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是個男娃
霍铮言出必行,當夜他清點完身上剩下的所有積蓄,從中選取出一部分留作用給白細買米的錢,剩下的,用去請了禹城內一位頗為德高望重的大夫前來給白細看病。
天未亮,霍铮就趕進城親自接大夫。
早時白細沒見着對方,院中靜坐一陣,方才想起霍铮今日說要去城裏給他請大夫,看看腦子……
他往腦門一摸,自言自語道:“我腦子沒毛病呀。”
白細喝過粥在院子溜達兩圈,太陽挂在院子樹梢上時,門外傳來響動,是霍铮把大夫請進門了。
兩地來回奔波,霍铮的精神未受絲毫影響,把大夫領到他面前,“嫂子,這是王大夫。”
王大夫雖已花甲之年,仍目清耳銳,身子健壯,跟霍铮這麽一個年輕小夥趕到村子狀态倒是不錯。老頭兒捋了一把胡須,布有紋路的眼角帶笑,“這就是你大清早将我請來,要替你醫治的人?”
霍铮點頭稱是。
看病講究望聞問切,王大夫繞白細來回轉圈,經觀察後,發現他面色紅潤肌膚細滑,雙目明亮唇色泛光,除了面對生人時眼神害羞得不知放哪放,這瞧倒是沒瞧出有何毛病。
王大夫拍拍藥箱,“咱們進屋看,光杵在屋外也看不出來。”
進了室內,王大夫把藥箱打開,與白細随意交談。大夫問什麽,白細就答什麽,有問有答,說話時氣息平穩,口齒無任何異味,亮而軟的嗓音說起來話來跟莺鳥唱歌似的動聽,聽得老人家想随口哼支小曲兒解悶,這聞也聞了,還是沒毛病。
王大夫坐下,貼心詢問:“霍夫人近日身體可有不适?”
白細搖頭。
“熱症可有?”
繼續搖頭。
“熱寒之症?咳嘔?頭暈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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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細搖得眼都花了。
望聞問無果,其實霍铮是讓大夫給白細看腦子的,王大夫從醫多年,看到病人第一反應就是依照這套進行,霍铮關心白細,大夫給他多看看,倒是件好事。
王大夫沉吟,“那容老夫為夫人診脈吧,再……看看腦子。”
為女子診脈是件極為私密的事,普通人家無需避開,白細身嬌貌美,霍铮并不敢多留一刻,和王大夫交待幾句,就走到門外跟尊門神似的靜默等候。
王大夫讓白細伸手,他把兩只手同時伸出。
大夫一樂,“夫人,咱們先看一只手。”
白細乖乖把右手縮回,餘光卻一直向外掃去。
王大夫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哪戶人家有這樣不加遮掩的婦人,要依照霍铮所言,白細是他的小嫂子,可試問有哪家的嫂子敢當着外人的面直勾勾瞧着自己的小叔子,且白細看上去與常人無異,霍铮說他心智有問題,他看着倒不像,白細能領會旁人的指示,一點即通,行為舉止皆正常,哪裏像個心智有問題的傻子呢。
這世間有的人生來就天真無邪,只是這樣的人極為少見,若非被保護的很好不知生活疾苦與人心險惡,就很難維持那份赤誠之心。
總之王大夫認為霍家的小嫂子不像個傻子。
王大夫給白細仔細診脈,左右手輪了兩遍,他暗暗嘆氣,神色驚疑,确信自個兒沒老眼昏花出了差錯,因為從這位夫人的脈象上來看,并非女子的呀。
白細今日醒得晚,懶性起來就未将頭發束起,王大夫将散落在白細頰邊的頭發輕輕一瞥,目光落在他并不像尋常男子那般明顯凸起的喉結處。
白細疑惑,王大夫放下手,捋須連嘆三聲:“糊塗,糊塗,糊塗!”
白細就笑他,“什麽糊塗?”
“你糊塗,他糊塗,不應該糊塗的犯糊塗,我這一把年紀的老糊塗卻誤打誤撞攪了個真相!”
白細被王大夫一連串的糊塗繞得兩眼冒圈,他指指自己,“我糊塗?”又指向門外,“铮铮糊塗?”咧嘴笑開,“你不糊塗?”
“哎!”王大夫道:“你一個男娃怎麽一副女兒家打扮,是外頭的人讓你這樣穿的?他不知你是男娃?”
白細支起下巴不語,老大夫問他:“外頭的人對你可好?”
白細用力點頭,生怕別人不知道霍铮對他好,“铮铮是個好人。”
王大夫被霍铮請來給他看腦子,腦子沒看成,倒看出個女兒打扮的男兒身,老人家心地還是好的,從白細口中确認霍铮對他确實照顧有加,霍铮面相周正,想必也不會因他是個男兒身對他翻臉。
王大夫吹胡子瞪眼,收拾起藥箱走到屋外找霍铮談話。
霍铮問道:“大夫,我嫂子她情況如何,可有法子醫治?”
大夫把霍铮帶到後院角落處,尋思過後,跟霍铮确認一遍白細的腦子沒毛病不需醫治,語氣一轉,把白細是個男兒身的真相告訴他。
同住屋檐下的嫂子是個男人,霍铮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他的嫂子,是個男人?
霍铮牢牢盯着大夫,“大夫,你、你沒有誤診?”
王大夫最讨厭別人對他的醫術持有質疑态度,脖子都紅了,當即大聲道:“他真是個男娃,帶把的!是你眼拙把人看錯當成女娃養,該看看腦子的人是你呀。”
霍铮:“……”
事情抖漏,霍铮陷入沉默。他把大夫送走後在院子裏站了片刻,白細出去找他時,感覺對方生了很大的氣。
“铮铮?”
白細繞到他面前,仰頭看人,霍铮只留給他一個堅硬的下巴。
“你生氣了麽?為什麽又生氣呀?”他可沒偷跑出去。
白細抓起霍铮衣袖,被甩開,再抓住,霍铮幹脆走向另一邊背對他,壓抑着濃重的喘息。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個男的。”霍铮幾乎把這幾個字咬在嘴裏,他回頭緊盯白細,目光忿恨,“你欺騙了我,你到底是誰?!”
白細被他吼退半步,腿一軟,“我是白細呀。”
霍铮緊逼,“說實話!”
好兇。
兇狠的霍铮吓了他一跳,“我、我就是白細……”
至于他是男是女,一開始白細都還辨出不出呢。
他只明白動物分雌雄,他是雄兔子,可人類在他眼裏,人就是人,不分雌與雄。就像他們動物只有雌雄之分沒有男女之說,他怎麽辨別人的性別呢。
白細說:“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的。”他是雄兔子。
一句話,将霍铮堵得心口無力啞口無言。
霍铮的沉默,讓白細心裏的底氣變得更足了,怕對方再吼他,兩手攥緊對方衣袖,眼巴巴道:“铮铮,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說我是個男人,那我現在就明白自己是個男人了。”
他沒有尋常男子成熟穩重的輪廓體态,沒有大家曬得健康黝黑的皮膚。霍铮知道眼前的人有多麽嬌嫩,下意識移開視線,即便清楚白細是個男兒身,每每面對他雌雄莫辯的容貌,霍铮依然不習慣去直視他,仿佛犯了忌諱,觸及他內心的底線。
而如今那道底線崩塌了。
真相顯露,白細是個實實在在的男子,白家的小姐不可能是男人,白細既然是男人,那就不可能是他的嫂子。
這麽多天的相處都是個笑話,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被人糊弄了!
霍铮面色森冷,覺得很難堪。
下一瞬,白細被霍铮用力往門外拖,他哎哎叫着,手指被拂開,扒拉在門框上,“铮铮铮铮,你為什麽把我推出來?”
霍铮看着他,無情道:“此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也不會再蠢得留下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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