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當看到那幽綠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之下燃起時,哈利知道,他已經成功了他将不同強度的炸藥小心翼翼分別排列,屋外的敲門聲讓他伸手用油布将桌上的這些瓶瓶罐罐全部遮上。他打開門,瑪麗·珍拿着托盤與冒着熱氣的蘑菇湯站在門外。

“我在想你一個晚上都呆在房裏工作,所以擔心你會不會餓了。”女人望着他面龐,捋了捋耳邊石蒜色的碎發,“陛下是不是要你加快速度?你們……你們是明晚就要去了嗎?”

哈利讓她進來,看着她穿着質樸的青灰色長袖袍裙将菜湯放去桌上。瑪麗·珍一遍将刀叉排好,一遍擔憂道:“明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們一起去是嗎?早知道……我也應該學學傑西卡,不指望能成為什麽女騎士,只是能夠自保,不需要你為我太過擔心都好。”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了口氣,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當她準備轉身過來想叫哈利過來時,卻被人從後輕柔抱住了。

哈利的頭靠在她肩膀上,男人的呼吸觸碰着她頸部裸露部分皮膚。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擁抱了。大多數時候哈利在她眼中都是冷漠的,她親手摧毀了他的複仇計劃,她親手毀滅了他奔赴死亡的路途——所以她早已接受了現狀,那是她應得的,她用自己的自私握緊了她愛的這個男人的性命。

“我希望你留在這裏。”

她聽他開口說道。

“就像過去那樣。我希望你能留在安全的地方。”

瑪麗·珍感覺到男人抱緊她的手在一點點縮緊,她在他懷裏轉過身去,雙手捧起他的面龐:“我會的。像過去那樣,我留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你回來。你也會像過去那樣回來的,對嗎?”

“……”哈利用自己的手掌覆蓋上去,握緊了女人的雙手,他知道彼得不會告訴瑪麗·珍他們的計劃,但以眼前女人天生敏感,很難說她會察覺不到之後将發生的事情,他主動的在她娴靜擔憂的眼前落下一吻,柔聲和她保證,“當然。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會來,你就算打暈我也要把我帶回來。”

“我……哈利,真的,我還是為那時候的事情感到抱歉。但,你要明白我太需要你活下去了。”她眉峰緊蹙,在她眼裏全都是這個她此生摯愛的模樣倒影,“哈利,我明晚和廚房的太太借了地方,你喜歡吃的魚餅我已經學得差不多了。記得,記得回來吃早餐,好嗎?”

哈利揉捏着他掌心那個女人日漸粗糙的手。他的大小姐——她本應該呆在花塔之中享盡他人侍奉,而不是跟着他在這樣一處寒冷偏僻之地擔驚受怕,洗手羹湯。她素面朝天的臉上除了擔憂還有難以忽視的深切愛意,她為了他心甘情願呆在教會之中,她為了他心甘情願放棄一身華服,終日質樸。即便艱苦,甘之如殆。

終于,哈利将萬千思索化為一聲長嘆,把女人抱緊自己懷中:“我該如何才能償還,瑪麗·珍。也許你為我做的這些事,我終其一生都難能報答。”

“為什麽你想要報答呢,哈利。”瑪麗·珍在他懷裏笑容幸福,“我将你視作我的丈夫。我做的一切只是我作為妻子,作為你的家人應該做的而已。我從不需要報答,我需要的只是你在之後時日裏願與我作伴而已。”

“是啊……是啊……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家人。”

她一邊笑,一邊臉上卻因哈利的這句話抑制不住猛地打開了淚閘。

“我、我是……你承認了嗎?你……你願意了嗎,哈利。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的妻子,瑪麗·珍。瑪麗·珍·奧斯本,我的妻子。”

“光之神在上……你沒騙我吧?天吶,我……”瑪麗·珍用手背慌慌張張的擦掉眼淚,從哈利的懷裏掙脫出來緊盯着他的目光,“你願意?你……我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了,你不知道,我……”

哈利則再一次抱住了她:“我愛你,親愛的。我為我之前所作所為而感到抱歉。我愛你,我讓你承受了那麽多你本不需要承受的,可你卻從來沒有想過離開。相信我,這次結束之後,我會想陛下請求,請求他見證我們的結合,請求他允許我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像當初我在蜘蛛山谷過的日子。”

瑪麗·珍捂着她的嘴,無聲中不斷地點頭。

“在那裏,我永遠不用去想我身上的詛咒。在那裏我們兩個都只是普通平凡的夫妻。你願意嗎,親愛的。”

“我、我願意——”她哽咽着、歡喜地緊緊摟着她的丈夫,“我願意,哈利,哈利我願意!”

戀人們總是能找到最适合他們的命運,就如同奧斯本和Watson,帕克與威爾森。清冷的夜,冷風裏,寥寥的星月之下,貓頭鷹的叫聲從遠處傳來。燈火一盞盞熄滅,而黑魆魆的天自濃稠漸走向暗白,光撕裂開烏黑色的雲層,從地平線一點點掙紮升起。

城鎮之外,不遠的地方正坐落着國王駐紮的部隊。

彼得一遍遍在地圖上确認着他們行進方向,反複詢問哈利有關炸藥的細節。他們只有一次行動機會,夜半時分北風乍起,屆時動手,結局只能有一個。

或者,死。

他們只有三個人,傑西卡跟随彼得潛入帳中,哈利騎馬在北坡高低施展幻術。

“一旦幻術開始,我會駕馬順風而去。北地風勢一般只能維系半個小時,你必須在這段時間之內解決那個假國王。”哈利在地圖上指出他到時候的逃亡路線,“我會沿着這邊一路過去,抵達低窪處之後,從這邊的狹窄石林過來,折回營帳。到時候被引走的軍隊也會随之回來,見證你是怎麽撕下那個假貨的嘴臉的。”

“根據之前安排,必定還是會有五十人隊伍就近保護國王。”

“炸藥會在周邊引爆,将這些人引往近處。他們與您相熟,不會輕易動手。”

“大多又是斯科特的直屬,所以可以直接争取。”

“是的,還有您的幾位親信。”哈利望了眼彼得,沉了口氣,“你準備好了嗎,我的國王陛下。”

年輕的陛下抱着手聳肩笑道:“好像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那我只有一個答案——是的,準備好了,我等不及要去幹幹這些報複性行動了。”

“名正言順的報複。注意安全,彼得。”

“你在教堂呆了那麽久,有什麽适合這種場景的禱告詞嗎?”彼得說這句話明顯是想輕松一下氣氛,但他的老友卻拍着他的肩答道:“我确信這世上是沒有神的,彼得。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個凡人。”

“凡人……”

“也許,”他說,“也許就是您。”

彼得不禁莞爾,他搖着頭:“算了吧,當個國王已經累得我夠嗆了,何必還要去搶‘光明神’的頭銜。”

“你正在努力為你的子民謀求安穩的生活。這就足以。”哈利朝着他伸出手,兩人掌心緊握在一塊,彼得說:“如果可以,哈利——你一定能成為我身邊一位重要的謀臣。”

“算了吧,我是叛臣之子。你願意讓我和瑪麗·珍以後能過上安穩寧靜的生活我就已經心滿意足。我對朝堂、權勢已經失去興趣了。”哈利笑容無奈,“我陷太深,執迷不悟,錯過太多。我想讓自己過得輕松一些——至于你,彼得,我的‘仇人’,好好享受這個王朝給你帶來的苦難和折磨吧。”

“你是在‘祝福’我嗎?”

“畢竟是你們帕克自找的。”

“是是是,是我們帕克自找的。”彼得用酒倒滿兩個人的杯子,“酒一般,不過聊勝于無。”他舉起杯子,“敬‘帕克自找的苦難’。”

哈利被他逗笑,和他碰了碰杯:“敬‘苦難’。”頓了頓,他在喝前又加上一句,“敬‘國王’。”

他們在午時駕馬出發,于夜幕降臨時分靠近。按照計劃,一切都妥善的進行,哈利在距離營地一百碼左右和他們分別,騎馬往順風處去。

旅館中,女人坐在他丈夫的床邊,耐心地整理着他們屋裏的東西,然而當她将枕頭拿起時卻略微愣住了。

枕頭底下放着一張紙,那明顯是一張從光照會教經上撕下來的版畫。光之神為盤世之蛇取子,諾達的蛇身中取出的是一枚閃着金光的蛇蛋,而盤世之蛇卻因為不願将它的罪業傳承,選擇摧毀自己,把光明留給了子嗣。

她不明白丈夫為何要偷偷帶走這張,哈利不喜歡教會,這她能深切感受,他也厭惡整日誦讀經文——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瑪麗·珍将這張版畫舉到自己面前,看着那被剖開的蛇身與象征着月與星的蛇蛋,下意識的伸手按在了小腹,呼吸沉重了起來。

營地之中燃起火把,彼得帶着傑西卡将馬藏好後,潛入帳中。他讓那個丫頭等待哈利傳來信號,配合他引走最近的那些守衛,自己則打暈了一個巡邏士兵,換上他盔甲後朝國王營帳而去。

他熟悉這些,也清楚知曉巡邏班表,在營帳周圍站着的這些禦前金袍衛他都認識,彼得沒有刻意避開他們,他穿着銀甲,朝前走去,直到有金袍衛伸手将他攔下:“你有什麽事嗎?”

彼得壓低了嗓音,模仿士兵語調恭敬答道:“信衛兵發現附近有游騎兵出沒,數量不小,據測人數在一千至兩千,莫爾森上校特意讓我前來禀報。”

“你在這稍等,我進去通報。”

“是。”

就在彼得等待的時間中,前方已經傳來兵甲交接鐵蹄铮铮聲了,那名金袍衛從帳中小步跑出,點燃帳旁火把,營地之中軍號驟鳴,士兵飛快離開帳中上馬而出,彼得在那兩名金袍衛沒注意時,早已潛去帳篷背風處,此時國王營帳旁邊火藥炸響,他便知道傑西卡已經成功,有人大聲喝道:“夜襲!——有人夜襲陛下——!”

彼得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拔出刀來準備割開帳篷——也就在這時,一把皮鞭纏上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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