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光之災

民國年間，陰天。

這天陰風陣陣，烏雲密布天空，大街上行人稀少，來去匆匆，并且都在低着頭趕路。

風吹得越來越大了，不知道從哪兒滾出來幾個罐子，順着路邊翻轉，最後停在一個攤位前——這兒，還擺着一張木桌子。

桌子裏邊兒坐了個年輕姑娘，微涼的秋，搖着把扇子悠閑觀望着路人。

這就是我了。

空氣甚是詭異。風好像把天都刮灰，落葉襲地，一片蕭瑟，天光暗淡。我慢悠悠地扇着我那把破舊的扇子，眼睛盯緊了過路的人，心裏面仔細盤算着下一個生意。

要知道，我已經好幾天沒接到一個生意了啊，肚子咕嚕嚕叫着呢。

不僅是我，還有待在家裏的弟弟小風。再這麽下去，我們可能要喝西北風了。

這麽想着，我便沒有放棄搜尋機會。啊，快來個命運有災的人吧，好讓我大賺一把，最好是個富人，那才行啊！我不厚道地想。

又是一陣大風襲來，把我桌子旁插着的寫了“卦”的旗子吹倒在地，我趕快站起身，蹲下，把杆子扶起來。等我一擡眼的時候，就看到了斜對面藥鋪裏走出來兩個人。

呀，我虎軀一震！

那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前面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而後面緊跟着一個中年管家，兩人正在低聲交談。

從藥鋪裏走出來，卻兩手空空？并且，看兩人談話的氣氛也沒有什麽好運氣。

我撫着下巴思索，嗅到了錢的味道。

但這不是重點，我之所以虎軀一震，是因為以我豐富的經驗，一眼就判斷出來了圍繞在他們周身的那股煞氣。這煞氣很濃，以至于根本不是來自于他們本身，卻從頭環繞到了腳。

再看走在前面那個年輕男人的打扮，玉樹臨風、舉止優雅，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或者就是留學回來的才學先生。他長得很英俊，五官輪廓立體，眼眸黝黑，深如潭水，散發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輝。

讓人一看過去，就移不開視線。

黑色的風衣，襯着他高挺的身材，整個人修長挺拔，站在那裏，就是道風景。

藥鋪的老板跟出來送他們走了幾步，停在一輛黑色的吉普車前，低聲交語了幾句，便轉身回到店鋪裏去了。

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彎腰，打開車門，那個年輕男子便要坐進去。

我眼睛一緊！

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我果斷站起身……

“喂，先生！”

街上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先前那幾個罐子終于滾到了下水道坑裏，發出“哐啷”的聲音，愈發顯得我這一聲陌生的招呼突兀。

男人和管家模樣的人同時怔住，轉過身來，看我。

這一瞬間，我的身體微顫。

當這個年輕男人的眼睛直視向我時，我感覺周身的風，越發強大了，刮得我快站不穩。腳下好像生出一灘沼澤，使我輕而易舉陷了進去，這是種莫名的熟悉感，我短暫地失了神。

但我可沒忘記賺錢的任務。

趁他們看着我的時候，我快步走了過去，站在他們面前，拿出一副老道的樣子，慢條斯理開口：“咳咳，先生……”

說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看見旁邊的管家一臉警惕看着我——顯然他注意到了我攤位旁邊挂着的那個“卦”字。

男人直視我。

他長得太英俊了，看得我心髒都撲通撲通起來。不過，我怎麽能這麽不争氣呢？

“先生，恕我直言，看你印堂發黑，這是有血光之災呀！”我昂起頭，直視他，一本正經地直接說出口，提高音量！

當然，我的話裏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

對于有錢人，我通常都是這個樣子。既不能坑到底，但是也不能一點不坑。

管家模樣的人看不過去了，一臉厭惡，趕緊揮手讓我走開：“哪兒來的算命的？快走！一邊兒去，我們還趕着回去呢，張口就說胡話……這年頭，連女子都出來算卦了！”

呃，大概是血光之災這幾個字不太吉祥，讓人聽了不舒服。

我杵在原地不動，看向面前男人的臉色。

他正凝視着我，不發一語，一雙深幽的眸子打量着我，恍惚之間，有着魄人心神的力量，好像要穿透我的靈魂，我不由得有點站不住腳。

“咳咳，先生，請聽我說，方才我在那邊看你從藥鋪裏出來，周身圍繞着一團黑氣，這是不詳的征兆，看樣子，是惹上了災禍啊，家裏可有人身體不适？”我說得很認真，這我可沒亂說，雖然以前沒有認認真真學過什麽算命的本事，可是天賦我還是有的。

我知道，我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到的風水之氣和離奇卦象。

“嘿，你這姑娘說的倒真是奇怪了，”管家的話陰陽怪氣，“我們家先生剛從藥鋪裏出來，能有什麽好事嗎？”

“林管家。”男人輕輕開口，示意他暫時住嘴。

我懶懶掃那管家一眼，不卑不亢，面色淡靜。“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們這一行，都是專業的。”

“什麽血光之災，我們先生可是留洋回來的人，哪信你這些封建迷信！”這管家咄咄逼人，絲毫不讓步，真是讓人讨厭。

聞言，男人輕輕擡起手示意，終于阻止了管家接下來的話。他偏了偏頭，饒有興趣地看着我：“大師請說說看，具體有什麽災禍？”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好聽，像冰塊滴落在泥土上，清脆，幹淨。

哈哈，有得撈了。

我保持面色平靜，淡定地指了指我那個攤位：“還請先生坐下來，我給你看一看卦相。相信我，很快！”

他一挑眉：“行。”

修長的手，骨節分明，十分好看。一瞧就是用來寫字的，要不，就是彈那什麽鋼琴的。

這個世道啥都是洋人的，洋火、洋裝……民間全部都充斥着洋人的東西。連鋼琴都傳了進來，我沒有見過鋼琴，但總覺得這樣的手，可以彈奏出美妙的樂曲……

“姑娘，你這看半天到底能不能看出來？不行就別耽誤我們先生辦事，我們還要趕回去。”管家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打亂了我的遐思。

我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盯着這雙手出神了。真是不好意思，俞漫漫，你在想些什麽呢！

“呃，那什麽。”我收回手，掩飾性地咳了咳，“經過我初步判斷，先生，你本身并無災患困擾，此乃命運坦蕩之月，但你的家人當中，有人正經受着疾病之難。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讓我去看看究竟是什麽原因？”

他眸光微緊，瞅着我。

“看看？”他語調上揚，唇畔勾起一側，意味不明。

“對啊，”我理直氣壯道，開始進行我的套路了：“我應該沒有判斷錯吧？讓我去看看受患本人，藥鋪裏沒有解決辦法，說不定我這裏就有呢。再說了，這風水都是相通的，親屬有患，周遭的人一個都逃不過。”

一般來說，讓我去看看，等我确定客人的身份，心裏就有個底了，能賺多少我也好有個數。當然了，我不會胡扯，只是在适當的基礎上賺點兒大洋。

管家又想開口說話，男人一個眼神淡淡掃過去，管家便懂事地閉口了。

他又看向我。

邪肆的眼神，修長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在這短短對視時間裏，我感覺心境被他看透，有點窘迫。

很快，他開口，充滿磁性的聲音漫過我的耳朵，我卻覺着等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好，請大師上家宅來看看吧。”

我在心底吶喊了一聲：有錢了！

我立馬站起來，誰知，與此同時，我的肚子太響應我的反應，先前停下來的咕嚕咕嚕又突然響了。

“咕嚕——”

氣氛安靜了一下，甚是尴尬。

真是丢臉。

管家狐疑地看着我，我掩飾性地捂住肚子，順帶掩飾下我的窮酸，讪笑了下。

“呃，那好，你們告訴我地址吧，雖然我生意比較好，也挺忙的，但是我能夠抽出時間來，親自上門看看！”我正說着，側身，不經意擋住了桌上空空如也的錢罐子。

他莫測一笑，低聲：“家宅在林半灣，離軍閥分局不遠，到了那兒，你一眼就可以看到何家門匾，不過……”他頓了頓，眼角向下，一撇——我凄涼的生意鋪，微笑：“大師現在要是有空，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你說的沒錯，小妹生病了，也拖了些時日。”

林半灣！

啊，我眼冒金星，那是城裏最有錢的人家的聚居地啊。

“請問先生怎麽稱呼？”我趕緊問。

他站起身來，站在我面前，整個人立即高出我大截，伸手擡高灰色的帽沿，眼神始終悠長迷人，還帶着點玩味。半晌，他說：“我姓何，名瑾。”

“噢，何先生！”我便趕緊收拾攤位，把桌面上的東西裝到包裏，只留下一個空桌子在那兒，認真地說：“雖然我還有幾家生意要上門拜訪，不過，看在你這事情緊急的份上，我就先跑你這趟吧。”

我說得好像很勉強。可是幾秒鐘的時間，桌面被我挽起袖子一掃而空，我已經準備好了新書，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