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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現在住的房間,目測不超過八平米。”晏航坐在轉椅上拿着手機,腳尖在地上點了一下,椅子原地轉了一圈。

-比原來的好,就是有點亂,這麽多天了都還沒收拾呀

屏幕上有人說。

“冬眠還沒醒,”晏航打了個呵欠,“懶得動。”

-今天還會看到那個小孩兒嗎?

又有人問。

“那個小孩兒啊……不知道,”晏航偏頭往客廳看了看,“去窗口等等吧。”

-希望今天不要再被欺負了,心疼

晏航沒說話,起身慢吞吞地溜達到客廳的窗戶前站着。

這是他17年的人生裏,跟着老爸第不知道多少次搬家,住進的第不知道多少間房子。

這回是一樓,臨着一條小街,挺幹淨,比之前菜市場後頭的那套房子要強,至少沒有怪味兒。

除了放學的時間有點兒吵。

居民區很大,上學放學經過這條路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很多。

晏航推開窗戶,坐到了窗臺上。

天兒還有點兒冷,吹進來的風裏帶着沁涼,吸一口氣跟含了顆薄荷糖似的。

這個窗臺他挺喜歡,沒有防盜網,包暖氣片的櫃子跟窗臺連着,可以算是個僞飄窗了,午後靠上頭曬太陽很舒服。

大家想看的那個小孩兒,還沒有經過。

不過應該差不多了,他每天會比別的學生晚一些經過,不知道是為了跟他的同學錯開一起回家的時間,還是在學校就被人攔着出不來。

晏航把手機放在窗臺上沖着外頭,沒看屏幕,也沒再出聲。

過了也就兩三分鐘,幾個穿着校服的學生走了過來,手裏來回抛着一個書包。

晏航把手機拿了起來對着那邊:“來了,我們來看看今天這幫祖國的枯枝敗葉們會有什麽樣的表演。”

這幾個扔書包的學生後面,跟着一個個子稍矮的,屏幕上刷過好幾條——今天好像平安?

“不平安啊,”晏航說,“那個書包是他的。”

書包挺舊的,被扔來扔去的時候變化着形狀,方的,長的,斜的,每當書包在空中畫出一條抛物線,就會有書或着筆掉出來。

不過今天的枯枝敗葉相對平時的要溫和一些,沒動手。

本段直播的主角沉默地跟在後頭,時不時彎腰把掉出來的東西撿起來。

對于那幾個一邊抛他書包一邊沖他起哄的人以及自己的書包,他一眼都沒有看,仿佛那些人和事根本都不存在,就那麽拿着滿手的東西慢吞吞地走着,那幾個人停下,他就沉默地站在旁邊。

書包裏沒多少東西,抛了沒兩分鐘就空了,那幾個學生扔了書包,有一個過去對着他手裏的東西一巴掌拍了過去,把東西都掃到了地上,然後一幫人愉快地踩着一地的東西繼續往前走了。

那小孩兒蹲下撿東西的時候晏航從窗臺上跳下來,回到了屋裏。

-不拍了嗎?

屏幕上有人問。

“不了,”晏航說,“喪。”

說完他也沒再看屏幕,直接退出了,把手機扔到一邊,靠到了椅子上。

看校服,這些學生應該是旁邊82中初中部的,晏航中午出去吃東西的時候想溜達一會兒,因為迷路,他從82中校門前走過了三回,印象很深刻。

這學校管得挺嚴的,因為他第三次從校門走過的時候,校警走了出來,瞪着他,一直目送了能有一百多米,晏航都想給他回個飛吻了。

從搬來那天開始,連續四天,每天無論是中午放學還是下午放學,差不多都能看到這個被扔書包的小孩兒被各種欺負,欺負他的人和被欺負的形式倒是每次都不一樣。

晏航倒了杯水,搬家前後差不多半個月,他第一次覺得有點兒犯困,大概是因為太喪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塞上耳機躺到床上閉上了眼睛。

Do you love me?

Do you need me?

Do you want me?

Do you love me?

他跟着耳機裏的音樂小聲哼哼着,每一句歌詞唱完他都加一句。

“No。”

半睡半醒之間,晏航聽到門響了一聲,接着就是消失了一天半的老爸的聲音:“朕回來了。”

晏航沒出聲,困得很。

“寶貝兒?”老爸一邊放東西一邊又叫了一聲,“親愛的太子殿下?”

晏航在心裏嘆了口氣,正想掙紮着清醒過來的時候,老爸走進了他的房間,聲音突然就變了:“晏航!”

沒等他睜眼,就感覺自己胳膊被老爸一把抓住,猛地拽了起來:“晏航你怎麽了!”

“我操,”晏航擰着眉睜開了眼睛,胳膊被拽得一陣發麻,脖子都咔嚓響了一聲,“我要真自殺了這會兒有一口氣也讓你給我扽沒了。”

“你這個時間幹嘛躺床上?”老爸問。

“困了,”晏航看了看他,“你今天心情不錯啊皇上。”

“弄了點兒錢,”老爸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起來,咱倆下館子去……對了我幫你找了套大學英語回來,人說是什麽英專的書,還有什麽精讀……我也聽不懂,你看看行不行?”

“什麽都行。”晏航摘下耳塞下了床。

“我兒子就是牛逼,學都沒上過,”老爸在客廳裏說,“硬是能看大學英語了。”

“我有小學畢業證。”晏航靠到門邊。

“對,”老爸點點頭,“我一直收藏着呢,我們的傳家寶。”

“……吃飯去吧。”晏航嘆了口氣。

剛搬來沒兩天,哪兒有好館子也不知道,晏航本來想拿手機查一下,但老爸想要看看運氣。

“就順着這條路出去左轉看到的第二家館子,怎麽樣?”老爸說。

“嗯。”晏航點頭。

從小到大,老爸都喜歡這樣,帶着他制造各種未知,算是個玩了十多年的游戲。

結局有時候是驚喜,有時候是驚吓。

有時候是……肉疼。

比如今天。

他們租下這套房子的時候中介吹得很響亮,仿佛他們要租下的是宇宙的中心,好在他們有多年的租房經驗,基本問問價格差不多就能判斷出房子的情況了。

果然就是個老舊小區。

但是意外的是,中介并沒有吹得太離譜,因為順着老爸指的那條路走到頭,居然是一條充滿了現代氣息的繁華大街。

于是左轉之後,他們看到的第二家館子,是一家高端日料店。

“怎麽辦?”老爸轉頭看着他。

“自己挑的店,捂着心口吃完吧。”晏航說。

“走。”老爸一揮手,走進了店裏。

走進去的時候是挺潇灑的,其實像今天這樣情況不少,每次老爸都挺潇灑的,但出來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皇太子,”老爸站在路邊,摸了摸肚子,“你感覺咱這頓到底是吃了還是沒吃?”

“吃了。”晏航如實回答。

“結賬的時候是多少錢你還記得嗎?”老爸又問。

“940塊,辦了個卡存了一千給打了個九折,”晏航說,“一共花了846塊。”

“看來不是我的錯覺,”老爸從上衣內袋裏摸出卡,遞給了他,“還有154塊,你想吃的時候去吃吧。”

“大手筆啊。”晏航看了他一眼,把卡塞到了自己褲兜裏。

“回去?”老爸問。

“請你吃面。”晏航說。

“嗯?”老爸看着他,“我們剛吃了小一千的日料,你不覺得出來就去吃面,對那846是一種侮辱嗎?”

“吃不吃?”晏航問。

“走走走走,”老爸推着他往回去的小街走,“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一家牛肉面……”

這家牛肉面還不錯,碗很大,面也多,關鍵是大片牛肉滿滿鋪了一層,看上去很過瘾。

“這一碗才15塊。”老爸說。

“嗯,”晏航邊吃邊點點頭,“先吃吧,吃完了回去再給你那一千塊錢默哀。”

“好。”老爸低頭大口吃了起來。

快吃完的時候他又擡起頭:“航啊。”

“啊。”晏航應了一聲。

“你想不想去上學?”老爸問,“這地方我覺得還不錯,可能會待時間長一些。”

“不。”晏航很快地回答。

“那就不去了,”老爸也很幹脆,“我看你在家總看書,還琢磨你是不是突然想上學了,正好也能跟人多接觸接觸。”

“兩回事,我打工也能跟人接觸,”晏航說,“再說我從來就沒想過上學,小學都不想上。”

“是啊,還非讓我去問學校能不能退學,”老爸笑了起來,“害我他媽被你們呂老師一通罵。”

晏航笑了笑。

呂老師是他唯一還能記起來的老師了,非常慈祥和藹的一個老太太,最後一次見她就是小學畢業典禮。

老太太直白地表達了她對老爸的不滿。

“這麽好的孩子,”她說,“真擔心以後會被你爸爸教壞了。”

回到家沒待多久,老爸就又出門了,沒說去哪兒。

晏航也沒問,這麽多年他從來沒問過,老爸完全沒有規律的出現和消失,是去做什麽了。

反正總會回來的。

習慣了。

老爸給了他強大安全感的同時,也一直帶給他深深的不安。

他把自己屋裏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既然有可能在這兒待的時間長,那東西就還是要拿出來放好的。

他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放衣服,一個包塞着他的各種小玩意兒。

老爸的東西更少,行李袋裏幾件衣服就是全部,有時候他覺得老爸這一生都像是在旅行,還都是短途的。

他跟着老爸去過多少地方,換過多少住處,他一時半會兒都數不過來,有時候連房都不租,直接住旅店,有時又會好幾次地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晏航往床上一倒,摸出手機看着,“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微博上一堆私信,晏航随便掃了一眼,沒什麽有興趣的內容,順手給一條問他今天還會不會直播的回了個“不”之後就把手機扔到一邊,戴上了耳機。

最近又有點兒失眠,就下午那會兒有睡意,還被老爸一胳膊給拽沒了。

晏航戴着耳機瞪着天花板,為了哄自己睡覺,他聽的全是雨聲,風吹竹葉的聲音,輕緩的吉他……躺得後背都麻了,也沒用。

于是他起床換了套運動服出了門。

這會兒已經快半夜三點了,街上沒有行人,寂寞的路燈下偶爾有車唰地一聲開過去。

路的盡頭就是繁華,最熱鬧的時候霓虹會把夜空映得發紅。

而他所處的位置,很多城市都會有,緊貼在繁華背後的破落,像兩個世界,更像是那個世界的影子。

晏航塞好耳機,換了跑步的歌,吸了一口氣,開始往前跑。

他挺喜歡跑步的,這是他消磨時間打發無聊最好的方法。

從他們住的那個老舊居民區跑到82中,繞着學校跑了幾圈之後又轉到大街上,路過今天吃的那家日料店的時候他還多跑了兩個回來以示紀念。

把附近的路大致都跑了一遍,裹在北風裏跑出一身大汗之後,他才回了家。

洗完澡他在包裏翻了翻,拿了兩顆藥吃了,往床上一撲,疲憊終于讓他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感覺到了困意。

加上藥效,他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坐在床邊愣了快五分鐘才弄清現在是中午。

睡得腦袋有些發蒙,也沒什麽食欲,晏航放棄了午飯,順手摸了本老爸給他帶回來的英語書,坐到了窗臺上。

一直到下午,他就這麽坐在窗臺上,在書和手機之間轉換着,看了十幾頁書,和一個極其無聊的綜藝。

時間又快到了,晏航轉了轉手機,如果沒有那個小孩兒,他只會在極度無聊的情況下才會直播,而現在,除了他那些為數不多的跟他一樣無聊的粉絲,他也對那個小孩兒有些好奇。

會還擊嗎?

到什麽程度才會還擊?

晏航調整了一下坐姿,靠在窗框上,打開了手機。

果然好些人着急地等着要看,他沉默地把攝像頭對着街,沒多大一會兒就有人在讨論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沒人管,晏航嘆了口氣。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他早就不問為什麽了。

幾分鐘之後,直播主角率先走進了鏡頭,這在幾天來還是頭一回。

他是被推過來的。

窗臺這裏能看到外面這條街大約一百米的範圍,在這之前到學校的那一段路是什麽樣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這一百米是這幫小雜碎各自回家之前的最後一截,一般到這裏就像是好戲要散場前的高潮一樣。

主角踉跄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

也許只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但的确是這幾天以來,他第一個能稱得上跟“反抗”挨邊的動作。

接着幾個男生走進了鏡頭,一腳踹在了他後腰上。

晏航啧了一聲。

挺重的。

接着是另一個男生,一腳踹到了腿上。

按這個趨勢來看,估計是要一人一腳踹着走。

旁邊幾個擺攤賣小吃的老板都看不過去了,有兩個人喊了幾聲。

不過沒什麽效果,幾個男生惡狠狠地頂了回去。

看了這麽幾天,晏航也差不多看明白了,這孩子不會反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表現得很平靜,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裏,聽不見,看不到,也沒有感覺。

但對于小雜碎們來說,這種反應卻是最讓人惱火的,以晏航的經驗,不打到他有反應,他們不會停。

就這麽邊走邊踹走到正對面的時候,有一個男生從包裏拎出了一個玻璃水杯,甩着往主角肩上一砸。

挺厚的一個杯子居然應聲碎了。

“今天有點兒過了啊。”晏航說了一句,腳輕輕蹬了一下,跳下了窗臺。

-小天哥哥要出手嗎

-注意安全啊,要不報警吧

屏幕上刷過去好幾條,晏航把手揣到兜裏摸了摸,只有一個口罩,連把鑰匙都沒有。

“不知道,”他說,“看不下去了,太喪了。”

過了街之後,晏航幾天來第一次看清了主角的臉。

不是錯覺,他臉上的表情就是平靜。

平靜得非常坦然。

平靜得讓人覺得極度不舒服,說不上來是悲哀還是別的什麽,畢竟晏航只有小學畢業證,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碎了的杯子還有一半沒有落地,被水杯上的繩子勾在那個男生的手指上,他揚起手準備把半個杯子往主角臉上再一次甩過去的時候,晏航吹了聲口哨。

挺響亮的,除了發呆跑步,晏航最拿手的大概就是口哨了。

老爸喜歡吹口哨,為了給自己找個搭檔,晏航還沒上小學就被培養得能跟着他一塊兒二重奏,爺倆天天坐路邊對着經過的小姑娘吹。

這聲口哨把幾個小雜碎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轉頭看着他。

晏航走過去沒說話,把手機架在了路邊樹下一摞鋪地沒用完的磚上,對着直播現場,然後拿出口罩戴上了,直播這麽長時間他從來沒有露過臉,得保持傳統。

屏幕上刷得很熱鬧,不過他沒空去看,幾個小雜碎已經都轉過身,有兩個已經往他跟前兒走了過來。

“有病?”一個男生開口問了一句,瞪着他。

“從今天開始,”晏航指了指主角,“他歸我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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