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肯離去

霍铮語氣太冷,白細未反應回來,重新梳理清楚他話中所指的意思,“走?要去哪兒?”

此番折騰就是大半日過去,眼看傍晚至,暮色四合,入夜後的村子黑燈瞎火,霍铮強迫白細離開,他獨自一人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大門被霍铮強制關閉,白細扒拉在門外不肯離去,手腳并用拍門喚着屋內的人,卻得不到對方一聲應答。

他咬牙憋淚,抵在門上一屁股坐下,大有不管霍铮怎麽趕他都不走的趨勢。

白細臉皮極薄,無論是做動物或者做人時,受到欺負都是悶聲吃虧的性子,別的兔子急了還會紅眼咬人,他卻不是只會咬人的兔兒,頂多悶悶回窩裏睡一覺,一覺後什麽不痛快都消失了。

這是他第一次厚着臉皮做出如此無賴的行徑,霍铮要他走,他不應該再纏着對方,心裏想的一回事,親耳聽到霍铮趕他走把拖他出來,他心裏還是好難過,他不要離開!

難道就因為他是個男人,霍铮不要他了嗎?

夜色如墨,弦月出頭。白細抱膝遠望天上的月亮,起初村子還熱鬧,到處都是潛伏在草叢裏蟲子們的叫聲,夜深後它們也要休息了,漸漸地,村民歇息了,貓貓狗狗們休息了,蟲子們也要休息了,白細還賴在霍家大門外不走,相當固執。

正當此時,他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後背挨靠的門讓人打開,他往後翻去撞在來人腿邊,仰頭看清楚出現在身後的人。

“铮铮!”

霍铮手提燈籠,燭光微弱,看不仔細他臉上是什麽表情。

他知道白細在門外坐了很久不肯離去,見他可憐,說不心軟是不可能的,哪怕屋外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他也會施舍一些糧。

于是白細聽到霍铮說,“進屋吧。”

白細笑出聲,腿伸直了一動,嘶嘶吸氣,蹲在霍铮腿間可憐兮兮地瞧着他。

“铮铮,我腿麻,動不了。”

他話說完,霍铮彎腰,撐起他手臂,慢慢往屋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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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頭還熱有晚上剩下來的粗糧,霍铮取了些出來,白細嚼在嘴裏,絲毫怨言都沒有,霍铮給什麽吃什麽,他本來就不是一只貪心的兔子,能留在對方身邊就心滿意足啦。

一直關注白細的霍铮心裏卻不是滋味,他強迫自己硬下心腸,“明日一早你吃過早飯,就趕緊離開。”

霍铮回房,留下白細一臉錯愕,他咬在嘴裏的粗糧掉落,眼眶差點逼出眼淚。

翌日清晨,徹夜沒有合眼的白細早早在院子等霍铮,霍铮從房裏出來看他身上仍穿戴女子的衣裙,便問:“為何不把衣服換回。”

白細随手拉扯裙擺,霍铮道:“換回男裝,離開這裏。”一個男子穿着女子的衣物,不倫不類。最荒唐的是,他當真眼拙把他當成自己嫂子。

霍铮心意已決,白細垂眸,掩去失落,“我沒有男子衣物。”說罷,他乞求道:“铮铮,你別趕我走嘛,我會聽話的。”

聲聲溫軟懇求的言語,霍铮內心搖擺不定,逼迫他不能心軟。他不能留下一個與他、與霍家不相幹人,況且,白細一直把他蒙在鼓裏欺騙,若真把白細當成傻子看,他連一個傻子都不如。

言罷,霍铮找了一套不合身的男兒衣飾遞給他,便頭也不回地取了農具,他停在門外,回眸望白細一眼,勸他吃飽後盡早離開。

村後荒野的山騰出一整片空地用作種植,村長将地按人頭平均劃分給每間村戶,做了記錄上報到官府,經官府确認後農地才能發放到村民手中。霍铮以他與‘嫂子’兩人的人頭份領了一塊農地,如今得知嫂子是假,假嫂子已被趕出霍家大門,這份多領用的農地,倒無時不刻提醒他白細的存在。

日頭高挂,曬暈了一步三晃躲在霍铮身後偷偷摸摸跟到農地的白細。地裏農漢勤勞開墾,白細躲在樹後以草葉遮掩,目光來回逡巡,找到遠處持鋤挖地的霍铮。

“铮铮……”他不過對着空氣呢喃一聲,山那頭霍铮似有感應,隔着人,視線落到白細身上,随即轉到別處幹活,任白細如何看他,好似未發覺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當夜白細仍鬼鬼祟祟隔着一段距離跟在霍铮身後,回到霍家屋院,趁霍铮開門時白細騰地跑過去,他狼狽極了,頂着太陽在外暴曬一日,往日潤澤的唇幹燥脫皮,眼睛沒有了神采,人也給曬焉了,看着霍铮的眼神格外小心。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角,“铮铮。”

“铮铮,你回應回應我吧。”

留給他的,是霍铮無情關門的背影。昨天夜裏霍铮看他可憐便留他多待一宿,今天不論白細如何懇求,霍铮都硬下臉面不與他多交談半句話。

白細心裏好難過,腦袋扣在門上咚咚撞着,無人應他,霍铮再也不出來給他開門了,連趕他也不屑。他抵在門口,喉中發出小動物的細鳴,回蕩在晚風下,眼睫沾染一片濕意。

随着最後一抹餘晖沒入西山,整座村子徹底被夜色籠罩。村民們牽起自家的牛往牛棚中趕,炊煙浮動,農戶家不斷飄出煮食的香味兒,煙火鼎盛,比起他們的熱鬧,霍家大院卻顯得格外清冷寂靜。

白細抱緊雙膝可憐挨靠在門外,耳朵來回貼在牆縫裏,仔細聽院子內的動靜。可霍铮這次為了讓他死心離開,有意将院裏的燈熄滅,烏漆墨黑,任他怎麽細心查探,都聽不到一絲聲響。

他累極困極,支撐不住就着同樣的姿勢阖眼打盹,眼角挂有晶瑩淚泡。

白細睡着了,嘴裏一直喃喃。

“铮铮。”

“铮铮開開門。”

“铮铮……”

終是無人回應。

天亮後霍铮将門打開,門外空蕩,他下意識往附近找了一圈,沒有那抹熟悉的人影。

霍铮立在門外不動,眉頭深鎖。

白細如願離去,他理應松了口氣,昨夜至今卻一直心神不寧,大哥去世後他也未曾這般,心口仿佛懸有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

而白細呢,天不亮時起早放牛的村民少年阿郎經過霍家,阿郎看到蜷縮在外頭睡覺的人,心生憐憫,順手把挂在腰上當做早飯的菜包子給了對方。

睡得朦胧時白細無端得了人家包子,他揣着熱乎乎的包子誤以為在做夢呢,待看到阿郎牽牛走遠,方才從夢境清醒,捧起包子追上去,在阿郎屁股後追了一路,僅僅就為跟對方道聲謝意。

白細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他追阿郎走遠了,回頭一看,忘記回霍家的路。

阿郎把牛放到山上吃草,看他忐忑站在一旁手捧包子不動,撓撓頭,就過去說:“你怎麽還不回家?你叫啥名字,是……是霍家二郎的朋友?”

阿郎瞥開臉,炯炯有神的雙目帶了羞澀之意。方才在霍家門外阿郎沒将白細看清,此時近看,白細雖然恢複男兒身,頭發束得亂糟糟,他人生得白淨,氣質跟村裏的人不同,看着像是城裏有錢人家的小公子,不驕縱跋扈,十分想讓人接近。

阿郎家就在霍家附近不遠,白細印象中見過阿郎幾次卻沒說過話。除了大院附近的婆子,霍铮從不讓白細與其他人接觸,尤其是男人,現在他不是那個霍家“嫂子”,出門也不用帶面紗,男兒的打扮讓大家都看不出他曾是霍家的‘小寡婦’了。

白細咬了一口包子沒說話,眼睛紅紅的,他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被霍铮趕出霍家了。

阿郎道:“如果你遇到啥難處,跟俺說,俺能幫你就幫。”

容貌漂亮的人總能輕而易舉的博得別人同情,白細拒絕阿郎的好意,分開前他紅着臉問阿郎能不能多給兩個包子,阿郎大方熱情,讓他在原地等着,當真跑回家,沒讓白細等太久,遞給他一個紙袋,裏頭放有三個熱乎乎的大包子,又解開腰上裝滿水的水囊,讓白細拿好。

“俺娘讓俺回去幹活兒了,你要是有事可以去村裏四巷右邊第三間院子找俺。”

白細把阿郎叫住,懷裏抱緊紙袋子和水囊,問他:“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阿郎往腦勺一摸,十七八歲的健壯少年,思春沒個人寄托,這會兒看到個好看的人,雖是男娃,卻讓他第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少年人的躁動猝不及防,阿郎黝黑的臉浮起一抹燒紅,磕磕巴巴道:“俺、俺就覺得你比村裏的姑娘都好看。”誇完就跑,生怕會被白細笑話。

路人的善意讓白細心裏好受些,有了食物,他可以多停留一陣。霍铮鐵了心趕他走,目前他沒有地方可以落腳,或許是太想念對方了,白細居然不知不覺又繞回霍家大門外。霍铮在一個時辰前就出了門,白細自然等不到他,他傻站在門外,不久便引來村民的注意,路過的三兩村民偶爾對他指指點點,以為是城裏哪家過來游玩的小公子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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