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進入內河之後河道漸窄,船隊呈一字狀前行。進入北地基諾沙境內之後,行進變得更為艱難,船只沒有深入北境,在已經解凍的港灣停靠。廣闊的紐蘭新港是基諾沙重要的商業集散中心,南來貨船大多在此停靠,寬闊的河灣,順風的地勢,常年不會發生大變化的水線,因為靠水繞山,地處南段這裏大約是北境最暖和的一處地方了。城市靠着商業逐漸壯大,港口附近遍地可見酒館、妓院,夜深時分也常能聽見水手們三五成群聚集在碼頭上拎着酒瓶高聲歌唱,他們滿嘴的粗話還有夾雜了各地方方言的低聲咒罵。
韋德對這地方并不陌生,從這騎馬到基諾沙腹地大約五天時間,快的話趕路是三天,到達邊境則是大約七天左右。當年他在這兒不知來回往返過多少次,有時候是為了任務,有時候是為了領主大老爺跑腿。
哦,真是逝去的歲月。
[當你開始這樣感慨的時候你就已經老了。]
【不過仔細想想你也不年輕就是了。】
“……”
男人攏了攏身上皮衣,拉下帽檐,順着下船的人群踏甲板往岸上去。人們争先恐後的想要踏上陸地,大部分是披貂帶鑽的富商,一群恭恭敬敬的仆從緊跟在他身後擡着貨物牽着馬匹。韋德朝岸上看了一眼,人頭攢動,不少馬車正恭候在了岸邊,許多小販在海灣外一圈的廣場上攤開鋪子支起了支架,有不少甚至是直接下了船就地起賣的家夥。來來往往行人絡繹不絕,頂着籃子抱着陶罐的婦人在這些商販間挑挑揀揀,男人們聚集在了酒販子的攤位前高聲談着價錢。
肉球沒跟過來,雖然他很想——但船長命令他最後一個下船。畢竟誰也不想人還沒走光,踏板就先被壓斷了不是?這讓韋德稍微松了口氣,他并不希望自己回來以後有個熟人一直跟着,這讓他有些不大舒适。
重新腳踩實地的感覺挺奇怪,好像還在船上身體随着水波搖搖晃晃。韋德把自己的刀在衣擺之下藏好,又四下望了一眼,确認岸上不再有熟悉的人了,朝着鬧市區走去。
然而才走出沒幾步路,他便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有一對人馬正沿着商業街的大路走來,馬上的人大多衣着光鮮,身側帶了做工考究的佩劍。馬的脖頸上都烙着一個鐵青色的X,側面馬鞍之下則是棕灰色的盤羊角符號。
領隊的是個穿黃色騎裝的十五六歲女孩,深綠色的厚重披風用兩枚羽形銀扣夾在了肩上,她棕紅色的長發高高紮起,留出兩縷白發。這姑娘帶着手套的雙手搭在缰繩上,目光不斷搜尋着下船之後往外走的人群。
當地居民看見這隊人馬時都十分恭敬的為他們讓出了路來,他們走地倒也不急,偶爾看見還會用皮鞭柄攔住幾個打扮可疑頭戴遮蔽物的人,要求他們摘去頭上物件擡頭接受檢查與盤問。
韋德毫不意外發現他們攔下的這幾個人身形高度都與自己極為相似。他咂了咂嘴,裝作若無其事地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為什麽會有人找你?]
【我想想……你在這兒欠人錢了嗎?說起來那丫頭看得還有些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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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盡量保持腳步不變往另一個方向而去,心中則默念指望對方千萬不要看過來,也千萬別跟上來。
然而老天爺最近好像真的懶得搭理他的訴求來着。
“嘿!——那邊那個!”
“不是叫我,肯定不是叫我,絕對不是叫我。”韋德嘟嘟囔囔加快腳步,他三步并兩步地跨下臺階,差一點撞上了個迎面走來的胖太太。哪想着身後那個女孩聲音更響了:“別跑了,就是你!嘿,站住——威爾森叔叔!”
他能聽見身後驚呼聲,想來那個小丫頭一定直接騎着馬沖進這片商業區裏來。韋德終于停下了腳步,迫不得已轉過了頭。黃衣綠袍的姑娘拉住了缰繩利落從馬上跳下來站定在他身前:“我就知道是你。你跑什麽呀?嘿我可是在這兒等了你好幾天了!”
韋德拉着他的帽檐別過頭,嘴上倒沒客氣:“行了小淘氣,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雖然我和你媽同輩,但是不見得比你大多少,別叫我叔叔。”
“好呀,那你願意叫我媽媽阿姨之類的我倒挺願意喊你一聲哥哥呢。”安娜握着馬鞭抱手走了過來,瞧見韋德始終都低着頭好奇得要命,“你別老躲着我呀,難道你不是韋德,是別人假扮的了?”
男人躲着這姑娘試探的目光:“你找我到底幹嘛——還有,你怎麽會在這兒等我。”
“媽媽讓我來的。”安娜撲閃着一雙大眼睛,那兩绺白發随着她動作來回飄動,“早半個月前妮娜寄信過來,說你會回北境。嘿,你到底怎麽了?”
安娜說着伸手想去掀韋德的帽子,叫對方一把将她手拍開。
“妮娜沒在信裏說別的?”
“烏鴉能送的就那麽點東西。她說你中詛咒了,難道這和臉有關系?哎呀讓我看一下嘛——畢竟一會兒我還得帶你去見巫師嘛。”
“我說了,別弄我的帽子!”
“看一下不會怎麽樣的——我——”
“行了,我自己摘!”韋德索性一氣之下摘了兜帽,“這下可以了吧?”
這個小丫頭也瞬間愣住了,過了半晌,她才閃爍着目光艱難開口道:“……抱歉,叔叔。”
男人重新把兜帽帶上:“你帶馬來了嗎?瑞雯讓我去哪兒?”
“帶了,媽媽……媽媽讓你先去鐵冬堡壘。”這家夥因為剛剛的事情,暫時還沒緩過來,臉上還是那副委屈心疼的表情。她讓人把馬牽過來,将缰繩遞給韋德時依然緊皺着眉頭。
察覺到小姑娘的視線,男人上馬時想了想,還是開口安慰道:“喂,臉上這幅模樣的是我又不是你,別弄得好像我欺負了你行嗎?要是一會兒讓你媽或者羅根那護短的家夥知道,我怕一回來就被他們給折騰死。”
安娜也跨上馬去:“我……我也不應該強迫你大庭廣衆的把帽子摘掉的。”她當然注意到那一瞬間周圍人發出的驚呼。北境奇形怪狀的人不少,但像韋德現在這樣臉上疤痕慢慢還有刺青遍布的,真的不怎麽常見。
韋德沒說話,總不至于這點小事還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他有些煩躁的揉了揉她那兩縷白發:“聽着安娜,我沒事。”他忽然拔高了嗓音朝着周圍喊道,“誰說我這樣不酷呢?告訴你們全天下可能只有我這張臉長這模樣!”
——三天後,抵達鐵冬堡壘,韋德在熟悉的小酒館放下杯子的時候,就聽見老友皺着臉評價:“全天下大概只有你這張臉長得像是沼澤怪操了密林盆地地圖了……”
“……正确無比的評價。”
現在是淩晨時分,酒館已過了最熱鬧的時間段,只留下幾個喝的醉醺醺的老客坐在桌邊低聲絮語。
韋德和酒館老板兩個人在角落的橡木桌邊面對面坐着。
“所以這個時間點,你特地過來陪我喝酒沒問題嗎?”
黃鼠狼撇了撇嘴:“你如果這樣講,是不是該給我點小費了?”
“哇哦,你家新産的葡萄酒嘗起來棒呆了!”
對方翻了個白眼:“行了,考慮到你現在這一副樣子,我覺得我應該抓住機會好好和你喝兩杯。說不定是喝一次少一次。”
“我猜有件事沒人告訴你。”
“什麽?”
“哥現在是不死之身——至于那漫長的經歷以後有機會和你說吧。”
【那可就真他媽精彩紛呈。】
黃鼠狼喝了口酒,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所以——你去了一趟山谷,差點泡到了咱們國王,順便為他出生入死現在還搞到了一副不死之身?”
“嗯哼。”韋德點了點頭。
“操!”他拍了下桌子。韋德朝他舉起了酒杯:“來吧,敬這操蛋的命運。”
他們兩個碰了碰杯子。黃鼠狼補上一句:“敬你一回來就來讓我看看你這張操蛋的臉。”
“別提‘蛋’。”
酒館老板挑了挑眉。
韋德說:“你不覺得我現在也很像一顆長了眼睛和牙齒的蛋蛋嗎?”
“……”黃鼠狼把兩個人的空杯子灌滿,“韋德,今晚的酒雖然是我請你的,但我也不希望這些好家夥進了我肚子還要出來。”
“認真來說我現在可真緊張啊。”韋德深吸了一口氣,“回來的路上,安娜那個小丫頭說艾德勒夫人打算為我作預言,就在明早。”
“艾德勒?那個號稱能預知一切的命運女巫?”
“對。”
“嗯……據我所知她的預言精确無比。”黃鼠狼打量着他的老友,“所以,如果她說的是一些壞情況,你打算怎麽辦?”
“壞情況?比如……我的臉永遠好不了了?”
“我知道你有多在乎你那張帥臉。這意味着女人以後說不定對你避恐不及了。”
“哥有小彼得了,我可不在乎那些女人。”
“哦?”
“但我這幅模樣。”韋德聳了聳肩,又喝了口酒,“行了,不說這個了。一切在那個女人還沒開口前都沒定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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