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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岫從前不是一個安安分分的半妖,如今也不是一個安安分分的鬼。要他一日日枯燈誦經,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暗罵陸珩陰森不近人情。不過是找個樂子就被他差點打散三魂七魄,日後還不知怎麽折磨他呢。這樣的美人,他可消受不起。

他一生氣,一時意氣,将手腕上的紅蓮子手串摘下來随意扔在案上。又找借口支開三仆,尋了一個機會,趁着夜色,溜了。

一路往南,月色怡人。何岫一路想着江南桃紅柳綠的□□,一邊想着江南女子的喃語淺笑,跑的氣喘籲籲,心曠神怡。

路過鹿苑,忍不住就要往那處歌舞場中瞧上一眼。卻見鹿苑中一片漆黑,不光那些明媚的舞姬歌姬,就連一點人聲也無。

今日如何這般冷清?

何岫忍不住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卻不想被一股強勁的法力反彈回來。竟然是在鹿苑周遭下了禁制。這就古怪了,既然散了場,還下禁制做什麽?何岫不敢再闖,卻抵不過好奇心,只在禁制外轉圈。卻忽然聽見一聲急躁的驚呼,“這是大惡之人,不可不可。”

何岫隐在一棵大樹後往那苑中望去,模模糊糊的只見原本的歡笑場裏陰氣缭繞。五只小鬼在那些帳篷裏裏外外轉來轉去。何岫一見這五只聯袂而行的小鬼就是一驚。這五只鬼四只都只有鼻子嘴巴耳朵,獨獨沒有眼睛,只其中一只鬼,有一只眼睛,卻也小的幾乎可以被忽略。人稱其為“一目五鬼”。這五鬼從來聯袂而行,伺人熟睡之時以鼻嗅之。一鬼嗅人則人病,五鬼嗅之則人亡。何岫十六歲那一年險些斃命,一半是因為半妖之體,一半卻是因為被這一目五鬼中的一鬼嗅了,虧得雲翳帶回來的仙藥健體固魂,否則活不到現在。可是,這五鬼從來都在疫年出行,這西京城難道有疫不成?

何岫猶猶豫豫的良心時而發現時而泯滅,終于還是昧着良心想:……啧啧,疫不疫的同他這孤魂野鬼有何幹系?不管不管。正在此時,那五鬼已經飄飄離開了那頂帳篷。四只鬼因沒有眼睛,只得緊緊拉着一目的那只鬼,踯躅而行。又到了一帳篷內。

何岫聽見那一目鬼凜聲道:“這人不善不惡,無福無祿,可食可食。”

何岫忍不住想發笑,鬼這東西乃是由人而來,人最慣于踩低捧高,鬼亦是善于欺善怕惡。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鬼這個事實。

過了片刻,一魂魄随五鬼身後飄出帳篷,身形瘦弱,眉眼清秀,赫然是春日游仙宴上同何岫調情的少年。五鬼牽引着那少年的魂魄,站在場中,似是等待又似守着那魂的樣子。

何岫礙着禁制,無法進去,急的團團轉。剎那間陰風又起,一股戾氣驟然湧入鹿苑之中。眼見一個黑袍厲鬼平地出現。何岫突然明白了,世間鬼魂為了生存,不得不互相吞噬,以增強自己的修為。偏凡人命數皆由生死薄記載,若是食那些命定死亡的人,想來會驚動酆都。那便有一些厲鬼故意害死陽壽未盡之人,食其魂魄,待酆都覺察之時,只怕早就找不到兇手。想來這厲鬼極其的霸道,一目五鬼也僅僅是他的随從。五鬼吸人陽氣致人身死,這厲鬼便食人魂魄。

那黑袍厲鬼手指沖着那新魂一點,那新魂魄晃了兩晃,眼看就要被那黑袍人吸入口中。

何岫愛那孩子眉目清秀,聲嬌體軟,不忍心見他魂魄被厲鬼吞吃了。不管不顧不知死活的大喝了一聲,“住手。”

那黑袍人猛的一回頭。

只見一個猙獰的面具戴在他臉上,塗的漆黑,只一雙眼睛精光哇涼的從鬥篷裏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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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岫唬的腳底下一軟,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那一目鬼也發現了何岫,尖着嗓子欣喜的叫喚了一聲,“主人快看,哪裏還有一個。”

那黑袍厲鬼陡然朝着何岫飛撲過來。

何岫眼疾腳快,扭身就跑。才跑了沒多久,卻一頭撞到一個人,以為是那黑袍厲鬼抓來,吓的哇呀啊大叫。一只溫熱的手扶住他的後背,陸珩冰冷的聲音不耐的響在耳邊,“鬼叫什麽?”

這一聲猶如天籁,何岫四肢并用的扒在陸珩的身上,“執玉執玉,我錯了我錯了。我現在就回去背書,現在就回去。”

陸珩将他拉住,目光警惕的看着何岫的身後。何岫只覺得背後嗖嗖的冷風,他僵直着脖子慢慢的回過頭,果然看見那猙獰的面具,冷冷的正對着他。何岫吓了一哆嗦,慌忙跳到陸珩身側死死的拉住陸珩的胳膊。那黑袍厲鬼只是站住不動,一身的戾氣劈天蓋地的散發開來,鹿苑被籠罩黑暗中,越發的陰森。

何岫如今是鬼,性屬陰,被這戾氣熏得心神不寧。陸珩閑适的往前走了一步,将他擋在身後,同那厲鬼對面而視。空氣中看不見的氣息流動,何岫被陸珩護在身後,只覺得時間被凝滞一般的難捱,連那一目五鬼都縮起了身軀不敢同這二人的氣息直面。

何岫躲在陸珩側身後,看着他刀削斧砍的側面,濃長卷翹的睫毛,他的頭發被發散的仙氣沖的散逸開來,撫在何岫臉上,一直癢到他心裏。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掬起一縷,心裏的悸動不能用言語來表示。這樣的人,一頭撞進他心裏,卻如同高嶺之花,遙遙不可及。他為何偏不對自己假以辭色,為何慣來冷言冷語冷眼冷臉。何岫百年來仰仗風姿容色,從來得人青睐受人優待,這一會兒思前想後,心頭一時冷一時熱。盯着陸珩的側臉,不由自主的就出了神。

正在矛盾掙紮的時候,卻發現那黑袍厲鬼的一雙眼睛透過面具死死的定在他的臉上。何岫直覺他對自己十分的憤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重新躲回陸珩的身後。

黑袍厲鬼突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周遭的桎梏感一松,再看對面:

有哪裏還有什麽厲鬼疫鬼。

但見月色怡人,風吹草動露出睡在月下的幾只小鹿的角。月下橫七豎八帳篷裏鼾聲一片,每個沉睡在春日中的人都在這鹿苑中做着游仙的美夢,絲毫未覺察到自己曾是旁人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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