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梅圖7

這幾日山莊裏的氣溫驟降,整日裏天色都是陰沉沉的,不見天日。

仿佛正契合着住在這山莊中之人的心情。

焦屍一案仍是毫無頭緒,連同那日到底是誰放的火也同樣一無所獲,這讓這一群自诩為天之驕子的少俠們略生挫敗。

更加糟糕的是,有人傳來噩耗,山莊裏的仆從下山采買,發現唯一一條連同山莊與外界的吊橋斷了,據那仆從所言,是被積雪給壓斷了的。并且這一條吊橋是下山的必經之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都是懸崖峭壁,陡峭的程度就算是再好的輕功也沒辦法度過。

其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山莊之中儲備的糧食還足夠支撐他們這一大群人度過一段時間。

冰雪的覆蓋之下,整個山莊死氣沉沉的,比之荒涼至極的墓地還要寂靜。

暗地裏的火焰卻在這樣的冰雪裏安靜地燃燒着。

雪地裏響起喳喳的腳步聲,還有兩個人的交談聲。

“白莊主續娶的這位夫人同他們一家子有些格格不入的,瞧起來……”

“我聽說,這一位夫人原本是那位病逝夫人身邊的梳洗丫鬟,後來那位夫人死了之後才扶正的。我曾經有聽過門派裏的師叔師伯提過兩句,白莊主的第一位夫人長得極其的美,簡直不似真人,而是玉捏做的,渾身上下都不沾凡塵……總之絕對是現在那位莊主夫人無法相比的。”

“你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了那個莊主養着的食客,還說長得神似失蹤多年的驚鴻劍,那才是真的不似真人吧……”

“那還不是成了白莊主的娈人……”

“不過這個山莊實在怪異至極,裏頭的大多數仆從也都死氣沉沉的,簡直像是木偶做的假人一般!”

“不僅是裏頭的人,這個與世隔絕多年的山莊怪異的地方還多着呢,譬如說前兩日的走水,明明是冰天雪地裏,到底為何會輕易之間就将兩個屋子都燒成了那般……還有那慘死的焦屍……你說,難道真的會是那個所謂青面獠牙的山魈嗎?”

“我們一群陽氣頂天的凸者還怕他區區惡鬼不成,每個人揮一劍就能把它給削成碎片了罷。”言罷,順手用随地撿的樹枝作劍,在空中比劃了兩下,忽然偏頭之時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臉色變得有些尴尬起來。

他拍拍旁邊人,那人也看到了那一對母女,兩人收了音,只做不知地點頭打了招呼,快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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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月偏黑的臉上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沒有将那些話聽入耳一樣。

她的身旁依舊站着身形纖長的少女,那個少女膚色瑩白,貌美清秀,此一番便愈加襯托出來盧夫人的其貌不揚。

白貞兒垂着眼,薄薄的劉海遮擋了些許,看不清神色。

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雪地裏只剩下輕輕的踏雪聲。

還有盧夫人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她忽然頓住了步伐,身邊的少女便也只能停住了,盧夫人眯了眯眼睛,嘴裏喊了一聲:“貞兒……”

白貞兒閉了閉眼睛,複而睜開,她輕輕應聲。

盧夫人這回掐的更狠,略長還染着豆蔻的指甲陷進了少女的肉裏,白貞兒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沒有縮回去,卻還是叫她捉住了把柄,盧夫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你是不是也是同那些人一般看我的?”尖利的視線掃過面前畏畏縮縮的少女,她哼了一聲,臉色從猙獰中慢慢緩了下來,“貞兒,你要記住,這世上除了娘沒有一個人是對你好的,知道嗎?”

“你的一切都要毫不保留地給娘!貞兒,你永遠不知道娘為了你付出了多少。”

……

白貞兒沉默的回到了自己的閨房。

她坐在梳妝臺,呆呆的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只看了半息不到,便忍不住別開了眼睛。

她從梳妝臺下取出一個兩掌那麽大的匣子,從裏面的瓶瓶罐罐裏拿了一瓶紅瓶的出來,然後撩開了自己的袖子,那處一大片都是青紫,血印,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新舊的傷痕無止境的疊加在了一起。

白貞兒從紅瓶中倒出一些棕色粉末,熟練地在傷口上輕輕抹開,手臂因為疼痛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着,實在疼得狠了的時候她一瞥眼看到那些瓶瓶罐罐裏一個有些裂痕的陳舊小灰瓶,呆呆的望住了片刻,伸手将它握在了手心裏,有些冰冷的觸感從手心傳到心裏,猶如十指連心一般,她微微握的緊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她蹙着的眉頭輕輕地松了。

臉上的憂郁也仿佛散了許多。

葉雲清在院子裏掃雪。

掃着掃着,頭有些發暈,眼前也黑了起來。

這幾日頭總是時不時疼的很,他總覺得自己是對那個小黑瓶裏的藥有了抗藥性,一次比一次吃得多不說,副作用還似乎越來越大了。

自從那日之後,系統就躲他躲到了現在。

而且光白貓那一身的白毛,往這個莊子哪裏一躲,只要不是将自己動成了脫兔,完全可以無時不刻地完美隐藏好貓身了。

葉雲清緩了緩,頭疼的不太厲害了,腹诽着系統一邊掃了一掃積雪,忽然看到自己的掃帚旁邊出現了一雙黑靴,他沒收住恰好将雪掃了過去,這下白雪混着花瓣便撲了大半在那雙黑靴的靴面上,染了一層白。

他從下往上,順着這人令人拍案叫絕的身材往上瞧,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正是此世界光環在身的男主。

男主秦行山眉宇挺秀,青衫落拓,是一個如同青山一般的少年俠客,腰上挂着的劍通體暗青,正是他的佩劍青鴻劍。

葉雲清想到這裏,覺得男主這把劍的劍名起的有些耳熟,想了一想,自己原來那個馬甲成名的劍似乎叫驚鴻劍。

……巧合嗎?

雖然心裏疑惑,葉雲清面上不露,他自然不能直接問男主他的劍和馬甲1號的有什麽關系,掖好自己其實也沒怎麽藏過的馬甲,葉雲清開始思考要不要請男主到裏頭坐坐……

他見秦行山的目光落在他手裏掃帚上,似乎有些奇怪的幽深。其實葉雲清覺得他在山莊裏真沒有慘到這個地步,只是那天原來處所亂七八糟的大火之後,他這屋裏唯一能做點事兒的小夜還失了蹤,新院子裏兩棵白梅樹長勢極好,一天不掃就積了許多花瓣,同積雪混在一起,沒幾天就要沒過腳面了。

葉雲清自己呢,過着退休一樣的日子,從前平日裏喝喝熱茶,撸撸貓,現在白貓沒了影子,他便是拿着暖手爐也一時之間暖和不起來,于是便爬起來掃掃雪,掃掃花瓣,活動活動,結果身子還沒熱乎起來,頭先痛了。

葉雲清不等男主開口,先将掃帚收了,然後盯着男主因為他剛才那一掃帚的雪化了之後變深的靴面,那上頭還沾了兩三瓣梅花瓣,竟然顯得有些好看,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開口時白氣袅袅,“先進屋,外頭冷。”

他轉頭欲走,偏覺得眼前又黑了一黑,剛往旁邊搖晃了一下,有人便從後面扶住了他,在那一瞬間,熱度頓時從那個人高出他半個頭的身上籠了過來,葉雲清整個人便是一暖,呼吸間的白氣旁邊多了另一個人的,這樣的場景他不知怎麽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起來。

葉雲清此時此刻仿佛能從凜冽的冷風裏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海灘邊溫暖的海風,又像是大漠風沙中的酒寨從砂礫裏飄來的酒味。

葉雲清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并沒有用,那一股味道好似根本不通過他的嗅覺,而是直接作用在了他的腦中。

在短時間之內便霸道無比的将他整個人都貪婪地包圍住,然後在完全籠罩住之後的那一刻化為了溫柔的水波,一圈又一圈的企圖用溫柔的假象來動搖他所有的意志。

葉雲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這種可怕無比的感覺之中,把自己抽身出來的。

“抱歉,葉兄,”秦行山退了一步,還保持着随時要重新扶住他的動作,“沒事吧?”

葉雲清很想說有事。

他把人迎進了屋裏,屋裏面比之外面要暖和不少,葉雲清看着秦行山自覺地轉身将屋門阖上,穿着青衫的背影長身玉立,挺拔的如一棵青竹雪松。

他心裏很想逃避,最好遠遠的避開這個人才好,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世界奇怪的結合效應,還因為其實在恢複這幾個世界的記憶之時,他的心裏就已經有大半确定男主都是同一個這件事情。

看到這個世界男主的臉,葉雲清便會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來從前那幾個世界的荒唐事情。

包括還有這個世界馬甲一號的。

然而男主卻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開的。

更別提這個世界還陰差陽錯欠了他一條命了……葉雲清的視線有意無意的落到了秦行山的肩背上,他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那裏應該有一大片被火灼燒過的傷疤才對。

饒是男主光環在身,這麽嚴重的燒傷也讓他去了半條命吧……

從局外人的角度看,葉雲清覺得男主傷的真是很不值啊,畢竟被他拼死拼活就下來的自己其實是死不掉的,最多便是回檔重來罷了,何苦為了一個他受這麽一大遭罪呢?

……

男主這幾日跑他這裏都跑得格外的勤。

大多時候就是借他的藏書一閱,交流一下感想,或是坐在一起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理,甚至有的時候只是并排坐着什麽事情都不幹,喝了一肚子的熱茶。

說實話,男主年紀雖還不是很大,閱歷見解卻極深,葉雲清想,若是不是在這些世界裏,而是在現實之中,他們應該有很大幾率可以成為極好的朋友。

奇怪的地方也在這裏,明明從前見一回男主,就要吃好多抑制藥,現在這種想吃藥的感覺卻淡了,反之,越來越覺得與男主相處很舒服,對萦繞過來那一種味道也從一開始的防備,漸漸變為了習慣。

葉雲清瞧着這個勢頭,起了戒藥的心。

畢竟小黑瓶藥的副作用越來越大,像是意識到這一點,白貞兒也不再偷偷給他帶這種藥了。

戒藥的直接作用便是他的頭不痛腰不酸,身體都更強壯了,雖然積年累月服抑制藥的副作用并不能一下子消失掉,甚至可能會留下一部分永久的損害,但是這些日子葉雲清四肢發冷的感覺減輕了許多,也能夠運起一絲極細極細的內力自己給自己驅驅寒了。

葉雲清喝了一口淡淡的梅花酒,擡眼看青衣人在白梅樹下舞劍,月光微涼,原本凜冽的劍光在這一刻也似乎溫柔了下來。

梅花瓣瓣留香,散落在石桌之上,他看着看着,微醺的酒意帶着困意一同上湧,只能模糊的看到一道青影在面前晃動着,伴随着明明暗暗的光影。

秦行山将手中的青鴻劍歸鞘。

行到石桌旁邊,低頭看着歪頭趴在桌上的白衣公子,伸出一只手把落到那人發間的花瓣拈了出去,收入掌心,然後用鼻子輕輕嗅了一嗅,那上面的淡香不知是花香,還是那人身上所沾染上的。

秦行山仰頭把那枚花瓣送入唇間,拿起那人喝過的梅花酒,一飲而下,落入喉中。

唇齒留香。

一陣微風拂過樹梢,月光的光影明明又滅滅。

樹下石桌旁的青衣俠客,伸手為那人被風吹得散了的鬓發抿到了耳後,然後将那白衣公子輕輕橫抱起來,一時之間卻也不走,反而低眉垂首,偷偷把唇覆到了懷裏人的唇上,好好的品嘗了一番他仿佛帶着酒香與淡淡梅香的口津。

面上的神情自然無比,似是品了一口千年難得的瑤臺玉露。

青衣俠客抱着人走了,衣袂翩翩,只餘那一瓶被兩人喝空了的梅花酒擺在了石桌上,又一陣微風吹起了它周圍的白梅花瓣,似不化的雪花一般紛紛落落。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好甜(滿足地舔唇)

下章繼續讓炮灰領盒飯。

明天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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