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曾予我铠甲。你的笑,你的劍,你的擁抱。你讓我不再忍受孤獨,你讓我學會放聲大哭,你讓我知道如何适當時柔軟。

你的守候,你的目光,你的追随。

你的愛。

你的——我。

光灑下來了,晨曦的光孱弱的透過層層烏雲艱難地照射下來。細碎雨點随風而落,水面泛起陣陣波紋。霧氣在河道中盤桓織起一張輕曼的網。巨大的行船在岸邊抛錨停靠,隊列整齊的騎士團在岸上靜靜等候,雨水從他們白金色的盾面滑落,劍身上倒映着那微弱的光。身披皮衣的年輕人從船艙中緩緩走了出來,自他身後跟随數人一同魚貫而出。青年面容倦怠不堪,然而目光卻如一枚被火燒灼打煉過的寶石,熠熠含光。他踏上甲板,站在了桅杆之下,低下頭掃過這騎士軍團。

白金盾面上是鐵青色的展翅老鷹标志,其十人一排,近百人的方形軍團騎馬等候在岸邊。當青年出現在船上時,騎士們整齊劃一地将左手置于右胸之前,以此禮儀向殿下表達最崇高的敬意。

你曾予我柔軟,如今我卻将重拾铠甲。

彼得踏上了岸沿,侍衛官上前為他披上白貂披風。當他站在這軍馬前時,陣列由中間分開,劍在他頭上高高舉起,為他列出通道。在盡頭,挂着玫瑰蛛網族旗的馬車車門大開等候着他。站在馬車旁的是緊張地不斷擦着額頭汗珠的沃森公爵。彼得走過他身邊時,他還恭敬谄媚的喊了一句:“殿下。”

年輕的王儲看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鑽入了馬車之中。

神盾騎士團連夜趕來,便是要将王儲殿下直接接往都城。而有叛國之罪的奧斯本将被關押收監,送往都城光明教堂接受審判。其幫兇,沃森之女則将在光明教堂之中接受懲罰,直到洗清罪孽,以純淨之身侍奉光明之神。

彼得·帕克看着緊跟在馬車後的車隊——車隊之後,牢車中是落寞卻緊密相依的男女。他将窗放下,手一點點按在了胸口。

那枚琥珀與X型的徽章,那留在了韋德手腕上的刺青。

他的腦海中,響起瑪麗·珍在監獄之中單獨和他說的話。

“我願意用一個傳說來換另一種懲罰。”她不願被送回花都,“你的那個雇傭兵有可能不會死。我會告訴你那個傳說,但是,殿下,求您,讓我能跟着哈利在一起。”

“他将接受審判,他将忍受懲罰,他甚至将下地獄——就算是這樣,你也打算和他在一起?”

“是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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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原本決定只是把你送回你父親那裏。你依然還是貴族長女,是沃森家的名門之後。”

“我寧可在光明教堂接受審判與懲罰,也不想回城堡裏過行屍走肉的生活。”她望着他的眼睛,“您能感受這個,我知道您能夠——求您了,殿下。”

“……你說吧。”

瑪麗·珍說:“在綠魔島的西面有一條河道一直連通到密林盆地最神秘的黑沼澤,那裏生活着大批被驅逐的巫師和煉金術師,傳說他們擁有活死人的能力,只是沒有一個人神志清醒。綠魔島如果發生這麽大的災難,他們一定會在火熄滅之後到那裏去打撈尚且活着的人,讓他們供自己驅使。”

“可你剛剛告訴我了,這只是個傳說。”

“是——也許是一個傳說,但您完全可以在之後命人在此打撈,如若沒有那位雇傭兵的屍體,就說明……他還活着,并就在那黑沼澤裏!”

“島上有無數屍體被燒成焦炭,你讓我如何去判定誰才是他?”

“他的屍體也許并沒有被火燒成焦炭”

瑪麗·珍的這句話讓彼得的瞳孔驟然一縮。

“你見到他了?”

女人卻否認了:“但我知道綠魔島的地形——如果他往南面而去并始終未被您手下找到,那麽他可能在離南面內河最近的地方,而那條內河,通往西面沼澤地。”

彼得願意相信這個。他留了一隊人在綠魔島附近盤旋搜查,火只要一滅,馬上上岸去清查屍體。他希望瑪麗·珍所說的一切是真的,并相信,憑借韋德的生存能力,這一定會變成真的。

他答應過自己一定會回來找他,不論他去了哪兒。

他相信他還活着,正如同他當初相信他從未背叛過自己一樣。他相信他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像當初在花都那樣,悄無聲息守候在他背後,以一個特別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夜疲倦終于使這少年陷入沉沉睡眠之中。隐隐約約間,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當初的那個小鎮,回到了秋收日的歡快喜悅之中。他在鐘樓下的谷堆裏冒出頭來,看見男人伸出的手。

“不錯的表演,”他沖着自己在笑,手握上胳膊把他拉從谷堆裏拉了出來,“我猜你可能需要幫助。”

他會拉緊了他的手。

這次再也不放開了。

海浪。

海浪将燒焦的枯木沖上了岸沿。妮娜在岸邊走了一遍又一遍,風吹亂了她深色的短發,遠處身形高大的男人扛着有一具燒焦的屍體往她這走來。

“這是嗎?”

他把屍體緩緩放下,妮娜蹲下身,探看着這具幾乎被焚毀殆盡的屍首。許久,她沖着維克多搖了搖頭:“不,不是。”

在他們附近已經躺着數十具燒焦的屍體了,然而到現在……沒有一具是韋德。

“也許那家夥确實命大。”維克多在沙地上一屁股坐下了,他胸前衣服上滿是燒焦碎肉黏着,“剩下全都是穿着盔甲的屍體,鐵都融化貼着臉了,韋德沒那麽蠢,看見爆炸還把那些鐵玩意穿在身上。”

“所以,你是相信他還活着?”

維克多拿出他的酒壺,只是最後一滴也在剛剛被他自己喝完了。男人不大高興的把那個囊袋栓回到腰上去:“你知道不久前我在一個女人的床上聽到什麽嗎?”

“不好意思,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她告訴我,綠魔島的西面住着一群瘋瘋癫癫的巫師。”

“這和……我們要找韋德有什麽關系嗎?”

“上午的時候,我在西岸看見了行船痕跡。這群家夥什麽都要,活人、死人。甚至是活死人。”

“活死人是傳說故事用來吓唬小孩子的。”妮娜打斷他。

“在北境可不是了。”維克多那眼神讓妮娜收回了原本想說的話,她在等男人接着往下說,“我們找不到韋德——那家夥可能就是被這群瘋子帶走了。”

“你有幾成把握?”

“零。”維克多說。妮娜望着他,許久,她從地面上站起來,裹緊了自己的皮外套:“走吧大貓。我們在花都待太久了,該回王都去複命了。”

維克多拍了拍身上碎屑:“不找了嗎?”

“你既然都說了,那就不如看看韋德那家夥到底能碰上什麽有趣的事情吧。”妮娜朝着他們船的方向走去,“如若他死了,X聯盟會為他點上一盞長明燈的。如若他活着,王都是離那位小殿下最近的地方。韋德除了去找他還能去哪兒呢?”

維克多跟上了她的腳步。

“來掌舵吧,大貓。”妮娜跨上了船,由男人将這艘船推入海中,“有烏鴉來信了,澤維爾公爵已抵達王都。所有人都已在那等着小殿下順利抵達呢。”

這只小船在風雨海水間飄搖,妮娜看着這徹底被毀滅的舊貴族封地一點點的縮小。寒鴉凄厲,食腐的鳥兒繞着島嶼一圈又一圈的飛旋,他們的叫聲似乎能穿透這層層海風,傳到遠在他方的同類耳中。在這兒唯一留下的只有鳥類悲鳴了,歷史墜入塵埃,塵埃被這灰燼掩埋。

從上空向下看來,烏鴉組成了一個盤旋循環不休的黑色圓圈,将整座死去的島嶼圍在了中間。那些內河猶如衰竭者的血管,終于在奮力掙紮之後流向了死亡。西岸通往另一片陸地的河道之間,除卻不斷從上游被沖過來的枯木浮屍,還有一艘黑色狹窄的小船,一點點的朝島外行去。

撐船的看起來像一個穿戴老舊的牧師,他過大的寬檐帽遮住了頭發與面容。在他的船上已卧着好幾具較為完整的屍體,其穿着大多完整幹淨,基本沒有怎麽受昨夜爆炸時的火焰燒灼。有人還在咳嗽、然而稍一睜開眼,便被那船夫用槳用力打暈了過去。

船由內河進入海峽,穿過海峽,駛入一片陰森晦暗的叢林裏。光線斑駁,草木枯微,河內總有一股詭異的腐朽味傳來。行船漸漸變得緩慢艱難,進入沼澤地之後,船夫換了另一只船槳繼續向前。

眼前漸漸出現成群建築,在這沼澤深處仿佛還存有一座古老的村落。這老牧師把船在一棟小而舊的木屋旁停下了,他踏上木屋前延伸出來的橫板,恭敬地敲了敲門。片刻之後,一個長相兇橫體型壯碩的女人過來把門打開了。

“夜安,我的夫人。”這老人開口說話,聲音也是如此蒼老喑啞,“我為大人送來了新的貨物,望大人此次能夠滿意。”

女人側過頭看了眼那艘船:“你去綠魔島了嗎?”

“是的夫人。都是剛死或快死的人。”

“進來吧,大人在裏面呢。”

這老人恭敬的朝她脫帽致敬,在他進屋之後,這個女人走到船邊,一手一個将船上的人抗到肩上往屋裏走去。這些人被她帶去了地下室裏,在這兒擺放着幾十張石板床,有的床上有人躺着,有的則是空的。

她把這些人放在床上,在每個人的身前都青年了一句異文咒語,然後拿起放在石床邊的針與線,開始坐下在這些人身上繼續她的工作。

縫合。

第三卷·完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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