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潛藏在心中的話語
卧房與書房離得太近,對方沒走幾步就到了目的地。大岳丸被放在軟軟的大床上,他摸索着從軟席夢思上坐起來,四處尋覓久次良的身影。
所尋之人站在床側,正俯身替他攤被子。“喂……所以說……”大岳丸剛開口,就被迎面丢來的被褥打斷了,他皺起來眉,有些掃興。
軟軟的,有太陽的味道。明明這幾日天都悶得慌,忽晴忽雨,根本沒有間隙完整得曬完一床被子。大岳丸忍不住抓了一小撮被角放到鼻下細細的聞。
果然有柑橘蜜的味道。
看樣子,自己的腺體密封手術真的要到期了。大岳丸認命似扭頭望向床尾的久次良,對方也望向自己。
“怎麽了?”久次良察覺到大岳丸浸潤敵意的眼神,頓生困惑,他想走近看看狀況,但腳沒邁開。
大岳丸身上飄散出的信息素的味道,比方才又濃了一個度,倘若書房裏有茶香作幹擾,久次良勉強能瞞過自己的嗅覺,那麽現在卧房裏就也沒有能夠掩蓋住這個Omega信息素的東西,眼前的人是個定時炸彈。
大岳丸好像渾然不知自己的處境。
他能嗅到久次良信息素的味道,但身體的反應不那麽明顯,頭變得暈乎乎的,胸堵得慌,粗枝大葉的他一概把它們歸為疲憊的作用。
“久次良,我睡這了,你睡哪裏……”他踢了踢被子,好心的提醒道。
大岳丸走進舊舍後把僅有的房間數了個大概,撇去必須的功能房,久次良好像沒有備用的閑置房間,這也難怪,誰會在涉過黑的人的屋檐下過夜。
“你那個……”
久次良似乎在一堆抽屜裏翻找什麽。大岳丸突然發現這件卧房裏有一面牆壁全是內嵌的櫥櫃,緊挨着彼此,靜靜的守護着主人存放的舊物。
久次良從前不愛看書,直到認識大岳丸後,他贈送了一本名為《LAST KISS》的小說,老套的肥皂劇情,就連大岳丸也坦白那是随手拿的贈書。
“但是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大岳丸的手指劃過封面上燙金的花體字,“書我也看了,只是沒有看完。久次良,他們最後有沒有在一起……”
即使書中的人分開後沒有再相遇,沒有走到最後,與他們又有何幹?久次良想都沒想,脫口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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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了。”
他信誓旦旦的作為讀完整本書的讀者保證道,手輕輕的摸了摸對方湊過來的腦袋上,大岳丸剛剛洗浴完,濕漉漉的頭發飄散的盡是香波的甜味。
——明明長得那麽甜,為什麽信息素不是甜甜的,反而是常人難以接受的苦澀。
——胡說,我的信息素,到最後是會回甘的。久次良才是,為什麽你的信息素那麽甜,和你完全不像。
——那大概是為了中和吧。
槐根夢覺,苦盡甘來。
從來不碰書卷的久次良,在大岳丸不在的日子裏,斷斷續續的讀完了一架子的書籍。琳琅滿目的書籍,讓人挑花了眼,《LAST KISS》也擺在其中,在他最容易瞥見的中央,想人了,他就會翻閱。
一次一頁,他也看了二十來遍。
“啊……是那個啊。”
久次良找出來的不是《LAST KISS》,是一串編織項鏈,被精心收納在小禮盒裏,大岳丸不用過腦子就知道那是當初丢還給對方的勾玉項鏈。
原來沒有摔碎……這是要重新送給我嗎?大岳丸挑了挑眉,竟然有些期待對方接下來的動作,他緊張的吞咽大量分泌的唾液,金眼盯着久次良的手。
“不用擔心,我睡沙發。”
有些失望,竟然不是“這串項鏈還給你”。久次良好像打從底就沒有那種幼稚的想法,他将禮盒打開後看了兩眼,便又合上将項鏈放回原來的地方。
有些人睡前會喜歡檢查財物,不見得怪。
大岳丸掃興的鑽回被窩,把臉埋進松軟的鵝絨枕裏,不高興的情緒躍然臉上,奈何對方看不到。
久次良見對方躲在被窩裏,便關了卧房的燈。而後,他不知從哪裏拖來一席床上用品,蓋在離得很遠的沙發上,直直的躺了上去,仰頭望着天花板。
沒說晚安,只是生怕吵醒床上入睡的人。
大岳丸哪入睡的那麽快,久次良蜜般的信息素騷擾着他,渾身酥酥麻麻的,下身癢的難受,雙腿難安,他無奈之下,只好大腿一張夾住厚厚半床被子,強行固定自己不安分的兩腿。煩躁。
久次良。他長滿玫瑰刺的心牆,只要到那人面前就會變得脆弱不堪,大岳丸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動情,又何曾想到即便是坐在他的面前,心中的小鹿也會認出是他心悅的人,咚咚的沖撞心壁告訴主人。
那是他心上人。
久次良。
久次良……
大岳丸終于抵不過席卷而來的睡意,沉沉睡去,他的手還緊緊揪着枕巾不放,滿臉苦澀,仿佛做了令人心碎的噩夢。心難安,大岳丸嗅着那股沁人心脾的甜味,過了很久,緊皺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
痛苦會消失,傷疤會褪去。
喜歡的人,即便分開之後也會再相遇,走到一起。
久次良一夜沒有合眼。
他躺在沙發上,望着一無所有的天花板硬是望了數個小時。過去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瘋湧而至,映射在大腦內,久次良呆呆的望着遠處的空地。
至少,他們又見面了。不是嗎……而且大岳丸還是沒被标記的Omega,雖然做了腺體密封手術,但久次良等得起。哪怕大岳丸還要去做五年,他也會等。
等到他原諒自己。
徹夜未眠,中途下沙發沿着大床走走停停,久次良像個值夜班的篤行騎士,護衛着心中的王子。大岳丸的睡姿差到極點,幾次将一床的被子踢下床,久次良會聞聲走近,撿起來再蓋上去。
暫且抓住他問“鴉”的事,重新找回感覺吧。
久次良凝視着被褥中露出小半張臉的大岳丸,對方睡得很熟,小微抿着,含着被沿,時不時的睫毛輕顫,似乎正在做甜甜的夢。
久次良忽然間想到什麽,他轉身來到櫥櫃前,摸出那枚系着黃玉的項鏈,又蹑手蹑腳的來到床邊,掀起被子一角,輕輕的為熟睡的人戴上。
睡夢中的大岳丸發出軟糯的鼻音,他迷迷糊糊的用臉頰蹭了蹭久次良的手。手背處傳來溫熱的感覺,被窩裏飄散出茶香,久次良系項鏈的手抖得厲害。
他沒想到,自己因“鴉”得禍,又因“鴉”獲福。
“鴉”是殺父仇人,他恨之入骨。“鴉”的首領不知道他是那個替罪羊的後代,還三番五次的托人想要拉攏關系關系,久次良直接閉門以待。
“鴉”的首領并不是吃素的,知道對方的敵意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坐實了敵對關系,在各方面不斷阻礙“浮鯨”的壯大,久次良也是狠人,在最後通牒失效後,他直接找大岳丸和他一同端掉了這個組織。
沒想到,垂死前還要反咬一口。湊巧不巧,久次良沒防住,被咬傷了,好不容易愈合傷口後,“鴉”又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蠢蠢欲動,想再咬一口。
冒用他的身份,重組“浮鯨”。久次良不可能白白看着“鴉”的胡作非為,條子不作為,他也會用自己的人脈人力去好好的攪局,讓對方狠狠的出醜。
最好讓他葬送在鋪得十全十美的路上。
黑吃黑,血橫流是常态。真是諷刺。
久次良陷在沙發裏,手裏翻閱着零丸等人收來的情報,不屑的匆匆掃過,反手将它丢到地上,空手正要撿起身邊的厚書閱讀,樓下傳來咚咚的叩門聲。
翻頁的手就此僵住,零丸聞聲下樓後,久次良手中的書再也沒有翻過一頁,他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上,宛如一尊雕塑。他嗅到那股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腳步聲越來越近,情急之下,他端起剛泡的茶。
“良哥,他來了。”
世界線就此收束,許久未見的兩人,再次相遇。
天亮了。
大岳丸醒來的時候,久次良剛剛睡着。
“久次良。”
他對着沙發那頭輕輕的呼喚,無人應答。久次良應該還在睡吧,大岳丸惺忪的睡眼裏,垂到沙發腳的被褥似乎動了動,有人在沙發上翻身。
他揉了揉翹起的碎發,從床上爬起來,躬身的動作恰好讓頭朝下,脖處有吊着重物的感覺,習慣性的低下頭,瞧見那枚熟悉的黃玉勾玉吊墜。
黃玉,不過是泛談之名。它是由一整大塊的托帕石雕琢而成,少有雜質,也未有裂紋,純粹、通透是它最原始的特征。久次良喜歡拿它與大岳丸的眼睛作比。
“和你的金眼很般配,小探員。”
大岳丸回想起那年聖誕夜,久次良神秘兮兮的把他喊出門,在大雪紛飛的冬夜的街道上,兩人站在明亮的路燈投射的光圈裏,對着一個小禮盒看半天的情形。
“這個,是你親手編的嗎?”
大岳丸指了指系着黃玉的棕繩。
“這都被你發現了。”
久次良在對方的注視下,拾起項鏈,伸到大岳丸敞開的立領裏開始比劃。大岳丸不怕冷,怕熱,大冬天還露着鎖骨……久次良心有力而餘不足,手背輕輕的蹭了蹭凍得發紅的鎖骨,“冷嗎?”
“不冷。你別亂摸……癢。”
被突如其來的觸摸吓到的大岳丸,短促的呻吟過後,嘟着嘴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抓着對方的雙臂。其實心裏比誰都開心,他的久次良在給他戴項鏈呢。
“作為賠禮,趕快給我戴上。”
“好。”
突起的鎖骨此刻像兩座小山峰,悄然鎖住主人的一線春光,又托起包含愛意的黃玉勾玉吊墜。
“小探員,今天是平安夜。”
久次良半垂着眼,去觀察比他矮半個個,正拉着他的手緊緊蜷縮在他大衣裏的大岳丸。不知是哪個小家夥剛還說着不冷,明明凍得渾身發抖……無奈之下,久次良只得将他藏匿于自己的懷中,替他擋風。
“我知道。平安夜……”
大岳丸搓了搓凍僵的小手,扭過頭望着身後的久次良,對方今天難得紮起低馬尾來,露出穿了耳骨釘的雙耳,淺色的眼珠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好像很期待什麽,真沒辦法……大岳丸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MERRY CHRISTAMAS,久次良。”
“MERRY CHRISTAMAS。”
久次良輕輕的吻了下大岳丸湊近的臉頰,随後被對方拉着衣領又唇對唇的深吻了一遍。苦澀的茶香,竟真的如本人所說的一樣,有淡淡的回甘。
吻畢,分離的兩人被牽拉出來的津液系着,銀絲在路燈的燈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澤。大岳丸用小舌舔舐裹有晶瑩唾液的濕唇,好甜,能将苦中和的甜。
大岳丸出生于典型的A-O家庭,Alpha的父親是家裏唯一的頂梁柱,出入險惡的剿匪除惡的工作環境,在他剛記起點事的童年就因公殉職了。
母親是柔弱的Omega,沒穩定的收入,只得靠死去丈夫的撫恤金度日,節衣縮食,撫養他長大。失去丈夫的她,還要面對孩子同為柔弱Omega的事實。
男性的Omega太少了,何況大岳丸那麽優秀,怎麽可能是Omega……一定是血液檢測出問題了,醫生,再幫我家的孩子重新檢驗一次吧。
那個瘦小的母親,突然沖上去死死拉住檢測的醫生的手臂,旁人怎麽勸怎麽拉都拖不走。這是大岳丸記憶裏,溫柔的母親第一次變得如此無理取鬧。
“媽媽。”
稚嫩的聲音制止了已是淚人的母親幼稚的行為。
“就算是Omega,我能保護媽媽的。不會讓爸爸擔心……我會保護媽媽的。大岳丸,做得到。”
母親送他入職鈴鹿山警局的時候,四十多的婦人卻已是白發蒼蒼,臉上溝壑縱橫,二十年前,她在此送心愛的人入職,二十年的今天她又送他們的孩子入職。
“傻孩子……”
大岳丸身上有他的影子……她望着笑得燦爛的男孩,忍不住上去撫摸他的臉頰,歲月匆匆,一個剛剛落地啼哭的嬰兒,搖身一變變成帥氣的男人。
此時此刻,她早就不在乎大岳丸為Omega的事實。在她心裏,大岳丸是她的牽挂,是她得意的孩子——在入職考試中脫穎而出的Omega,最終成績比那些Alpha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她還記得大岳丸當時如此自矜。
既是終點,又是起點。
“你說的那個新人,原來是鈴鹿前輩的兒子嗎,難怪長得那麽像。我記得,他是被‘鴉’活活玩死的吧……‘鴉’,真是個麻煩的組織,圍剿了幾次都沒個好結果,‘春風吹又生’,你說是吧……川兄。”
“‘鴉’殺人不眨眼。沒事別去找麻煩,除非你命大的要死,又不怕死……哎,有去無回多了去的。”
大岳丸入職初,一次偶然,偷聽到前輩們的閑話,蒙在鼓裏的他終于了解到父親殉職的真相。
那是他的父親啊,卻被活生生的玩弄至死。
他好恨,一個人默默的躲在牆根,身形慢慢的下滑,後來幹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臉埋在臂彎裏,雙拳緊握,一遍又一遍的憋住眼淚。
他就是命大的要死,又不怕死的人。
聽聞“鴉”也會出席此場野會的大岳丸,自告奮勇的接下這項足以改變他今後人生軌跡的任務。
久次良的柑橘蜜,讓大岳丸一發不可收拾的喜歡上甜。他本身不是嗜甜的人,只是一切的一切,不幸的遭遇、破碎的童年,種種不堪回憶的苦澀,竟然讓一個處在花季的Omega的信息素也是苦的。
他發情時就是個令人胃疼的苦壇子。
久次良是第一個,說喜歡他味道的Alpha。
被這麽認可,說不開心都是假的。大岳丸憋着心中的小鹿,甜甜的咧開小嘴沖着壓在他身上的男人笑,他的手指劃過對方臉上的疤痕,凝視許久。
“我也喜歡你的。”
月亮彎彎,月下的兩人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狂喜。他們激動的相擁,在無人的小巷,衣衫半褪的又摟又親。當時久次良怕他冷,小臂全程枕着他的後腦勺……
大岳丸最近總是不可避免的回憶起從前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因為密封手術快要失效的緣故。他重新回到書房,默默的給自己倒上一杯剛泡好的綠茶。熱氣騰模糊了他的視線,恍惚間,似有人影入座其前。
“你醒了……久次良。”
“也給我倒一杯吧。”
久次良只睡了幾小時,衣服還是昨天的,他頂着淺淺的黑眼圈坐下,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單指勾了個茶杯突兀的湊到大岳丸的手邊,輕輕的撞了下。
“小探員。”
他突然冒出一句,本人随後從睡迷糊中清醒過來,大岳丸的身形一僵,懸在空中的茶壺無處安放。久次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卻不知如何挽回。
“空腹喝茶對身體不好。”
大岳丸不鹹不淡的回複道。
“也是……那你也別喝了。”
“要你管。”
大岳丸白了一眼久次良,身體往沙發上一靠,十分自然的翹起二郎腿來。昨天還是客人,今天直接比主人還要主人。他嘴皮子倔,但還是乖乖沒喝。
久次良神色慌張的掃了大岳丸幾眼,發現脖子上還挂着昨晚他系上的吊墜,心稍稍安穩下來。他将剛收集的資料原封不動的遞給了大岳丸。
“‘鴉’的事我可以幫你。”
“條件。”
“不需要……”
“條件!”
久次良知道大岳丸最讨厭欠人情,但他真的不需要對方為自己做些什麽。事到如今,幫助查案是他的本分,這麽做也算是對自己前半生的最好交代。
面對大岳丸如此無情的要求,久次良露出為難的神色,他歪過頭轉移視線,“查‘鴉’的時候,我要全程跟着你,你得聽我指揮……不要亂來。”
久次良知道“鴉”是大岳丸的殺父仇人。
“你也是。不能亂來。”
大岳丸也知道“鴉”是久次良的殺父仇人。
“嗯。”久次良直起身,走到大岳丸身側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發,彎下腰輕輕在其耳畔落語。
“我知道了。”
低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大岳丸曾經多少次被這樣的聲音哄着入睡,久次良在他身邊會讓他心安。現在亦是如此,久次良就在他的身邊,安撫着他那顆因為密封手術到期變得時而暴躁時而不安的脆弱的心。
久次良,我們回去吧。
他突然拉住久次良的衣擺,想投降認輸,結果在對方疑惑的注視下,根本開不了口,只得悻悻的松手,呆呆的望着久次良鑽入駕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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