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梅圖13
第七具屍體。
江無涯同薛子莊趕去的時候,小院那兒已經聚了許多人。
事實上人群基本聚在了門口,卻似乎在顧忌着什麽,大多都沒有踏進屋中,個個面上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臉色,似乎是在之前看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一般。
“借過……借過……”江無涯艱難地在人堆裏蠕動了一會兒,末了一低頭,發現自己沒有前進,反而後退了兩步。
江無涯:“……”
他正無語的想着法子,卻發現面前的人堆竟然開了一條道,一擡眼看見那個本來走在他身後的絡腮胡刀客,仗着自己高大的身材,大手一張就給他留了一條道出來,更別說那些少俠們一回頭,看到這位看起來十分“兇神惡煞”的盟主大人,根本沒抵抗的自動自發就留了路出來。
江無涯呆住了,他頂着薛盟主疑惑的視線開始自省:莫不是他對外的形象實在太和藹可親的緣故?
薛盟主視線一移,察覺剛剛太順手就把手臂擱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如今二人的姿勢就好像擁抱着一般……實在有傷風化……薛盟主心裏這麽喃喃,絡腮胡下比紙還薄的少年臉刷的漲紅了。那人就待在了自己的臂彎之間,仿佛手一攬便能将他徹底禁锢于懷中,一低頭似乎就能夠将下巴擱在他的頭頂,嗅聞那青絲上的清香。
可憐單純的薛盟主被自己腦補的畫面驚得不輕,整個人都成了煮熟的紅蝦,就差整只蜷巴蜷巴起來了。
“罪魁禍首”一點沒這種自覺。
說實話,不是江無涯神經粗,實在是他只知道凹者與普通女子會被自己外放的魅力所吸引——這理所當然,誰讓他生的風華絕地、舉世無雙呢是吧?然而沒料到旁邊這位“男凸味”十足的凸者也萌發了愛慕之心,也許江無涯內心深處也對此人有一些些的好感,但是要聯想到那兒去,還早了百八十年,只能說他在這方面的任督二脈還沒打通呢。
江無涯在薛壯壯人如其名的健壯身材護持之下,終于成功進到了屋裏。
相比于屋外的人堆,屋裏可算是空空蕩蕩。
江無涯無端感到一絲絲緊繃的氣氛。
他先一步踏進了屋裏,這一步尚沒有踏實便看到了門框上一道道痕跡,這模樣,倒像是劍痕……還沒打量完,就寒毛一豎,感覺到一股凜冽到可怕的殺氣從屋裏直沖毫無防備的他而來,太快了!幾乎要令他躲閃不及、喪身此地!
電光火石之間,江無涯後背被人拉了一下,整個人下腰一般後仰,那道沖着他咽喉而來的劍氣擦過他,刷的擊在了門框之上,在上面留下了極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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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
風流潇灑但就是有點怕死的江無涯從壯壯熱騰騰的胸膛裏醒過神來,額間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虛汗。
心都被吓得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他的耳邊都聽到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太可怕了跳的這麽快真的不會暈厥過去嗎?江無涯想到這裏頓時覺得自己要英年早逝了,半個人都癱在了壯壯安全感十足的身上,半晌之後忽然發現不對……這心跳好像不是他的啊!
江無涯眼睛一瞥落在了那個“心跳快到應該要昏厥”的人臉上,發現此人面上平靜無比,只死死盯着屋裏,眼中分明閃着一絲殺意。
……等等,殺意?這還是江無涯頭一回在長得“兇神惡煞”、實際好脾氣至極的薛盟主臉上看到這東西呢。
其中大概,也許,可能還大半是為了他……江無涯心情有些微妙。
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江無涯拍拍薛壯壯的手臂,頭太高了拍不到,嘴裏幹幹地安慰道:“沒事沒事,我沒事。”
他瞧着壯壯模樣,還以為自己要多費點口舌,沒想到才順了兩下毛,那種一根細絲牽着的危險感就慢慢消退了,江無涯滿身的雞皮疙瘩也随之消了下去。
咦……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好幾眼,這裏莫非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神奇的術法在嗎?
這麽有用的啊?
“裏頭的那位是秦兄吧?”江無涯在傳音之中附上了內力,以期能夠萬無一失的傳到那人的耳中,“我們是雲清的至交好友,雲清曾經同我們說起過你……你這麽守着他,不接受事實,雲清也不會複活過來,若不如讓我們看一下屋內的情況,再看有無挽回的餘地。”
……
“……你看這樣,可以嗎?”
江無涯說的口幹舌燥,一看旁邊的薛盟主一個字沒說,反倒還因為一開始他試探之時,又飛過來的幾道劍氣,眼中帶上了殺意,一副沖動至極、要是他一松手就要沖進去與那人同歸于盡的模樣。
到底還是年紀輕啊,江無涯唉聲嘆氣。
他又一次試探着往裏面走,不用回頭也知道壯壯的手正蠢蠢欲動的放在他那把傳說中的魔刀上面,只待那人一揮劍氣就出鞘。
不過,這一次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
江無涯心裏一喜,剛要往前繼續邁,一只手把他攬到了後面,背着大刀的刀客擋在他前面。
江無涯知道壯壯他是怕那人臨時變卦,護佑着他呢。
不過啊……江無涯上下看了看自己,好歹是當年名揚天下的花間覆雪,花間劍法雖然美,殺傷力也很大,致力于美感十足地悄無聲息之間奪人性命,如今雖然在精神勢頭上比不得這一代的小年輕了,但也算是寶刀未老吧?
江無涯看了看自己腰間的老夥計,指腹貼在劍鞘上面摸了一摸。
屋裏不見絲毫打鬥的跡象,同從前沒有什麽分別,處處透着主人打理過的幹淨與整潔,江無涯一進去,目光便落在了桌案上,陷入了沉思,那上面放着兩個杯子,散亂的擺着,就像是……兩個人不久之前在此處坐下,相對飲茶一般。
江無涯心中有底,把視線移到榻上躺着的那第七具屍體上面。
……氣息全無,沒有一絲生命跡象,可不就是屍體嗎?
不過這一具屍體與前六具都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前所未有的完整。
沒有被火灼燒過,沒有被抽幹血液,腦髓也沒有不翼而飛……完好的就像是躺在榻上,陷入了一個漫長的不願醒來的夢境之中一般。
那一張清隽的臉上雙眼輕輕閉着,眼睫安靜的覆在眼下,再完好、再不惹塵埃的臉仍是透出了已死之人的僵硬,以及令人不安的青白色。
他的雙手交疊在腹上,胸前平靜毫無起伏,面容、四肢、輪廓猶如一個工匠手下最完美的玉雕死物。
屋裏仿佛尚還殘留着那股極淡的梅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酒香。
只有榻前那人知曉,葉雲清身上不再有梅香萦繞,因為他的生機确确實實完全斷絕了。
秦行山感受得到,曾經經過那麽多年雖然微弱,但卻一直存在的那一縷結合聯系在他行到門口之際“咔噠”斷裂,斷裂的原因出自凹者那一方,當他按捺住心頭的預感進入這個屋子之時,便見到那一個熟悉的人安靜地躺在榻上的模樣,他也與每一次偷偷注視這一個人一般靜立在他身旁。
不過有所不同的是,他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他無意識向自己凹者散發去的信息素告訴他自己,這個人已經完全沒有生機了。
就算世上真的有醫死人肉白骨的靈藥在也是徒勞。
更不用提,秦行山知道那幅傳說之中神乎其技的梅圖是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他在夢裏曾經一遍又一遍,描摹過無數次。
那上面沒有藏寶圖,沒有靈藥,沒有秘籍……僅僅只是一個凹者灼灼夭夭的花痕罷了。
秦行山的目光死死落在此人青白的眉眼間,那一刻,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一時之間無法喘過氣來,幾乎要窒息。
他發現自己的雙腳沒法移動了,雙手也是。
他無意識的顫抖起來,他害怕伸手觸摸到的會是一具完全沒有餘溫的、僵硬的屍體。
葉雲清死了。
溫臨毓死了!
秦行山雙眼中一開始的猩紅褪去,慢慢化作了茫然與空洞,如今陳屍在他的面前的便是那個少年時所見到的騎着白馬流雲鞍,打馬從連天畫舫柳前過的白衣公子嗎,是那個黃沙寒夜中持劍向他望來的公子嗎,是那個明月清輝一般令他暗自傾慕的公子嗎……
是那個匍匐于自己身下,背後梅花簌簌的他的凹者嗎?
這是騙人的,假的……
就算是騙人的,假的,他也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這個人的每一種形式的離開。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躺在那裏,無法喚醒,秦行山空洞的眼中浮現出恨意與悔意,早知有今日,他為何還要顧忌着別的,為着內心深處的此人還是那時遙不可及的月亮而遲遲不敢邁出下一步,只是想着終有一日他會完完全全的屬于自己……
他應該早就将此人禁锢在自己左右,不讓他離開半步。
最好在一個只看着自己,只能依賴自己,也只有自己的世界之中。
這麽想着,不知為何秦行山的腦中混亂了起來,眼裏現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緊閉雙眼,眉頭緊緊皺起,眼前晃過那人躺在床榻上臉色青白的模樣,一瞬之間那個畫面又失去了顏色,上下晃動起來,忽然看見自己懷中抱着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影,又仿佛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裝滿藍色液體的巨大容器,從他的視角看到一只手放在了那個容器上,撫摸着容器裏赤-裸蜷縮的人體,那個人體身上連接着數不清的黑色的線,白皙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會碎了……
那只放在容器外的手,輕輕的合攏了起來,奇怪的是,秦行山能夠感覺到心裏的感覺,與方才相似的空蕩蕩的孤獨,以及毀滅除了此人之外一切事物的可怕毀滅欲。
面前變得黑了。
心裏有一個聲音輕輕的說着話,一開始是找回這個人,後來慢慢的變了質,聲音也暗沉下來,如同黏稠的物質包裹住了什麽,一絲縫隙也不留——
将他永遠留住……
作者有話要說:
溫老師:(懵)其實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發現舌頭上長了兩三個小裂口,正在很努力地多喝熱水_(:з」∠)_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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