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白葉平原正處基諾沙與紅湖盆地之間,沿陸路而出騎馬大約半月,一路過來林地茂密,相較北地地勢高低落差較大。
韋德醒來的時候感覺臉上一陣瘙癢,睜開眼睛才發現有一堆毛茸茸的東西在眼前晃。他搖了搖頭,沉吟着撐着身下樹幹起來——那只蹲在他肩頭的紅松鼠發出一聲尖銳的嚎鳴竄到了一旁樹上。
“你是在我脖子上睡了一晚上嗎?”男人揉了揉腦袋,将自己從混沌睡眠中掙脫出來,略微清醒些的腦子終于一點點弄清了眼前情況。
小松鼠盤踞在枝幹頂端虎視眈眈瞪着他,一雙爪子警惕地按着一顆閃閃發光的小東西。韋德狐疑地低頭去摸自己脖子,終于臉色黑了幾分:“嘿小東西,這可不是适合你吃的松果。”
他湊身過去,剛要碰到這松鼠尾巴,卻叫它飛快逃開了。這調皮的小混蛋沖着他叽叽喳喳叫嚣着,身形靈敏朝上又躍過幾個枝頭。
“聽話……來,我這裏有松果哦,跟你換你手裏拿個咬不動的東西好嗎?”韋德拱起身在樹幹上找了個支撐點伸出手去,“吶,我給你個機會,把那枚鑲鑽袖口還給我,我把松果給你好不好?”
但那紅松鼠只甩着炸開的尾巴三步并兩竄到另一頭去,扭回頭還“吱吱吱”朝他直叫喚。
【虎落平陽松鼠欺】
[哎……]
“還給我——!”
威逼利誘無果,韋德只好采取最後手段。随着他伸手後地用力一躍,男人身下那根樹枝不堪重負折裂開了。
“咚——”
伴随沉悶聲響,整棵樹都被震得落下幾片新生嫩葉來。
“啊……該死……”
韋德呻吟着按着他重摔下來最先着地的髋骨,掙紮着想爬起來,在此時腦袋上卻又被什麽東西砸中了。
【你最近的運氣太差了啊。】
[同意。]
伸手一摸是毛茸茸的觸感。男人将他手裏掙紮着的小動物抓到面前,腿一盤在地上坐下,不客氣的把那枚做工精致的袖扣從松鼠的嘴裏搶了出來:“是嗎?我看運氣也不是太差啊。”
“叽——!”
“饒你一條命先。別再打這寶貝任何主意了,聽見沒?這東西對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你又不能吃。”
作為回答,這小東西低頭對準他的虎口就是一咬。
【殺人殺多了所以對這種小家夥格外開恩了嗎?】
和那個沒關系。
[松手吧,再不松手你就要把它捏死了。]
男人收回了手上的氣力。
風刮過白石平原,進入暮春,蔓草浮動掀起綠浪,森林邊緣光影斑駁,男人一身皮衣身帶長刀頭戴面罩手撐膝蓋從樹下站起。紅松鼠從他手上跌落後察覺危險毛發悚立,馬上鑽入草叢中不見蹤影。韋德低頭看着他掌心的袖扣。
新的,暗紅寶珠,黑石鑲邊。妮娜醒來的時候交給他的。
十餘天前,他和羅根組成的搜尋小隊找到了國王部隊,那時尚在基諾莎邊境,天寒地凍,風雪紛飛。因有妮娜提前報信,他們避開了和部隊與假國王的正面沖突,半夜時分,營帳內發生暴動,随着數道火光沖破天際,硝煙寧靜之後,他們在山腳找到了受重傷的幾名舊友忠子。
假國王命人将其皆丢入無人山谷之中,如此低溫天氣,谷底不生寸草不見生靈,顯然是想讓他們幾個自生自滅。
妮娜胸前中箭,斯科特眼上有燒灼傷痕,德雷克跌入冰湖之中不見蹤影。他們從谷外坡上滑下時能看見雪地上觸目驚心一片鮮紅。如若不是當時他們搜尋小隊帶了醫師同行早有準備,只怕這幾人再也無命回到鐵冬堡壘。趁夜之中,騎隊帶人離開山谷,顧不上有騎行離開時有獵犬聲音響起,羅根後來猜測應該就是營地的狗,但究竟營地內到底會不會深究此事,就得看他們的敵人疑心有幾分了。
“眼下已能确認,陛下半月前出現在王都附近。他若日夜兼程,月餘之內能趕上部隊。屆時陛下會做什麽,怎麽做,我們都不清楚。但顯然他不會輕易放過這群家夥。”
妮娜因傷口避開致命之處,是三人之中蘇醒的最早的。雖然查爾斯已經确認,如若國王軍隊抵達邊境,還是會将哈代女爵餘黨放入堡壘,王都那邊傳來消息,史塔克已下令以叛國名義控制了貴族、大臣數人,然而實行抓捕時出了些許意外,哈代女爵與內政官奧托當時不見蹤影,眼下諸事未定,一切難說,極有可能那幾個叛臣賊子就隐藏在了隊伍裏。
“眼下澤維爾大人不能動手,他若突然發難只怕會中敵方陰謀,屆時敵軍出口污蔑澤維爾家族叛國逆反國王,且不說軍心難定,憑此理由一舉攻入也極有可能。”
妮娜贊同羅根的話:“所以,這件事情也只有陛下能解決。任何人來做都缺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即便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國王是假的,可是他的模樣、他的嗓音,通過巫術和真正的陛下一模一樣。外人可不會完全相信我們的話。”
她把那枚新的袖扣交到了韋德手裏。
“你知道他現在想要什麽。”女人躺在病床上笑的如她過去那般俏皮,“而我也知道,你現在想要的是什麽。”
韋德握着那枚更為精致的袖扣。他曾讓她把那枚舊的還給彼得,現在,她又将這枚新的交到了他的手裏。
韋德啓程從北境出發的時候,早春風雪未停,基諾莎出來一路白茫一片。馬在林中并不能行得太快,男人有好幾次因為雪天疾行地面濕滑而跌倒在冰雪上,可這能算什麽?更難以忍受的他都熬過來了,這些疼痛早不能傷他分毫了。他知道他正等他,他知道他正朝這而來。
這就夠了。
韋德看了眼日頭,耳中突然傳入的馬蹄車輪聲讓他立馬将那枚小東西挂回頸上攀上樹去。他從枝桠間探出頭來,看着林中颠簸小路上漸漸能一輛馬車呼嘯而來,随行在側有馬緊跟,同樣蹄聲緊促。
馬車簡單樸素,烏黑橫木,車身暗青,由一匹棗紅馬牽引。駕車的是個頭戴兜帽的年輕人,韋德藏在林木間低頭朝下望去,因距離稍遠,這行車馬速度也快,一時認不出人臉,只曉得騎馬的那個挂着鐵鏈,是醫者無疑,駕車那個看起來自在逍遙,一邊馭馬,一邊嘴裏還哼着悠揚小調。
他們馬跑得快,不一會兒就往平原去了,韋德正準備從樹上爬下來時,忽聽馬上年輕人略不愉快一聲抱怨:“彼得你就不能消停會兒麽?從咱們啓程到現在你快唱了一上午了!”
“姑娘們不搭理我,你又不願意與我聊天,我自己尋點樂子你還要和我抱怨了。”
他認得這聲音!
他認得這聲音——廢話他當然認得這聲音!在沼澤地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是這個聲音一直支撐着他去撕開那些野獸的喉嚨尋求生機,是這個聲音在他瀕死境地下讓他一次又一次的蘇醒。也是他……他讓他認定了要找到回來的路,找到那道穿破無間地獄的光明。
他……
他們後來說了什麽,韋德已經聽不清了。
馬車很快便了無蹤影。男人從樹上爬下來,他解開綁在樹上缰繩的手都是顫抖的,上馬時甚至摔個踉跄。
【該死的,你真是太丢臉了!】
[是他的聲音!——這有什麽丢人的!跟上去!快跟上去!]
現在他跨坐在馬上,用力揮下鞭子,風刮過他耳側,馬蹄聲幾乎和在他耳邊炸響的心跳聲相同,他不斷地朝前去——他騎馬的速度足夠趕上他們,只要幾分鐘!再幾分鐘!
颠簸之中,很快那輛馬車和馬匹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欣喜若狂,血脈膨脹,他擡起頭來,看着那輛馬車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迫不及待見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将他擁入懷中!他想見他,該死的!這麽久以來,他每一天都像瘋了一樣想見他!他想看看他的臉,看看他的模樣,看看他該死的性感的嘴唇和他那雙每次都能讓他心軟的眼。
他想聽聽他的聲音。
但他拉着缰繩的手卻忽然緊了緊。
馬車就在他前面,只要他願意再加一馬鞭,他能馬上追上他們。
可他卻突然拉住了缰繩。
[你幹什麽?]
“不……”
驟然停下的馬将男人狠狠甩了出去,落地時的重擊讓他胸腔頓時一陣酸苦,他感覺到自己有兩根肋骨可能斷了。蔓草紛飛,綠浪翻騰,有草根飄落在男人帶了頭罩的臉上。曠野之中遠處的馬車越行越遠,終于隐沒在了前面有一片樹林之中。
[什麽?]
韋德扯了扯他臉上的面罩。
“也許……暗中保護會比,見他更好。”
[你瘋了嗎?]
【懦夫!懦夫!懦夫!】
任憑腦子裏那兩個聲音如何咒罵,韋德躺在地上沒在動彈。他撐着手臂在草叢間坐起,望着馬車在他眼前漸漸化為一星黑影。
【所以呢?哦,這麽久了,你那微乎其微的騎士精神終于要發揮作用了嗎?】
我沒有那該死的精神,我才不是什麽狗屁騎士。
[瑞雯說得對,你為什麽不把自己釘死在城牆上去!你還是害怕他看見你這副見鬼的模樣。是嗎?可他愛你!你要我們說多少遍!他愛你!]
韋德撐着身體站起來,那兩根斷掉的肋骨快速在他皮膚下恢複。他在腦中搜尋着這附近的地圖,确認了他們将會停留的地點。他們會想方設法跟上國王部隊,有可能會趁他們尚未抵達鐵冬堡壘之前就動手将假國王除去。這是彼得會幹的,他們勇敢的國王從來不怕危險。所以——前面的城鎮,他們需要在那裏修正,并且搜集情報。
哈利在進入林地之中時将馬停下了,彼得停下了馬車,回頭看他:“跟着我們那個人呢?”
“好像消失了。”
“你看出他是什麽人嗎?”
“單獨行動,忽然出現,未配盔甲,應該只是附近游蕩的劍客。”
“如果沒跟上來就算了。走吧,再行半日就該到鎮上了,咱們得快點找到那個冒充我的國王。”
哈利調轉馬頭跟了過來:“我還得再找幾樣配料。咱們趕路途中不方便調配藥水,等快到了,你得給我兩天時間把這些東西搞定。”
彼得給了他一個放心的手勢:“我會給你足夠時間原料的!只要你能為我制造那些大驚喜,你想要什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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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