好歹活了下來。

小嬰兒呱呱墜地的時候,不論生氣吵架多難過都不會掉眼淚的常晏清第一次在産房裏抱着伍月哭得泣不成聲。

常晏清看都沒看孩子一眼,只顧着伍月,伍月想安慰一下老婆再看一眼孩子,但是沒了力氣,合上眼睛昏睡過去。

星悅的出生注定是承受萬千寵愛的,除了剛出生的時候媽不疼娘不愛,被大家遺忘了一陣子,之後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早就想抱孫女的外公外婆和奶奶,天生寵女狂魔的媽媽,覺得好不容易花了力氣生下來就得好好養着的媽咪,全都是她無法無天的罪魁禍首。

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麽大一點,怎麽才幾年過去,就已經能跑會跳,說話像個小大人了呢?

伍月面對常晏清側躺着,盯着孩子的後腦勺,忽而嘆口氣感慨道:“怎麽突然就長大了呢。”

常晏清思緒從過往抽離,眼神恢複清明,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總會長大的。”

“我要是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會不會太自私?”伍月視線上移,對上常晏清的眼睛,滿是憂慮道,“好怕她長大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愛我。”

答案她自己也是了然的,但想起來就是忍不住胸悶,怎麽說也是她一手帶起來的孩子,培養得這麽乖巧懂事,不知道以後便宜了哪家小子呢。

哦不,也可能是哪家姑娘。

“你覺得星悅以後長大了是會喜歡小男孩還是小女孩?”有些人狠起來連親生女兒的瓜都吃。

“都可以,只要她喜歡。”常晏清覺得這種主觀性太強的問題是沒有答案的,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只要孩子喜歡,怎樣她都同意。

“不知道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孩子會長成什麽樣呢。”伍月覺得自己沒辦法想象到以後的光景,虛幻又飄渺,在那一天還沒真正到來之前誰也不知道謎底到底是什麽。

也許這就是成長最迷人的地方,充滿了未知,充滿了挑戰,充滿了情緒的動蕩,不止是對當事人來說,還有她身邊的人,都會受影響。

作為母親肯定是時時刻刻擔心着孩子,不希望她經歷太多的風風雨雨,就算真要上路,也想要為她保駕護航,讓她路走的再順暢一點。

“未來讓她自己去走吧。”常晏清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一只手,許下一個即将實行并且也正在實行的承諾,“我會陪着你的。”

“嗯。”伍月擡起兩人牽着的手,将她手背放在嘴邊親了一下,然後雙手緊握貼在了臉頰上。

想起今晚的事,她仍心有疑惑:“星悅怎麽會突然做噩夢?還是白雪公主?”

孩子很少很少很少做噩夢,最近是受什麽刺激了嗎?

想到剛說出口的白雪公主,她又忍俊不禁,女兒怎麽就跟白雪公主杠上了?

別人家的女兒都愛穿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從小就喜歡那些芭比娃娃,就她女兒離譜,玩的都是樂高魔方孔明鎖這種一般小孩不玩的東西。

她也不是不穿裙子,就是對那種少女心爆棚的東西免疫,比如粉色每次都會接收到她嫌棄的小表情,反而對于綠色情有獨鐘。

“應該是在家太悶了。”常晏清猜測,“這兩天都沒有出門走走。”

外面還有一部分不死心的狗仔想要挖孩子的猛料,在四處蹲守,她怕出門走動的話,會被拍到,打算再多呆一個星期。

孩子正是好動的年紀,關在家裏不讓她出門,确實委屈了。

伍月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因此提議道:“明天回老宅住一陣吧,那邊郊外有一片花田,沒什麽人,可以過去散散心,應該不會被拍到。”

拿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常晏清笑着說:“好。”

伍月身上的某根敏感神經又被挑起,方才做到一半,餘韻未消,她又饞了。

看了看橫亘兩人之間的孩子,她對着老婆眨了眨眼睛暗示道:“可以嗎?”

“不可以。”常晏清是笑着拒絕她。

“哼。”伍月恨恨地咬住她的手背,遲遲舍不得真的咬下去,最後只能深嘬了一口。

常晏清收到了她強烈的控訴。

“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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