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躁動不安
數十輛載着學子的馬車緩緩穿過禹城街道,場面頗為浩大,引來行人駐足觀望。
從禹城進發麋鹿山,往返至少需要三個時辰,時候尚早,霍铮擔心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讓白細乏悶,他将馬車稍微往裏側停靠,與路旁的小吃攤販買了幾包果仁棗糕,交給在馬車裏的白細。
車廂裏坐着十餘人,他們齊齊看着白細接過霍铮手裏的東西。車簾放下後,方子塵笑着往白細肩膀輕輕一撞,擠着眼睛,羨慕笑道:“你大哥對你真好,不光要親自陪你出來,途中還如此照顧你。”
方子塵嘆息:“我家中就屬我是最大的了,往下還有一個小弟與小妹得照顧。”
他話一出,其餘學子附和,他們多為普通農戶出身,家裏孩子至少三四個,孩子生得多,便也沒有哪個多疼一些多愛一點,每天能吃上一口飽飯就是最滿足的事情,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兄弟姐妹。
白細将手裏的小糕食分給大家,他們知道那是他大哥專門給他買的,也不好拿太多,只應了他的好意,拿了一點點不讓他難堪。
馬車出了禹城,行駛的速度逐漸加快,在官道上馳騁起來。
馬夫駕車的功夫不錯,四平八穩控制着,沒讓車廂裏的人感到明顯颠簸,白細吃過東西,眼皮開始支撐不住,方子塵看他困倦,讓出肩膀給他搭着睡,這一睡,足足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後,馬車已經進入麋鹿山的地界。
群山連綿,古樹蒼翠。馬夫減慢駕駛馬車的速度,一輛輛排着沿官道蜿蜒徐緩而上。
白茫茫的煙霧沿山籠繞,宛若走進仙境,抵達入山口,把守的官差将車攔下,當前的馬車裏坐着長偵先生與其他幾位夫子。
先生下車對官差出示通關文牒,說明來意,官差讓人将馬車全部搜了一遍,才準他們進山。
白細被方子塵搖醒,他嗅到山裏的氣息,方才還懵懂茫然,此刻已經掀開帷裳,雙目炯炯地探出腦袋往外瞧,清新濃郁的空氣沁入肺腑中,他精神大振,恨不得化成一只雄鷹在山裏盤旋翺翔。
他扯着方子塵的衣袖,“子塵,這地方我很喜歡!”
方子塵笑道:“這地方普通人可來不了,若非夫子與朝裏的人打交道,咱們還沒有機會能過來瞧上一眼呢。傳聞山裏頭設有專供皇家射獵的圍場,也不知咱們一會兒能不能飽飽眼福見到一個大官,出了禹城的縣令大人,其他官我都沒見過呢。”
在座的學子,對參加舉國大考謀求一官半職可謂是趨之若鹜,他們對方子塵的話深感贊同,若能借此機會攀上朝裏的官臣,對他們只益無害。
白細對一群學子們的深遠抱負不感興趣,他們聊得正興,白細不擾他們,掀開車簾,一屁股在霍铮旁邊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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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铮看着他,剛睡醒的臉頰格外紅潤,仿佛沾了水的鮮果飽滿多汁,不由咽下嗓子,道:“怎麽出來了。”
白細圓溜溜的杏眼笑彎了,蹲坐的姿勢,鼻尖翕動,原始的天性緩緩蘇醒,小動物般四處嗅着,表示他很喜歡這個地方。
馬車停在山道,此地不準車輛進入。坐在車廂裏的人陸續下車,所有人拿起行囊,将要步行往山裏走,一時間怨聲載道,也有的學子認為極好,踏春,踏的不正是着一山春色,累是累了些,一覽麋鹿山美景,不失為一件美妙的事。
霍铮接過白細手裏的行囊負在背上,兩人并肩前行,有的路段陡峭,霍铮緊緊牽住白細,在前頭領他走。
清脆的鳥鳴回蕩于山中,不過半時辰,他們就到了地方,在他們前方往下的方向,眺目遠望,能看到圍起來的獵場,場地十分廣闊,界限至哪個地方卻不得而知。
夫子讓他們沿着水岸附近就地紮棚,今夜在此地留宿一夜,正午時分乃太陽最烈的時候,趁着暖和,早些将帳篷弄好,吃過東西還能到獵場那地方瞧瞧。
衆人聽說要去獵場,幹勁十足,撸起袖子開始幹活,不會的人則負責找柴生火做飯,寂靜的山嶺熱鬧起來,驚起鳥禽停在枝頭觀望,桀桀叫個不停。
“啊!”白細盯着四周落在樹梢枝頭的鳥兒,驚訝的跑過去與它們說話。
麋鹿山一帶人傑地靈,山上鳥獸靈智早開,一群鳥繞着枝頭叽叽喳喳停不下嘴,說這個人太醜,歪瓜裂棗!說那個人衣服太綠,黃瓜一樣!還說另一個模樣不錯,面白圓潤,咦,怎麽朝它們過來了!
噶——
鳥兒撲朔着翅膀,白細來到樹下,笑眯眯與它們說話,他才開口,聚在一塊的鳥連接炸開了鍋。
哇,這人怎麽能和我們說話?
小子,你怎麽會獸語?
小子,我看你怎地有點眼熟……
叽叽喳喳的話湧進白細的耳朵裏,他揉揉耳朵,照着它們發問的順序一一作答。
方才還持着蔑視态度的鳥兒,聽他是個化成人的精怪,頓時從樹梢落下,繞着他飛來飛去,豆子大小的眼睛充滿欽佩,尖細的嘴不停動着,問題越來越多了。
霍铮找到白細時,以他為中間,向四周擴散,大大小小的禽鳥、小獸環繞着他,入神地聽他說話,一群鳥獸凝神不動的樣子,顯得滑稽又可愛。
霍铮發出輕微的動靜,坐在前方的人和一群鳥獸,齊齊轉頭看他。
“铮铮!”
白細雀躍地對他揮手,告訴鳥獸們他就是方才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
霍铮走近,繞在前方的鳥獸給他讓開一條道,霍铮在白細身邊坐下後,讓路的鳥獸又回到原來的位置趴卧。
它們好奇地盯着霍铮看,過了一把眼瘾,繼續催促白細與它們說人間的事。
白細口舌幹燥,霍铮将系在腰間的水囊解開,他飲了些,繼續與它們說話。而鳥獸們則對它露出羨慕的眼神,做個人真不賴,渴了都有人把水遞到嘴邊喂。
霍铮看了看天色,道:“夫子一會兒要帶大家前往獵場看看。”
鳥獸們聽着白細的話,有的陷入了躁動中,顯然對獵場感到不滿。
它們指責人的貪婪殘忍,說他們每年春天與秋天時都會過來獵殺山裏的動物。
春季是動物們在外頻繁交合的時節,到了秋季,它們為了度過嚴寒冬天得覓食囤積,趁它們活動最頻繁的時段,人喜歡在這時候進行捕獵,年年如此。
麋鹿山以仙鹿為首,是每一年春秋時被獵殺最多的一族,如今它們很少在有人出沒的地方活動,沒有被人涉足到的深山地帶,是仙鹿隐沒避居的地方。
白細體會過被獵殺時的恐懼感,他安慰它們,對霍铮道:“我們過去看看。”
獵場森嚴,數百人不準同時入內。商量過後便決定分批進入,每相隔半個時辰邊換上另一批人。
霍铮混在白細的隊伍之中,進入時被官兵攔下,長偵先生出面才解決了此事,同行的人知道霍铮曾替先生奪回被偷的東西,對他更是贊賞有加。
狩獵早在前兩日舉辦過,學子們頗感遺憾,游逛獵場時興致缺缺,畢竟這高山密林,農家出身的他們并不少見,他們乘車跋涉到這山裏,為的就是見人。
白細游的起性,就是身子不太舒服。
林裏彌漫着交合後才會散發的氣息,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兩股味道交雜在一塊,令白細的身子時而燥熱時而湧起一陣狂躁。
發情的春天,昨日夜裏才得了霍铮撫慰,此時漫步于此片血腥混合着獸欲的密林中,他暫時熄緩的欲望逐漸複蘇,挾雜着陌生的狂熱躁動,他扶着霍铮靠在樹幹後休息,擦去鼻尖流出的細汗。
不久前聚在一起行動的人已經散開了,他們四周無人,霍铮掏出幹淨的帕子給他擦了擦,彎腿蹲下,“我背你回去歇息。”
白細乖巧地伸手繞上霍铮脖頸,負在男人結實寬厚的脊背,霍铮抱緊他的腿,走得平穩。
微弱的嗚咽從林中深處傳來,白細讓霍铮稍停,指了一個反向,“铮铮,去那邊。”
他聽到了呼救聲。
白細所指的方向超出夫子警示的範圍,霍铮沒問他,照着他的話進去,他們在一塊山壁前停下,白細讓霍铮放下他,借力翻越到石壁上,撥開草叢,在一塊隐秘的石縫中發現一只銀灰色的鹿。
鹿鳴微小,它是一只剛成年不久的鹿,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發情時欲找配偶交合,卻誤入了獵場。
前天它被狩獵的人射中腿,逃命中發現這處石縫才躲了進來,它腿腳受傷骨折,伏跪在地動彈不了。
仙鹿比尋常的山鹿體型嬌小,它仰起腦袋對白細鳴叫,白細落到它身邊,擠在窄小的地方,摸了摸它受傷的腿,箭頭還留在它的腿上,輕輕一碰,它便疼得眼睫都濕了,腦袋伏低,抵在他的手背上好不委屈。
白細摸了摸它的腦袋,随後讓霍铮拉他上去。
林中藥草豐富,白細循着《獸界醫書》中所學醫識,沒費多大功夫,就尋到了能止血及具有補血功效的藥草。
他讓霍铮将藥草分開搗碎,撕開衣裳下擺,弄成一條條布條,又讓霍铮抱起他,重新躍下石縫裏。
“你別動,我給你把這只箭頭拔出,敷藥之後你的傷口才能愈合。”
仙鹿對他輕輕點頭,他一咬牙,試着握了握它的腿,用力把箭頭拔出。箭頭拔出的一瞬,鹿血噴了他一手,白細兩手是血,以最快的速度給它敷藥包紮。
這是白細第一次學以致用,整個過程中心如鼓跳,生怕哪裏出了差錯。直到把仙鹿包紮好,他的背上已覆滿一層濕汗,喉嚨格外幹渴。
白細摸着它的眼睫,叮囑它傷好了再離開。
這裏草被豐茂,地形隐秘,仙鹿留在此地養傷不是不可。
仙鹿伸出舌頭不舍地舔了舔他的手指,白細與它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離開時,白細顧不得洗幹淨手上的血液,忙着解開霍铮腰上的水囊,迫不及待喝了幾口。
他一身狼狽,霍铮擰眉卻并未責備他半句。拉開白細的手,霍铮仔細抹去他唇角沾的鹿血,道:“慢些喝,我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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