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跪了十一個小時

慕辭已經跪了十個小時。

腰酸、背疼、胃痛、頭發暈,身體各處都難受。

他扶了扶後腰,白着一張臉,放緩了呼吸。雖然快撐不住了,但看着桌子上慕坤的遺像,心想:他收養了他十年,他跪他十一個小時,才能算仁至義盡的。

當然,他這仁至義盡也是有目的的。

周邊過來祭拜的人看見了,莫不是嘆息地誇他一句:“你是個好孩子,慕老沒白疼你。”

“程老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

他回的虔誠又鄭重,引得程明複有嘆道:“可憐啊,他去的急。唉,天妒英才。”

慕辭很想回他:小心天也妒你這種英才!

但他忍住了,還像模像樣地掉了兩滴淚,傷心道:“父親知道您這樣挂念他,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程明聽了,臉色一僵,莫名的有些心虛。他跟慕坤相識久矣,雖是好友,但也是商場競争對手。身為生意人,他盼慕坤早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程明想到自己那些小心思,也不好意思久待了。他拿了香,快速拜了拜,溜走了。他才離開,就有一個人過來點香祭拜。

慕辭身體不舒服又兼跪得無聊,就看了來人一眼,這一看,就有些詫異了。對方很年輕,身材高大健壯,相貌十分英俊。他穿着肅穆的黑色西服,面色冷峻,氣息不善,看過來時,眼神淩厲,頗有些審視挑釁的意思。

慕辭反感這樣的眼神。他收回視線,垂下頭,不禁想:慕坤結交的人都是些腦滿肥腸的大齡商人,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個年輕小夥?這麽一想,忽然一個念頭竄進了腦袋。這男人不會又是慕坤的私生子,想着死後來奪遺産的吧?

不是慕辭多想,慕坤之前有過兩個私生子,還想着來認祖歸宗。好在,他技高一籌,将他們狠狠收拾了,今天慕老葬禮,都沒敢出現。難道這個是漏網之魚?

慕辭越想越不安,忍不住又擡頭,仔細打量着身側的年輕人。

他是長臉,線條削薄。慕坤是圓臉,還有些胖,偶爾笑起來會像個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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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毛很濃,右邊眉尾有一個小痣。這跟慕坤大不相同,慕坤眉毛很淡,也沒什麽小痣。

他的眼睛黑亮有神,眯起來時,幽深如寒潭。這倒和慕坤有點相似,同樣銳利、暗藏鋒芒。

他的鼻梁高挺,慕坤沒那麽高。

他的唇很薄,唇線淩厲,這點尤其不像慕坤。慕坤的唇厚薄适中,但柔柔軟軟,親吻時,還算舒服。

慕辭研究了他的五官,又去看他的耳朵。男人左側耳朵露個洞,像是被什麽東西橫穿過去,有點吓人。而右耳朵內陷,耳垂很厚,看久了還會變紅。慕坤相反,他有一雙招風耳,十分地招人眼。

這男人跟慕坤很不相似。

會不會長得像母親?

就在慕辭胡思亂想的時候,被盯得有些煩躁的男人發話了。

“在下陸雲铮。”

男人聲音冷淡,看過來的視線也淩厲起來:“慕少,好久不見。”

“嗯?”慕辭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皺眉問:“陸雲铮?”

“你不記得我?”

“你是誰?”

陸雲铮冷笑一聲:“看來慕公子貴人多忘事啊。”

“什麽意思?”

“嗯。不記得沒關系,我會找個時間與慕公子敘敘舊的。”

陸雲铮說完這句,留下一抹頗有深意的笑容轉身離開。

莫名其妙!

慕辭身體難受的厲害,也沒心情搭理神經病,又強打起精神繼續扮演自己的孝子了。他看了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他已經跪了十個半小時了,身體各處叫嚣着疼痛。他想要休息,可還要再熬個半小時。

慕坤養了他十年,他跪他十一個小時,才能算仁至義盡的。他痛苦地想。

陸雲铮走出慕家別墅時,外面停了一輛邁巴赫。

豪車內,顧含彰見他走出來,忙打開了車門。微笑起來如花的男人伸手将他拽進來,分外熱情地撲了上去,語氣十分誇張:“陸雲铮,你今天穿這件墨色西服,帥呆了、酷斃了,簡直無法比喻了。”

“正經點!”陸雲铮低喝一句,将男人圈住他脖子的手拽開了。他冷着臉,表情很凝重:“顧含彰,今天是你父親的葬禮。”

顧含彰撇撇嘴,笑得花枝招展,說出的話卻分外薄涼:“葬禮怎麽了?你當我稀罕這位父親?不過,你說的對,今天是他的葬禮,你說我們該怎麽慶祝呢?放點煙花?舉辦個露天派對?或者——”他又笑得邪惡了:“不如我們在床上大戰個三百——”

“鬧夠了沒有!”

陸雲铮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香煙。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抽煙,不,也不是抽,是嗅煙。點燃一根,深深嗅着,與此同時,眼神深深望着遠方,飄渺不可捉摸。

顧含彰跟他久了,也愛上了嗅煙。他偎在陸雲铮懷裏,閉上眼睛嗅了一口,舒服地喟嘆:“阿铮,你為什麽心情不好呢?”

陸雲铮沒回答,又嗅了一下煙,狀似無意地問:“你是慕坤的親生血脈,即使是私生子,也應該是有繼承權的。現在慕坤死了,你對那筆巨額遺産就沒什麽興趣嗎?”

慕坤很有錢。他在非洲有兩個金礦,泰國有三個葡萄園,英國有七處房産,再加上他珍藏的古董字畫,約莫有八百億。這已談不上巨額,而是天價了。

任何人都對這筆天價遺産有興趣。

顧含彰也不例外。不過,有興趣是一回事,敢有興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四年前遵從母親遺願來認祖歸宗,卻被掃地出門,顧含彰又恨又懼。當時慕坤不僅不承認他,甚至怕傳出流言損害他的聲譽,愣是逼得初創業的他在長臨市呆不下去。

那是一段不堪回想的記憶。

顧含彰眼神黯然,奪過男人指間的香煙,放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他先前高興的樣子似乎是一場錯覺,神色郁郁道:“阿铮,慕坤會把所有遺産留給那個卑劣的養子。”

“為什麽?”

“他喜歡他。”

陸雲铮眉頭一跳,握住拳頭,低聲問:“什麽意思?”

顧含彰眼神寂寂,又吸了一口煙,緩緩道:“你估摸還不知道慕坤的死亡原因。手術感染。”他說着,忽然大笑起來:“哈哈,你知道什麽手術嗎?整容手術,就是女人做的那種拉皮除皺的。哈哈,從沒有見過男人像個女人一樣那麽在乎臉的。真是太可笑了!”

他快笑哭了。

陸雲铮伸手揉揉他的發,難得溫柔了些:“別笑了,很醜。”

顧含彰躲開他的手,一邊抽煙,一邊喃喃:“他想年輕些,我知道,他就是想年輕些。你說,他這樣年紀的男人會因為什麽在乎那張衰老的臉?不知道嗎?我告訴你,因為他愛慕辭。愛上了小自己二十多歲的男人,所以想要年輕。呸!真惡心!”

陸雲铮比他還惡心,想到慕辭在慕坤那張老臉下曲意逢迎、婉轉承歡,他就想吐。

賤貨!他暗暗罵了一句,奪過香煙,吸了一口。

“咳咳——”

不善吸煙的他,被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舉動看得顧含彰笑聲不斷:“哈,陸雲铮,你可真笨,到現在還學不會吸煙。哈哈。”

陸雲铮鐵青着一張臉,将煙塞進他嘴裏,低喝道:“閉嘴吧!”

顧含彰閉不上嘴,又想起先前的話題,做了一句總結:“名為養子,實為情人。慕辭這個人,可真是心機深沉、能屈能伸啊!”

陸雲铮沒心情聽下去,忍不住低喝一聲:“別說了!”

“我就說!”顧雲彰來了脾氣,不僅沒有聽話閉嘴,還搖着男人的手臂追問:“阿铮,你說說,這樣的男人還在乎聲譽不肯認我。他有什麽資格?他憑什麽啊!”

陸雲铮沒有搭理他,轉過臉看駕駛位上的劉飛:“開車吧。”

劉飛雖在兩位主子面前竭力裝作隐形人,但聽了這句話,一邊應了句“好”,一邊發動了引擎。

低調邁巴赫緩緩駛動,然後,離開了慕氏別墅。

陸雲铮在車子駛動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別墅,然後,像是在回應先前顧含彰的問題,喃喃地說:“是啊!這樣的男人還裝模作樣不肯認我,他有什麽資格?他憑什麽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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