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夜幕降臨的時候,穿着黑色軟甲的士兵過來重新在彼得的手上纏上繩索将他帶往樓上。海島上風雨凄厲,風從石塔縫隙間穿過像鬼的嘴發出“唔唔”悲鳴。自地牢往大廳而去的路并不算長,走過搖晃的廊橋,主塔樓終于能瞧見燭火燒灼四周敞亮。彼得被人推搡拉扯地在臺階上走着,他沒有穿鞋,哈利是将他由夢中劫持走的,根本不會記得給他穿鞋。他就這樣赤腳走在綠魔島城堡濕冷粗糙的地面上,沒過多久便有隐隐刺痛傳來。

進入塔樓,繼續沿臺階向下,空曠的走廊高而漫長,一道有一道高窄的長窗閉合着,卻因風的吹刮發出砰砰聲響。

這的一切都顯得如此詭異可怖,彼得心中暗自想到,更遑論這裏這些家夥對自己虎視眈眈不懷好意,而在他計劃之中,他還得在這境況之下想方設法逃脫而出。眼下來看,只能暗自祈禱屆時有人接應,不然單憑自己一人,這難度恐怕确實過高。

在走廊盡頭,黑甲士兵推開厚重的石門。龐大的拱頂上嵌着數百具死人白骨,那都是綠魔島曾經的領主與他們的仆臣。他們用這特殊的方式在禮堂中緬懷先人,即便這在彼得看來極為詭異陰森。年輕王儲的目光穿過缭繞煙火直直落在大廳盡頭高臺之上身着綠絨長袍手握權杖的奧斯本身上,橘黃色的燭光照着哈利的臉,他本蒼白的臉上露出不正常的紅潤,那些青綠色的咒文疤痕如今已蔓延上他的面頰,好像青菌苔藓恣意生長。激動與興奮蔓延過他全身,即便隔那麽遠,彼得也能從他身上讀出這些。在他身後是一只棺木模樣的青銅色長箱,四周插滿白色的蠟燭,看起來就像是已經裝點好的陵墓,彼得猜測那大概就是将要埋葬他的地方。

煙霧來自于四面擺放着的鐵階燭臺與穹頂上懸挂下輪狀燈具,燃燒的海蛇皮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和在場這些人身上的苦鹹、海腥味混雜在一塊沖進彼得鼻腔中。

廳內站着近百人,所有人目光都緊随着彼得的腳步,那些眼神之中是赤裸裸的憎惡,如若其能化為利劍,只怕彼得早在踏上臺階之時就已身亡。他們有的身披铠甲頭戴鋼盔,手裏握着武器,有的身着長袍,緊扣披風華服垂地。

男人,全都是男人,在場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女性面孔。他以為哈利會逼迫着瑪麗·珍出席這場殘忍的祭祀,但他沒有。也許那個姑娘對哈利來說比彼得認為的更重要一些,也許是因為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之下,以綠魔島習俗不允許女人出現。他想到船上哈利輕柔的手掌,想到他近乎病态的神情和語調,假如他真的有機會逃出重重包圍的話,他會想辦法去找到那個女孩的。

即便眼下,彼得連自己能不能安全離開這事都沒有多大把握。

他嘗試讓自己輕松些,像韋德常做的那樣,用一些好笑的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至少減輕些自己的手汗和腳底傳來的疼痛感。彼得掃過人群,有個男人和海象似的胡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盡量不去想幾步遠的棺材和鋼針、憎恨着他的老友與這一大片的敵人。但這沒起多大作用,他的小腿在顫抖,每走一步都好像耗費許多氣力。這和以前任何一次危險都不一樣,這一次他必須獨自面對,以一敵百,稍有偏差一切就都結束了。

韋德真是騙子,他想,這辦法沒他說的那麽管用,該死的他還是緊張的要命。他可能會死——這個念頭萦繞在他腦海,且逐漸放大,恐懼像一條蛞蝓黏糊糊纏上來,大搖大擺還拖出一片惡心的痕跡。他離哈利越來越近,踩上12級白岩石砌起的臺階,他甚至已經能看清哈利身上那條深綠色海獺皮上的纖細絨毛。

“夜安,殿下。”

彼得厭惡這粘膩的語調,不過他已經學會把喜惡藏進心裏。他看着哈利握着那柄人面蛇纏繞的權杖向他走來,決定還是用較為輕松的語調開口回應他的問候:“你果真是為我準備了一場盛大的典禮啊,哈利。奧斯本家所有的舊臣都來了吧?”

哈利露出了一個假笑:“如此盛宴,家臣怎敢錯過這次一睹殿下風姿的機會呢?畢竟今夜之後,他們将會是最後記住您音容笑貌的人了。”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哈利。你确定要用我的血來破解你身上詛咒嗎?即便我已經告訴過你,這除了加速你死亡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确定。”哈利立刻回答,這個答案在彼得意料之內。也許哈利并不在乎詛咒,他想做的更多是複仇。這件事情不久之前他們還剛剛讨論過,奧斯本憎恨帕克,因為那些恥辱,因為他們死去的前家主。他們不會在乎老奧斯本是因為什麽樣的理由死去的,甚至會為他想奪得王位謀權篡位之舉感到榮耀和自豪。他們只在乎是誰造成了他的死亡——是誰促就了奧斯本的衰敗。

彼得的餘光掃過這群面目憎惡的人,他并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他,過去他們從未見過面,但現在,他們站在這裏,站在奧斯本舊人死去骸骨之下,他是一名帕克,一名摧毀了綠魔島榮光的王儲,這就足夠,足以讓他們将唾液和咒罵丢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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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我準備的棺材嗎?”彼得瞥了眼哈利身後的長棺,裏頭明晃晃豎立着一片鋼刃,火光照耀下反光灼眼,“說真的,我更喜歡天鵝絨墊在屁股底下。棺材裏鋪鋼板可不是什麽好主意,你覺得呢?”

“這是您的臨終遺言嗎?”

“……這麽快我們就進入到臨終遺言的階段了?”

哈利譴退了押送彼得的士兵,讓兩個穿着墨綠袍子帶着黑面具的祭師靠近過來。他們的手上都拿着手掌長的纖細彎刀,邊緣鋒利刀面上還帶着倒刺。

“我将割開你的皮肉,您的鮮血會沿着地面上的溝渠到達我每一位子民腳下。這刀很薄,殿下,您不會馬上死亡,我的祭師會避開您的大動脈,讓您能親眼看着這一切發生。而當您無法支撐的時候,我會把您放入棺木。奧斯本會親手埋葬您,百日之後,您的骸骨也會被懸挂到穹頂之上——您将見證我家族的複興。”

“瘋了……瘋了……哈利,你簡直瘋了。”彼得喃喃,他的每一句話都令他毛骨悚然,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一個惡魔占據了這個年輕貴族的身體。

哈利靠近過來,他沙啞地在他耳邊低語:“你曾有機會能拯救我,彼得,可你拒絕了。你原本也能救你自己。”

他眼中有那麽一瞬間閃過不忍,但那仿佛投入深海的一粒鵝卵石,轉瞬即逝,難能再尋。彼得嘆了口氣:“是啊,我後悔當初錯過了那個拯救你的機會。哈利,我不是什麽聖人,如果此次我有幸活下來,那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也許我不會像你那麽殘忍,但我發誓,你一定會過的比我想象的稍微再慘那麽一些些。”

“把您的話說給我地底下的父親聽吧,帕克殿下。”

他往後退了兩步,用他的權杖用力敲擊了一次地面,人群剎那間沸騰了起來,他們高呼着奧斯本的家訓“以殺止殺,弱者必亡!”,反反複複,聲音齊鳴,最終簡化成了一句:“以殺止殺”。武器撞擊在一起,他們高舉着拳頭,和着年輕奧斯本權杖擊打的頻率一聲高過一聲。

兩名祭祀靠過來,一人強壓着彼得的肩膀讓他在臺階上跪下,另一人用刀割開了他後背衣料,冷風灌進,彼得打了個哆嗦,他望着大廳裏這群瘋狂的家夥,膝蓋碰到石面的那一刻驟然起身撞去。身後的刀在他後背劃出一大刀血痕,但是身前那把刀卻因為他的動作割開了彼得手上捆着的麻繩。

“該死的疼!”

彼得咒罵一句,迅速用解放了的手奪過一把匕首。他速度很快,第一刀紮入那個祭祀的脖子,第二刀趁身後那個家夥沒反應過來時紮進他的肚子。第三刀——當他朝哈利揮去的時候,一支箭镞由後射來紮進了他肩膀裏。

恐怕這是彼得第一次一口氣連受那麽多傷——可這比起千刀萬剮血流盡而亡來說,輕松太多了。

“抓住他!快抓住他——!”

哈利吃驚朝後退去,卻因為過長的外袍被彼得拔下肩膀上的那支箭釘在了地面夾縫裏而無以動彈。更多人朝臺階上湧來,彼得知道,現在自己唯一的機會就是抓住奧斯本,挾持他讓這群走狗們給自己讓路。

他的手揪住了哈利的後衣領,猛撲了上去,手裏的匕首因為鮮血從他虎口往後滑了點,割開掌心。血淌進了奧斯本的後背傷口上,彼得聽見他仿佛被灼傷肌體緊繃發出一聲哀嚎。

“這回該為你自己祈禱了,哈利。你說咱們腦袋頂上你這群祖宗能不能保佑你呢?”趁着哈利瞬間緊繃哀嚎的時機,彼得終于能靠近他了,他将那把匕首貼到了他漂亮的下巴上。拖着他從地上站起。

“放開——!啊——彼得,放開我!——”

那些拿着武器的封臣在周圍圍成一圈,彼得沒空理會他這幾句抱怨,匕首在他下巴上緊緊壓着,血珠沿着傷口一點點沁出來。

“所有人都讓開,不然我現在就讓你們看看最後一個奧斯本是怎麽離開這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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